第46章
第 46 章
冬日飄雪,長廊裏染了幾分薄白,踏步過去,便留下深深的印記。
傅長黎順着腳印一路走到偏殿通往皇宮的入口,這裏當然是鎖着的,長鏈上也落了雪,後面是朱紅色的大門,黑白紅交織在一起,震撼寂寥之感。
所以,一身鮮豔衣裙的小姑娘顯得格格不入。
她就像是春日裏的嫩芽,該在漫天春色裏肆意生長,而不是躲在這,抱着膝蓋悄聲哭泣。
傅長黎幾步走了過去,撩起衣袍蹲在唐絲絲面前。
“發生了什麽”
每日都如小太陽似的孩子,讓她哭成這樣,定然是天大的委屈。
“沒什麽,”唐絲絲還在氣頭上,覺得五公主欺負她,長黎哥哥也欺負她。
“不要你管。”
唐絲絲低垂着眼簾,她穿着雲錦繡花鞋,鞋尖對着是的一雙金線暗紋黑靴。
如同靴子的主人一樣,硬,冷,不近人情。
“你确定不要我管”
唐絲絲沒立即回話。
她視線悄悄往上移了移,想着看看傅長黎的表情。難不成她說不要,他就真不管她了
她可是他的未婚妻!未婚妻是什麽,就是倆人長大之後要拜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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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絲絲臉色變幻,眼神閃爍。
小動作沒逃過傅長黎的眼睛,他接着道: “是崔家那孩子”
唐絲絲搖頭,手攥着自己的衣袖,冷的發顫。
“起來,我們回去。”
傅長黎朝着唐絲絲伸手,唐絲絲想了想确實有點冷,也顧不上鬧別扭,搭在他的大掌上。
和記憶裏一樣,傅長黎的手很溫暖有力,将她拽起來後,傅長黎難得的放緩了聲音: “說說吧,發生了什麽”
連番幾次的詢問,唐絲絲到底還是低着頭說了。
将事情一五一十的敘述完之後,唐絲絲沒忘記說會掉腦袋的事情。她捂着自己脖子,怯怯的道: “長黎哥哥,你說我的腦袋會掉嗎”
傅長黎挑眉: “所以你害怕的哭了”
哭完之後才覺得發窘,唐絲絲擦了擦臉,幸好沒有淚水了。
“不是的,我是怕連累你,長黎哥哥,我一個人掉腦袋就好了,你的腦袋可別掉呀。”
長黎哥哥雖然說話冷冷的,但唐絲絲知道他是好人。而且他長了一張好看的臉,是唐絲絲見過最好看的人。
這麽好看腦袋搬家,想想就難受。
小孩子聲音軟糯,說到掉腦袋三個字的時候還哆嗦了一下,顯而易見是吓到了。
他們站在這說話難免有寒風襲來,傅長黎帶着她回到廊下,他背對着風口,寒意從背後襲來,但少年不動如山。
有他擋着風,唐絲絲不覺得冷了,她補充對方是五公主,還說了自己的疑惑。
“長黎哥哥,為什麽他們可以随意決定別人的腦袋在哪裏”
難道長在身體上不好嗎為何非要讓人腦袋搬家
唐絲絲如今十歲,以前都是在村子裏長大,見過最厲害的人就是村長爺爺。所以唐絲絲不懂,皇公主竟有如此大的權利。
與她不同,傅長黎生在侯府,自小就懂的更多。
如果說唐絲絲是一張白紙,那傅長黎是早就被染了色的布料。
“小孩,”傅長黎看她,小姑娘鬓邊的碎發毛茸茸的可愛,她仰頭,睜着一雙大眼睛,清澈的甚至能倒影出傅長黎的身影。
傅長黎原本想給她講官大一級壓死人,想講京城這種地方,皇親國戚惹不得,還想給她講避其鋒芒,知難而退。
可是小姑娘單純可愛,嘴邊的話就變成了: “不是你的錯。”
“真的!”
