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滂沱大雨過後,道路幹爽不少,但池塘旁的土地濕潤,走過去黏膩的土沾在鞋底。
唐絲絲顧不得那麽多,一路飛奔追趕大白鵝,而鵝受到驚吓,撲扇着膀子,把泥水扇的迸濺,甩在唐絲絲的臉上,像是長了一臉的麻子。
“壞鵝!”
唐絲絲邊跑邊喊,衣裙上也濺了泥點子。
鐵蛋等人也發現這邊的情況了,趕緊上岸,喊着:“絲絲,我來幫你!”
鐵蛋聰明,打算直接将大鵝堵住,立即指揮其他幾個人分別守住不同的方向,再一起朝着唐絲絲那邊趕大白鵝。
可他們哪裏知道,受驚的大白鵝驚慌不已,慌不擇路之下,竟然要往水塘裏跳!
大白鵝嘴裏還叼着木雕,若是掉在池塘裏,那豈不是找不到了?
唐絲絲急的不行,想都不想,直接飛撲過去,拉着大白鵝的腳,喊着:
“把信物還給我,否則我讓春雨姐姐把你吃掉!”
小姑娘身上粉色的衣裙登時染了髒污,而大白鵝掙紮,她便随着力道在泥水裏滾了幾圈,滿身滿臉都是泥。
紅繩散開掉在泥裏,小姑娘的雙鬓松散,沾了泥水的頭發糊在臉上,像是一個小瘋子。
騎馬的少年們定住,王軒嘲諷道:“鄉野丫頭真是瘋,會寧,你确定她就是你要找的人?”
崔會寧略帶尴尬,怎麽也沒想到這小孩竟然還和大鵝搏鬥。
之前看着明明乖巧可愛,如同年畫娃娃一般。這才幾天,就跟地裏瘋長的野草似的,不受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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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嗤笑道:“會寧,還是從府上的家生子挑幾個愛幹淨的吧,免得全是泥,熏着妹妹!”
說完,少年們哄笑一聲。
而不遠處的唐絲絲聽見聲音,轉頭看過來,面色怔住。
一群鮮衣怒馬的少年郎們騎在馬背上,每個人都是錦衣華服,俊俏的像是天上的小仙君。
只不過小仙君們都面帶嘲意的看向這邊。
但唐絲絲沒看懂他們的臉色,她的視線定在為首之人身上。
少年端坐在馬背上,圓領斜襟青綠袍子,似乎将春意穿在身上,一下子就吸引住人的目光。
修長的手指攥着缰繩,傅長黎薄唇緊緊的抿着,也在看她。
小姑娘面上的泥水太多,大概擋住了她的視線,所以她随手抹了一把。原本就髒的臉龐更是沾滿了泥水,讓人看不清她的長相。
但她有一雙又大又清澈的眸子,如林間的小鹿,充滿懵懂。
傅長黎胸膛起伏了一下,最後将視線定在小姑娘手中。
她一只手抓着大白鵝,另外一只手則捏着一個看不出顏色的木雕。
但傅長黎一眼就認出,那是他送給父親的木雕,也是父親在信中說過,充當婚約信物的東西。
“長黎,你看她手裏拿着的東西。”
曹清平湊過來,剛小聲說完,就見傅長黎利落下馬,大踏步朝着那邊去了。
王軒好奇:“清平兄,長黎這是怎麽了?”
曹清平沒回答,趕緊下馬跟了上去。而後頭有人心思轉的快,當即想到永安侯府定下的荒謬婚事。
“王兄,難道你忘了,侯爺曾給世子定下一門婚約的事了?”
王軒緊皺眉頭,片刻後恍然大悟,失聲道:“不會是她吧?”
