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兩個媳婦兒掐起來了,方老太也不管,琢磨了琢磨方氏說的話,覺着有幾分道理。心下失望少了一筆錢,當下又愁了起來,也不耐煩跟季燈說話,
“行了行了,去火房拿個團子趕緊給我下地去,你三叔早就在那兒忙上了。”
季燈于是拿了團子帶上季小妹,無聲的離開硝煙漸起的季家。
方老太對兩個媳婦兒不輕不重的各斥了兩句打發走,又窩回屋子盤算着銀子的事兒。
等到晚上季海回來,方老太便樂呵呵的把野雞的事兒講給了季海。
不料季海聽了卻是一皺眉,叫來了季燈仔細問,
“燈哥兒,這雞是從哪兒跑出來的。”
季燈剛要張口,卻突然意識到什麽,只喏喏道,
“從林子裏頭。”
季海顯然不滿意這個答案,
“是從山深處的林子裏跑出來的,還是從淺林子裏頭跑出來的。”
季燈暗叫糟糕,早知道他就不扯這個理由了,腦筋飛快的思索着主意,面上仍怯怯喏喏,
“沒、沒看見…”
“怎能沒看見。”
季海一拍手掌,一臉怒其不争的看着季燈。
一邊兒的方老太這半天卻是咂摸出點味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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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你是說……”
季海肅着臉颔首,
“野雞好端端的怎麽會自個兒撞在樹上給人撿,指不定是被山裏頭的大蟲之流給吓得慌不擇路,這才讓燈哥兒撿了個漏。”
方老太聽不懂『慌不擇路』,但『大蟲』還是曉得的,當下便慌了神,
“那、那、那這可咋整哪?”
附近七八個村子近千號人,為啥一個獵戶都沒,還不都是因為前幾年山裏出了吃人的野獸,死了幾個人嘛!如今沒了獵戶,也不曉得這畜生餓極了會不會下山來找食!
飯桌上打量了一圈,幾個小的都懵懵懂懂不知大蟲有什麽好怕,兒子媳婦兒們卻俱都已經大驚失色。
徐氏嬌弱的蹙着眉,将季爍摟在懷中,一副不勝驚恐的模樣。
方氏也顧不得唾罵徐氏惺惺作态,連忙追問道,
“大伯子,山裏真的又出了大蟲?!那那那…那咱們該咋整啊。”
季海皺着眉頭,
“這也只是我的猜測,是不是如此還不确定,只是最近家裏還是小心着些,山上頭…也就別讓燈哥兒和小妹去了。”
最後一句,季海是看着方老太說的。
聽季海這麽一說,家裏人就放下些心來,他們平日裏又不上山,想來不會有什麽事。
沒有季老秀才在,季海就是方老太的主心骨,自然季海說啥是啥,
“燈哥兒從明個兒起直接跟上你三叔下地去。山上……等過幾日太平了再說。”
季家人都在,季燈低下頭“诶”了一聲,隐藏起來的臉上卻盡是懊悔。
早知道就不找這個借口,這下好了,他可得有幾天上不去山。好在才去了山上給漢子送了兩個團子,就上山果子,應該能撐幾天吧。
方老太拍了案的決定,季燈一個呆愚蠢笨的哥兒也無力反抗,只能暗暗憂心那綠眼的漢子挨餓。
飯後,方老太抓着季海一臉愁色,
“本來還想着多抓幾只野雞賣了好給你湊錢,誰曉得就出了這麽一檔子事兒。手裏的銀錢不湊手,我想着改明兒把牙婆尋來,正好小妹在家裏也幹不了活兒,給她尋個主家吃香喝辣,咱也能得半貫一貫的。”
季海卻不贊同,
“這怎能行,傳出去還要叫人笑話我們季家捉襟見肘,喪失人倫!府試費的錢不算多,差的銀子我随後去尋阿燎湊些,讓徐氏多繡些帕子也就是了。”
方老太卻也是不樂意。
小兒子大孫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孫輩的除了季煥天生聰穎得方老太喜愛,大房的季燎,季家的長孫,方老太也是捧在心尖尖上的。
季燎現在在縣城裏一家鋪子做賬房先生,娶了掌櫃家的哥兒,也有自個兒的家要顧,隔三差五給季家塞錢已經引得岳家不滿,季海這做爹的咋還能主動跟兒子伸手要錢,季燎在他夫郎面前還要不要直的起來腰杆了?!