唐絲絲不敢相信,發鬓都支棱起來了,一改方才的萎靡狀态。
“長黎哥哥你想的和我一樣對不對我也覺得自己沒有做錯,明明是對方錯了,我卻要受到懲罰。”
。
房間裏,五公主被唐絲絲抓個正着,她還窘迫不已,但看見崔明媚拽着人出去,好久都不見唐絲絲回來後,五公主笑了。
是啊,就算是她做的,那又如何別說是一張破畫,就算是名貴畫作,她踩了便踩了。
她可是大歷朝尊貴的公主,對方只是個小胖妞而已。
這般想着,五公主高高擡起下巴,氣定神閑的模樣。
屋裏其他人也都明白怎麽回事,誰也不敢多說。
忽地房門敲響,走進來一道颀長身影。
“先生,我妹妹的畫被人毀了,請先生做主。”
傅長黎朝着坐在那的夫子行了個禮,不卑不亢。
身後唐絲絲露出一個小腦袋,悄悄扯了扯傅長黎的衣袖,小聲的糾正: “不是妹妹哦,是……”
傅長黎伸手抓了一下唐絲絲,暗示她不要說話。
唐絲絲聽話的閉上嘴巴,又縮到傅長黎身後。
其實夫子知道這件事,但他沒瞧見是否是五公主做的,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他才當沒看見。
“原來是傅世子。”傅長黎出類拔萃,樣貌俊朗,見過一面就很難忘記。
“這位是世子的妹妹嗎”
夫子也未曾聽說永安侯府有女兒出生,但他沒多問,笑着道: “小姑娘的畫掉在地上,旁人沒瞧見,這才踩到了。”
傅長黎面上挂着疏離的笑意。
“是嗎可我妹妹說,她親眼看見有人将她的東西扔到地上,還故意踩了一腳,”
說着,少年轉過頭,直勾勾的看向五公主, “不知公主可曾瞧見”
十六歲的少年身高腿長,身量已經和成年男子差不多,撲面而來的壓迫感。
他穿着湖藍色的衣裳,矜貴的氣質出挑,面容昳麗,尤其是那一雙含情眼。總是像帶着溫柔看你,引人淪陷。
五公主怔了片刻,被六公主提醒,緩過神後有些惱怒: “傅世子這是何意”
傅長黎似笑非笑: “公主覺得呢”
很好。
五公主明白了。
傅長黎是來給那個小胖妞報仇的。
身在皇宮裏,與兄弟姐妹們面上兄友弟恭,私下裏卻并不交好,五公主想不通,為何傅長黎要出這個頭。
唐絲絲的身份大家知曉,她爹是立了功,但皇家也給了賞賜,這不就允許她來這讀書了
否則以她的身份,一輩子都夠不到這等地方。
思忱片刻,五公主想起來,聽聞唐絲絲她爹救過永安侯,想必是真的,所以傅長黎才對小胖妞多加照顧。
但估摸只是表面上過得去而已,五公主笑了笑,想必傅長黎只是做做樣子,免的到時候旁人說永安侯府過河拆橋,對下屬子女不聞不問。
“本公主也瞧見了,不過好像是有人不小心踩上去的吧”五公主還側頭,問道: “小六,你瞧見了嗎”
六公主低垂眼眸,搖了搖頭: “沒瞧見。”
五公主又問了屋裏幾個人,都說沒瞧見。
崔明媚緊緊憋着自己,不敢洩一絲聲音,生怕她自己忍不住,上前幫着唐絲絲。
娘說了,萬萬不可得罪皇族。
唐絲絲急了,欲要上前說什麽。傅長黎一只手背在身後,拍了拍她,以示安慰。
五公主臉上洋溢着笑容: “傅世子可聽見了誰都沒瞧見,說不定是她自己碰掉地上,自己又踩了上去。再說,就算是誰不小心踩的,也不至于這般興師動衆,一句對不起就可以,傅世子何必小題大做呢。”
傅長黎看向夫子,夫子錯開視線,道: “小事而已,再畫一張便是,時間不早了,還請傅世子回去繼續上課,免得耽誤學業。”
大有和稀泥的意思。
唐絲絲不理解為何大家都幫着五公主,就連夫子也這樣說。
她緊緊的攥着傅長黎的手,不知所措。
小孩的手有點涼,手心裏帶着潮意。
愛潔如傅長黎,該甩開她立刻擦手的,但他只是僵硬了一瞬,沒有動作。