後頭的少年們追了上來,嘀嘀咕咕議論着什麽,但是傅長黎沒心思搭理他們。
他走到距離唐絲絲幾步遠的地方,鞋子上沾了濕泥,可傅長黎什麽都顧不上了,越走越近,也越能看清那個木雕。
大概是少年的目光太過熱烈直白,唐絲絲低頭看了看懷裏的大白鵝,思忱片刻後明白了什麽似的點頭,然後慢吞吞的起身,舉起大白鵝問道:
“你想吃嗎?很香。”
小姑娘像是泥人一般看不清臉,但說話聲音軟軟糯糯,逗的王軒幾個人哈哈大笑。
忽然的哄笑,吓的唐絲絲腳下一滑就要摔倒。而傅長黎身體比腦子反應更快,立即跨前一步,伸手扶住小姑娘的胳膊。
“謝謝你,我請你吃炖大鵝。”
唐絲絲滿腦子都是,這個好看的小哥哥似乎喜歡大鵝,家裏有好多鵝,讓春雨姐姐炖鵝吃。
“貪吃鬼。”
傅長黎嫌棄的立刻松手,眉頭緊皺,拿出帕子擦拭手上的泥。
“我的衣袖被你弄髒了,”傅長黎用力将衣袖上的泥水擦幹,随後把髒的不成樣子的帕子扔在地上,居高臨下的道:
“現在,我問你答。”
“啊?”
唐絲絲不明所以,但還是乖巧的點頭,糯糯的道:“好哦,你救了我,我要回報你的。”
傅長黎忽略小姑娘的自說自話,他下巴朝着她手心點了點,問道:
“這東西從哪裏來的?”
唐絲絲低頭,随後哎呀一聲,心疼的道:“我的信物呀!”
松開嘎嘎亂叫的大白鵝,唐絲絲心疼的用袖子擦拭木雕上的泥,可是她袖子髒的很,越擦越髒。
傅長黎眼睛裏的嫌棄要化成實質,随手又拿出一條雪白的帕子,準确無誤的扔在木雕上。
他什麽都沒說,但唐絲絲擡頭朝着他笑:“謝謝你借我帕子,我先用一用,等洗幹淨了會還你的。”
如果平時見到這種好料子,唐絲絲大概會感嘆的摸一摸。但現在信物更重要,她顧不上許多,趕忙把木雕擦拭幹淨。
等露出木雕真實面目後,傅長黎瞳孔微縮。
曹清平失口道:“果然是侯爺給女方家的信物!”
“這是我的信物,”唐絲絲把木雕捂住,生怕旁人搶了去。“春雨姐姐說了,只要拿着它,不管什麽時候,長黎哥哥都會認出絲絲。”
而少年們直接炸開了鍋!
王軒不可置信:“真的是她?天吶!”
崔會寧一臉的迷茫,不明白怎麽自己看好的丫鬟,這麽一會變成永安侯府未過門的兒媳婦。
“真是她?”曹清平腦子都成一團漿糊了。
只知道姨母因為侯爺給長黎亂定婚事,還為此病了一場,卻不想着婚事如此的糊塗!
少年們或是震驚或是疑惑,議論之聲傳到唐絲絲這邊。
她隐隐聽見未婚妻幾個字眼。
未婚妻嘛,她知道的,就是未婚夫沒過門的妻子。
哦,她也是長黎哥哥的未婚妻呢。
不過……
唐絲絲打量方才給她帕子的少年,好奇的問:“你是誰?”
自從下馬之後,傅長黎的眉頭就沒松開過。
此刻,面對小姑娘的詢問,傅長黎抿着唇不說話,而王軒則是帶頭起哄,笑着道:“他是你未婚夫!”
叮——
腦子裏像是有一條絲線突然斷了,唐絲絲一時驚呆。
好半響才反應過來,眼眸發亮的看向傅長黎:“原來是你。”
平日裏高傲的少年別過頭說不是,王軒等人哄笑着,鬧的傅長黎耳根子紅了一片。
傅長黎回頭瞥了一眼王軒,少年眼神幽幽像是要揍人。
王軒身上幻痛,回憶曾被傅長黎吊打的時候,他趕緊噤聲。不過手捂着唇,偷偷的笑。
這邊唐絲絲還在想,見到未婚夫要先說什麽呢?
