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漸熱
第26章 漸熱
火車在晨曦裏駛出站臺, 趙曉蘋回望,玉寶的身影全然不見。張維民,和對座的年輕女人,相談甚歡。
女人打扮時髦,和玉寶一樣,波浪卷發及肩,頗嬌媚多情,還在吃早飯。張維民說,在吃啥。女人普通話說,蔥油餅。張維民普通話說,不像。女人說,哪裏不像。張維民說,上海最近行吃這個,我家附近,有個叫阿大蔥油餅,讓我領悟到,吃蔥油餅口氣哈重,百米外就能聞到。女人抿嘴笑。趙曉蘋說,吹牛逼。張維民說,但好吃是真好吃。你吃的,最多算蟹殼黃。
女人說,蟹殼黃是什麽。張維民說,類似燒餅,但比燒餅精致。面粉加油,做成油酥皮,撒上白芝麻,芝麻要擺多,一咬掉一地才好。女人笑,趙曉蘋說,牛逼吹上天。張維民說,一定要烤金黃,香氣撲鼻,咬一口酥透、脆透。女人說,甜的還是鹹的。張維民說,侪有,橢圓是甜口,圓的是鹹口。女人說,也是當早點吃。張維民說,錯誤。蟹殼黃不是早點,是茶點,我家老爺子最講究,下午三點左右,一杯茶,一只蟹殼黃,聽聽滬劇,神仙過的日節。
趙曉蘋說,我當早飯吃,雖然好吃,也煩惱。女人說,煩惱什麽。趙曉蘋說,有句話講的好,未見餅家先聞香,入口酥皮紛紛下,身上沾的到處是,不雅觀。張維民說,不會得享受生活。趙曉蘋自嘲說,享受生活,是要吃苦頭的。女人說,你們是情侶。兩個人一齊說,不是。趙曉蘋說,張先生回答真快。張維民說,事實嘛。趙曉蘋說,我不要面子啊。張維民說,看不出,心思蠻細膩。趙曉蘋說,話不投機半句多。張維民說,是吧。
趙曉蘋懶的廢話,扭頭看外面風景。前排一壯漢,朝張維民說,打牌哇,大怪路子,五缺一。張維民說,好。和個抱小囡的婦人調坐,自去享樂了。
張維民打了一下午牌,小囡不是哭就是鬧,趙曉蘋吵的煩心,後來婦人解開衣裳,當衆哺乳,趙曉蘋覺着尴尬,到站暫歇,拎起手提包下車,夕陽餘晖,照亮站臺,有些老阿婆挎籃子,上面用棉花胎蓋住,揭開,疊放着油餅花卷。兩個穿綠裝的解放軍,買了兩只油餅,坐在蛇皮口袋上,邊吃,邊喝水壺的水。站臺工作人員,面前車裏賣特産和香煙,還有燒雞。
有人喊抓小偷,趙曉蘋擡眼看,呆在當場。是和玉寶來廣州時,坐對面、帶小囡的夫婦。夫妻倆撒丫子跑,小囡跑的慢,摔倒了。夫妻也顧不上,兩個解放軍,油餅不吃了,箭一般沖過去,三兩下扭住夫妻胳臂,動彈不得。圍觀群衆聚攏,趙曉蘋也湊過去,喊抓小偷的追上來,和解放軍握手,自我介紹,是便衣警察。警察一把拽過夫妻的包,打開拉鏈,滿滿的鈔票,侪倒吸口涼氣,警察說,老實交待,還有沒有同夥。夫妻說,沒有。
趙曉蘋下意識尋找小囡,發現火車緩緩在動,張維民站在門口招手,趙曉蘋大驚失色,不顧一切狂奔,車輪咔擦咔擦,像要碾壓身體。風呼呼割面孔,耳裏全是喘氣聲,張維民的手伸過來,總是差一點,差一點。車開始加速,趙曉蘋要放棄之際,張維民一個大探身,一把抓住趙曉蘋胳臂,像老虎鉗有力,猛得提上車,趙曉蘋站不穩,撲進張維民懷裏,列車員迅速關上車門,瞬間站臺被抛遠,出現一片荒原。
趙曉蘋大哭,張維民有些無措,又不好推開,看列車員在笑,也笑了笑。趙曉蘋哭着說,每趟,我覺着要死定了,總會有人拉我一把。張維民說,蠻好呀,說明趙小姐運氣好,路道粗。趙曉蘋說,我怕,下趟沒嘎好運氣了。張維民說,沒發生的事體,多想啥。趙曉蘋覺着對,才察覺兩個人貼的近,連忙後退,紅着臉不自在。張維民笑說,趙小姐上學辰光,體育好吧,尤其跑步。趙曉蘋說,是的。張維民說,怪不得,兩條大長腿,像踩着風火輪,輪出火星子,只見殘影。趙曉蘋說,會得講人話嘛。張維民說,我誇獎呀。趙曉蘋說,這叫誇人,我為啥拼了老命奔,是張先生胳膊短,比潘總短半截。張維民說,要互相傷害,來呀。趙曉蘋說,懶得睬侬。轉身往車廂裏擠,坐下看窗外風景。
張維民沒去打牌,也坐回原位,翻出本書看,列車員推車過來,售賣盒飯,買了兩盒,給趙曉蘋一盒,吃過繼續看書,趙曉蘋吃人嘴軟,主動說,張先生,在看啥書呀。張維民說,好看的書,潘總借我的。趙曉蘋說,叫啥名字。張維民說,姑妄言。趙曉蘋說,潘總借的,一定不錯。張維民擡頭,看趙曉蘋兩眼,沒多話,只是不可捉摸地笑了。
趙曉蘋半夜困着,一覺醒來,不知何時,頭倚着張維民的肩膀,身上搭着毛呢大衣,四周霞氣安靜,只有車輪飛馳電擎聲,車窗映出人的倒影,張維民沒困,還在看書。趙曉蘋肅然起敬,這位張先生,雖然話不投機,但學習精神,實在可嘉,以後一定是大有前途的人。
潘逸年住的地方,是僑商接待辦的房間,兩室一廳,進出熟門熟路。玉寶去樓下,買回幹炒牛河、老火靓湯,兩個人吃完,潘逸年說,我想汰浴。玉寶說,腿還沒好,再忍忍吧。潘逸年說,忍不了。玉寶說,那就小心點,不要碰到傷口。潘逸年笑說,沒問題。
玉寶去衛生間,往浴缸裏放水,放半滿,再回卧房,一吓,潘逸年已脫的差不多。玉寶臉紅說,當心受涼。潘逸年說,有空調。過來扶我。玉寶扶他進浴缸坐穩,傷腿和傷手搭在外面,又覺着姿勢滑稽,忍不得噗嗤笑了。潘逸年望着玉寶,也笑,面帶神往。玉寶反倒羞澀,局促說,我出去了。潘逸年也沒響。
玉寶将換下的衣裳,拿了塑料盆、洗衣粉,去院裏自來水龍頭處,全部汰淨,扯繩晾起來,陽光正好。
再回到衛生間,推門進去,潘逸年在抽香煙,玉寶說,還沒汰完麽。潘逸年說,動不了,等玉寶來。玉寶伸手試試水溫,皺眉說,沒熱氣了。潘逸年一把捉住玉寶的手,拉進浴缸裏,笑說,玉寶來了,水就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