“小妹年紀小,所畫的乃真愛之物,投入十二分心血,被踩踏髒污難免心疼。我這個當哥哥的,定然要幫她解開這個心結。”
說着,傅長黎視線掃過屋裏的人,被他看過的人都心虛的低頭。
“既然大家都不知道,那不如對一對鞋印,想必很快就知道是誰踩的。五公主方才說踩畫之人要說道歉,屋裏所有人都聽見了,公主謙和有禮,言出必行,其他人也該如是。”
“你……”
五公主面色不大好看。
她和傅長黎一起上課這麽久,一直以為他性子高傲不喜言語,今日才知,他只是不想說而已。
看,三言兩語将她架在高處,若是一會對出鞋印是她的,那豈不是讓她對小胖妞道歉
五公主氣的牙癢癢。
傅長黎轉過身,讓唐絲絲将那副畫取過來,唐絲絲原本害怕五公主的目光的,但一想到有長黎哥哥在她身後,她就不怕了。
跑着去取畫,拿過來後交給傅長黎。
其實光是看鞋底花印便知出自宮裏,再看大小,也就只有五公主和六公主的年紀對得上。
到底是誰,呼之欲出。
這時,一直老實的六公主忽地往前一步,小聲的道: “我想起來了,好像是我不小心踩到的,唐絲絲,對不起啊。”
有人站出來承認且道歉,這事就算了。
夫子趕在傅長黎說話前搶道: “六公主也不是故意的,唐絲絲啊,你能原諒她嗎”
屋裏的人齊刷刷的看唐絲絲,唐絲絲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她下意識的求助于傅長黎。
傅長黎對着她微微點頭,唐絲絲懂了。
“我知道了,沒關系。”
。
因着耽擱了許久,眼看着就到了下學時間,傅長黎索性帶着唐絲絲先行離開。
坐在馬車上,唐絲絲低頭擺弄骨節,想着在到達之前弄好,直接給傅長黎。
只是有個地方怎麽也粘不好,細紗會翹邊,瞧着不美觀。
唐絲絲咬着唇,倔強的試了一遍又一遍,可還是不行。
前方探出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取過東西,三兩下就粘好,還把手柄安了上去。
“你是不是覺得,犯錯是的五公主,為什麽她什麽事都沒有。”
少年低斂眉眼,輕聲道。
唐絲絲嗯了一聲,情緒有點低落: “我好像懂了,長黎哥哥,六公主只是被推出來的,想讓這件事結束。我都知道,但是我不理解。”
手柄安好,傅長黎去拿下一盞燈籠繼續安手柄。他動作慢條斯理,聲音也輕輕的。
“有人出來道歉,你心裏有覺得好受一點嗎”
在唐絲絲看來,大家都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只是不說而已,因此郁悶的心情緩解不少。
“确實好受了一些。”
傅長黎勾唇: “不理解沒關系,覺得舒服一點就好。你還小,往後你便懂了。”
這件事之後總歸讓其他人知道,唐絲絲不是沒人罩着的,想欺負她也要掂量掂量。
。
等到唐家門口的時候,三盞燈籠都已經做好,兩盞有小兔子圖案,一盞什麽都沒有。
唐絲絲左看右看,挑了其中一盞遞給傅長黎。
“這盞是最好看的,長黎哥哥,送給你。”
傅長黎搭眼一瞧,果然是形狀最好且上面的兔子也栩栩如生。
算她有良心。
不過少年坐着了身體,淡淡的道: “我不要這等小孩東西。”
唐絲絲哎呀道: “你也是小孩呀,十八歲才是大人呢,你離當大人沒幾年了,所以更得珍惜當小孩的日子呀。”
唐絲絲說着自己的觀點,将那盞燈籠塞給他,然後指着另一盞燈籠道: “那個是給長明哥哥的,記得幫我給他。”
。
唐絲絲和傅長黎約定明天黃昏時分來接她。