“長黎哥哥,我是絲絲呀!唐絲絲。”
唐絲絲總算是想出來了,她趕緊上前幾步想要給他看信物。
可是傅長黎眉頭擰在一起,如避洪水猛獸似的後退幾步。
“長黎哥哥……”
唐絲絲有點慌,總覺得現在的長黎哥哥,和信裏那個對她噓寒問暖的人不是一個。
二人對立着,這時候鐵蛋忽然沖了出來,赤着腳踩在泥地裏,擋在唐絲絲的面前。
“你要做什麽?是不是想欺負絲絲?”
剩下幾個小孩唯鐵蛋馬首是瞻,當即也跑過來,将唐絲絲團團圍住,謹慎的看向傅長黎。
“我欺負她?”
傅長黎都被氣笑了。
當父親來消息,說給他定下一門婚事時,傅長黎第一反應便是拒絕。
可知道如果沒有對方,父親差點死了時,傅長黎默許了。
再者,父親将婚書和信物都給了對方,傅長黎又如何拒絕?
荒唐也好,沖動也罷,婚事是真的。
但等要和他成親的人站在眼前,傅長黎恨不得掐死當時沒拒絕的自己。
就這麽個小泥人,是他未婚妻?
少年越想越氣,曹清平看出來他怒氣沖沖,當即小聲寬慰。
“還是個孩子。”
身高約莫着只到傅長黎的胸口,不是孩子是什麽?
而且她彎腰從保護圈裏出來,一雙小鹿似的大眼睛撲閃着,怯怯的看他。
“長黎哥哥,我是絲絲,唐絲絲……”
怎麽長黎哥哥不認識她呢?
難道是……沒看清信物?
唐絲絲趕緊低頭,認認真真的将木雕擦拭幹淨,把自己手心上的污泥擦掉,将木雕放了上去,然後踮起腳尖,高高的舉起木雕。
小姑娘袖子滑落,露出一截幹淨的手腕,更顯手上髒污的厲害。
“長黎哥哥,看,這是你親手做的,還記得嗎?”
可是傅長黎沒理她,甩着袖子大踏步離去。
曹清平年歲大一些,眼見着小孩眼中含着淚珠,他于心不忍,低聲問道:“你就在這個村子裏住?”
唐絲絲含淚點頭,曹清平解下腰間的錢袋子,直接塞到唐絲絲手裏,道:“這個給你,如果有人問你,你就說是傅家給的。”
等到少年們調轉馬頭離開,唐絲絲還在呆呆的看着他們的背影。
“絲絲,絲絲?”鐵蛋急了,叫她,“他們是誰呀?”
唐絲絲長的可愛又乖巧,村裏所有人都想和她玩。為了能天天和唐絲絲玩,鐵蛋已經抓了好幾天的魚了。
但今天來的華服小公子,他不用抓魚就能讓唐絲絲叫一聲哥哥,鐵蛋如何服氣?
“是絲絲很重要的人,”唐絲絲點點頭,自說自話道:“特別重要的人。”
手上的錢袋子花樣繁複,是唐絲絲沒見過的圖案。且入手沉實,甚至快要趕上大白鵝重了。
唐絲絲抽開口子,便見到裏面除了銅板外,竟然還有好幾粒白花花的碎銀子!
嘶——
唐絲絲低低的吸了口氣。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多錢,那是不是說明,長黎哥哥很喜歡她?
小孩顧不上鐵蛋的挽留,興高采烈的往家跑。
風兒溫柔的拂過小姑娘的臉頰,她腦海裏還深深印着傅長黎英俊的面貌。
“長黎哥哥真好看。”她嘀咕。
可馬背上的傅長黎卻緊抿着唇,少年人心情煩躁的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疾風迎面,他像是不知疲倦似的驅馬奔行。
後頭曹清平高高揚起馬鞭,馬兒吃痛跑的更快,這才勉強追上傅長黎。
“長黎,你打算怎麽辦?”
那孩子過的不像好日子,曹清平都覺得可憐。
“什麽怎麽辦。”
袖子和手上還殘留着污漬,散發的除了土腥氣外,還夾雜着一股難以言喻的,讓人作嘔的怪味。
傅長黎越發的煩,索性掏出匕首,利落的将袖口割斷。
與布料一同落下的還有一句:“與我何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