“反正我不應,你也別找阿燎伸手,囑你媳婦兒多繡幾條帕子就是了。”
季海連連答應。
野雞吃的就是一股野味兒,方老太擔心在家拘多了不好,隔日就親自提着野雞去縣裏賣了十五文回來。
把罐子裏的銅板和新得的十五文混在一處,方老太又細細數了一遍。
家裏銀子也不能盡數壓在老大頭上,阿爍阿煥再等兩年也該成親考試,哪樣不要錢?還有平時的紙筆吃喝…真是賣了方老太也賣不了這麽些錢。
方老太拈出幾枚銅板想了半天,到底還是把罐子放了回去。
先等等,等老大過了府試再說。
這一兩個月,季海每日都埋頭苦讀,回了家來也常常燭明到半夜。
方氏撇着嘴不情不願的操持家務,徐氏卻臉上帶笑的跟着季海一起通宵,連日趕工,眼下都熬出了厚厚的黑青,瞧着憔悴不已,反倒更讓季海憐愛。
等到季海考試前幾日,徐氏已經做了四十多條帕子出來,季海帶到縣裏鋪子,回來便交了一百二十文給方老太。
加上三房給的四十文,方老太自個兒出的腰包,零零碎碎還差上二三十來文。
方老太咬了咬牙,又從罐子裏數了三十枚銅板出來。不想,隔日,季海再回來時,身上就又多了三十文,
“阿燎曉得我要參加縣試,和他夫郎過來給我的。”
方老太不管信不信季海這番說辭,總歸是松了口氣,把銅板又放了回去。只是夜裏躺在床上,一會兒想着季燎夫郎因不因為錢的事兒跟季燎起別扭,一會兒又想着季海這次能不能考上,一晚上輾轉難眠,第二天起來,眼下就多了厚重的黑青之色,倒像是和徐氏一起熬了許久做帕子。
不管怎麽說,日子還是向前過。很快,四月如約而至,府試的日子就在季家人提着的心裏翩跹而來。
季海早幾日就背着行李走了,留下方老太和徐氏在家裏兀自擔心。方氏跟着季江下地去卻是忍不住念叨着大伯子別中,又想着季煥再過兩年也能下場試試,總歸是心情複雜。但一踏進季家的院門,方氏就換上了關切的神情,任誰也挑不出錯來。
好在地裏的活兒主要是季江和季燈做,方氏走個神也沒啥。家裏的活兒又是熳姐兒煙哥兒做慣了的,日子倒也不出差錯。
山裏有大蟲的事兒到底是個猜測,方老太拘了季燈幾天也就不管了,季燈便如往常打着采野菜的借口上山去。可手裏攢下來的團子供三個人吃實在是困難,綠眼漢子雖然屢屢拒絕只拿山果子度日,季燈到底還是隔幾日留給他一個團子。
如此又過了七八天,終于到了去縣裏的前一日。一大早,季燈就精神抖擻的從床上爬起來,頂着蒙蒙天色上山去。
……
養了一月的傷,伊格納茲總算恢複了些魔力,腰腹間的傷口恢複速度自然也是與日俱增,只是到底魔力不充裕,不過是好了半數,卻也已經不怎麽影響日常。
季燈兄妹一進山,伊格納茲便起身鑽進了山林。等季燈兄妹到了茅屋,正巧遇上滿載而歸的伊格納茲。
伊格納茲在山裏轉悠了一會兒,便采了滿懷蕙草,還有十好幾個嬰兒拳頭大小的紅果子。
見了季燈兄妹倆,伊格納茲露出個溫柔的笑,手上不得閑,便下巴擡了擡指指屋內示意兄妹倆進去。
“你…”
季燈看着綠眼漢子懷裏的大捧蕙草,突然有些詞窮。
季小妹見了紅果子,卻是歡喜的很,跟在綠眼漢子身後就颠颠的進了屋。
伊格納茲把充當背簍的黑袍子放在木板上,挑出蕙草來,然後把黑袍子放進眼巴巴看着的季小妹手裏,指了指屋外,
“水、洗幹淨。”
這些日子,綠眼漢子跟着季燈兄妹學了幾個詞,雖然尚沒能掌握大安國的語言,語調聽起來也好笑的很,但配上手勢,和季燈兄妹相互交流也算能行了。
季小妹清脆的應了一聲,抱着一兜果子就樂颠颠的跑出了屋,直奔屋後的一汪泉流而去。
笑看着季小妹離開,伊格納茲又抱出一堆木柴,表功一樣的對季燈露出個腼腆又得意的笑,
“草、柴、烘幹。”
看着綠眼漢子誠摯的笑容,季燈卻是複雜不已。
自從綠眼漢子醒來,季燈就從每日一來改成了三四日一次,畢竟他每天也是有活兒幹,不可能淨守在這人身邊。前幾天方老太把他拘在家裏,他來的就更少了。
季燈自認為對綠眼漢子算是仁至義盡了,何況哥兒和漢子之間有大防,每每來茅屋,也鮮少和這人說話,問問傷怎麽樣、藥用完了沒便再無話可說。
不曾想,這綠眼漢子竟是将他所做的都看在眼中,傷才好些,就幫他采蕙草去了,還采了這麽多。
季燈心裏正複雜着,抱着一兜果子的季小妹就跑了進來,邀功似的舉到兩人面前。
季燈見了裝果子的兜,心裏就更複雜了。季燈雖然是個鄉下哥兒,卻也看得出綠眼漢子這黑鬥篷只怕是什麽綢啊緞啊的,這漢子卻用來裝山上的野果子和野草,一點兒不怕這名貴料子沾了土劃了道。
伊格納茲卻是沒想到這些,只笑眯眯的拿起一顆紅彤彤的果子,捧在心口向季小妹彎了彎腰,
“謝謝小妹。”
四個字說的萬分流暢。
季小妹不知道這動作的含義,只覺得新奇,樂的咯咯笑。
季燈也拿了一個,果皮上還帶着沁涼的泉珠,看着便誘人可口,當下便咬了一口
甜蜜的汁水在口腔裏爆開,随即彌漫而去。季燈愣了愣,這果子也就是最平常的野果子,村裏人叫“陀羅果”的,素來是春日裏成熟,季燈先前也不是沒摘來墊肚子過,只是都還青澀,沒想到今年倒是熟的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