侯府的馬車回到繁華街道上,朝着永安侯府的方向去。快到侯府門前時,傅長黎似乎聽見女人的喊叫聲。
簾子掀開一絲縫隙,瞧見侯府不遠處站着一對男女,化成灰他都認識,正是錢家姐弟。
侯府守門攔着不讓其靠近,傅長黎也沒有過多理會,下車後直接擡腳入了府內。
錢氏當然瞧見傅長黎了,喊了好幾聲世子,直到身影消失,對方也沒回過頭。
一旁的錢老疤扶住錢氏,囑咐道: “大姐,你現在身子嬌,可要多多保重啊,莫要生氣。”
錢氏一只手護着肚子,冬日的棉衣厚實,加之錢氏身材纖細,倒也看不出什麽,但她小心翼翼的捂住肚子,寒風襲來,她還側過身子躲。
“太冷了,咱們都來許多次,但人家根本不見我們,這可如何是好”
錢氏姐弟年前找了許久,不見唐大勇的蹤影,就放棄回老家了。但是錢氏不甘心啊,到手的鴨子飛了!
他唐大勇都留在京城了,那手裏肯定有錢,馬上就能過上有錢人生活,這個節骨眼上被休,錢氏當然不樂意!
年節過後,錢氏總覺得身子疲憊食欲不振,錢老疤還說她吃肉吃多了,但她有天吐了,錢老疤叫來大夫,确診錢氏懷孕了!
唐大勇那日可是回來呆了一宿,錢老疤樂壞了: “他唐大勇再畜生,也不能不要自己兒子吧!姐,我們去京城找人去,必須讓唐大勇給個交代!”
有了肚子還怕拿捏不住唐大勇他就一個女兒,肯定想要兒子。
只是到了之後,人海茫茫,上哪裏去找唐大勇
他們只能來到永安侯府,卻連門都進不去,當然打探不到消息。
錢老疤氣急敗壞: “大姐,我們先回去,總有辦法抓住那個負心漢。對了大姐,你有沒有覺得不舒服肚子重要,難受一定要說出來。”
這些年了,錢老疤還是頭一次對錢氏這麽好。
“回去再說。”
“是,月份還小,可得多注意。”
。
十五這天,唐大勇也是休沐在家。
高大的莽漢将院子收拾一通,劈柴挑水,保證接下來的十天裏都有木柴可用。
做完這些後,見唐絲絲揉着眼睛從房裏出來。
“爹爹,你怎麽起的這麽早呀。”
春雨出去買豆腐腦了,唐絲絲醒來見屋裏沒人還有點慌,但聽見外面老爹嘿哈的劈柴聲,鎮定不少,披着衣服就出來找人。
“好閨女,你快進屋裏,外面冷。”
小孩頭發亂的像是鳥窩,但小臉圓嘟嘟的可愛,唐大勇怎麽看怎麽歡喜。
得此一女,人生圓滿。
唐大勇穿着短打,甚至還将袖子撸起來,一開口空氣中就有白霧,但他面色紅潤,甚至額頭沁了汗珠。
“爹爹,你穿的比我少多了,難道不冷嗎”說着唐絲絲跑過來,握住唐大勇的手, “我給爹爹捂手。”
唐大勇哈哈大笑,臉上的疤痕瞧着也沒那麽瘆人了。唐絲絲也跟着笑,父女倆不知道在笑什麽,可就是覺得高興。
“爹,今天是正月十五,長黎哥哥要來接我出去玩的。”
唐大勇摸着女兒的腦袋: “好,那就去玩兒,不過絲絲啊,你記得,要管他叫世子。”
“我知道他是世子啊,可是他是我的長黎哥哥。”唐絲絲撓頭, “叫哥哥不好嗎”
唐大勇被問住。
他該怎麽和女兒解釋,倆人身份的天差地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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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有點短小,明天會多更一些,感謝寶貝們的支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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