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子
第1章 引子
喬秋生自然醒,感覺霞氣安靜,走出房門,風吹得竹簾,磕碰磕碰,陽光鑽進來,灑了一地。
秋生想起,爺娘去妹妹家看外孫,泉英要出差北京,大清早就走了,昨夜兩個人做功課,結束就睡過去,現在感覺身體粘膩,不适意,拿了水桶毛巾和一塊肥皂,下樓到弄堂裏,立在水龍頭面前,穿了條短褲汰浴。
經過人不多,女人也有,目不斜視,彼此早已習以為常。秋生聽着嘩嘩水聲,把腳下水門汀地濺濕,流向陰井蓋,肥皂沫白花花,堵住縫隙。秋生娘節約水,掐着表控制辰光,今天沒人催促,秋生汰個盡興,毛巾捂住下身,上樓換了衣裳。
再出來,想往美心酒家,才走到陝西南路,人海中,竟然和杜興旺相遇,杜興旺手裏提一尾河鲫魚。秋生板起面孔,權當看不見,杜興旺主動笑說,秋生,長遠不見,過的可好。
伸手不打笑面人,秋生說,馬馬虎虎。杜興旺說,這是往哪裏去。秋生說,美心,吃點心。興旺說,吃啥美心,去我店裏,河鲫魚燒燒,老酒咪咪,再吃碗辣醬面,我請客。秋生一躊躇,被興旺推搡着轉過身,想想算罷,兩人并肩往長樂路走。
秋生說,河鲫魚蠻新鮮,巨鹿小菜場買的。興旺說,不是,早起散步,鄉人在路邊賣,盆裏養着,有兩三條,價钿便宜,不要票,還不用排隊,就買了一條。秋生說,這種私售買賣,屬違規違法,工商局在抓,不提倡。興旺笑笑說,記牢了。講起巨鹿路小菜場,有則重大新聞,秋生可曉得。秋生說,我難板去一趟小菜場。興旺說,小菜場管理辦主任吳坤,被逮捕了。秋生一吓說,這人我倒認得,因為啥。
興旺說,亂搞男女關系。秋生說,流氓罪了。興旺說,現在啥環境,嚴打,風口浪尖,有黑歷史的,人人自危。秋生說,吳坤有黑歷史。興旺說,是,和手下狗皮倒竈,搞不清爽。秋生說,手下。興旺說,是,聽講賣相好看。秋生心一提說,叫啥名字。興旺說,姓葉。秋生心一落說,哦。興旺說,死性不改,這趟是和菜場的豆腐西施,先眉來眼去,後打情罵俏,接下來暗通款曲,被男人抓個現形。原打算花錢,買個息事寧人,哪想到,不曉得被啥人,向上舉報了,連帶小葉也扒出來。調查組來的當天,吳坤老婆先下手為強,全部主動交待了。秋生說,老婆辣手。興旺說,也是明哲保身。聽講這女人,做了相當年數的居委主任。吳坤出事體,肯定要受牽連。這樣一操作,反倒大義滅親、成了學習典型。秋生感嘆說,原來如此,女人好心機。興旺笑說,是吧。
秋生說,興旺小道消息蠻多。興旺說,我,和阿慶嫂一樣,一張煤爐竈,兩口黑鐵鍋,滾水面條翻,迎來八方客,有客嘴一張,嘴多事非生,天下大事,市井小事,不就在這茶餘飯後間,傳來傳去。秋生笑笑,不搭腔。
兩個人走進面館,秋生還是老位子。興旺把魚交給招娣,招娣笑說,喬先生長遠沒來了。接過魚往後廚。秋生說,招娣比從前活絡。興旺拿了一瓶小炮仗、一盤肉鹵百葉結,擺上桌,先慢慢吃。
說巧也巧,老酒才咪一口,門開進開出,阿達火燒屁股進來,興旺說,做啥。阿達說,上廁所。一徑往後門奔。秋生把杯子一頓說,我要回去了。興旺連忙說,給我只面子,我們三個,從小一起長大,這份情誼不容易,要彼此珍惜。秋生說,管我啥事體,是阿達不珍惜。興旺說,阿達嘛,上趟也蠻後悔,話趕話,氣氛烘拖,并非發自內心。秋生沒響,也沒走,挾百葉結吃。
阿達神清氣爽出來,拉把椅子坐定,朝招娣打個響指說,一只杯子。笑嘻嘻說,長久不見秋生了。秋生說,忙。阿達說,忙啥。秋生說,忙工作,忙家庭,忙生活。阿達說,是夠忙的。接過杯子,倒酒咪了口,皺眉說,這種白酒,興旺好意思,請我哥倆吃。拿瓶七寶大曲來,我請客。興旺說,招娣,七寶大曲。
重新調了酒,紅燒河鲫魚端來。三人斟滿碰杯,一飲而盡,算是與恩怨和解。興旺的老婆經過,笑了笑說,我先走了。興旺說,早點回去休息。秋生看着背影說,氣色不大好,面孔臘臘黃。興旺說,流産了。阿達說,這才多長辰光,又流産了。興旺不語。秋生說,紅房子去過吧。興旺說,去過,醫生講,屬于習慣性流産。阿達說,這樣還生。興旺說,我無所謂,主要老娘過不去。興旺說,秋生哪能,過來人經驗,早晚要生,不如早生。秋生笑說,我不急,兩年後再講。
阿達說,那是否聽講,金月桂聚衆淫亂案子宣判了。秋生說,倒是快。興旺說,法院庭審,我去旁聽過,不過十來個男女,在家中關燈跳貼面舞。秋生說,啥罪名,判幾年。阿達說,判組織流氓團夥罪、集體淫亂罪,破壞治安秩序罪,金月桂判死罪,其它人有十五年,十年,五年也有。興旺說,判重了,太重了。秋生說,全國好幾起相同案子,侪判了死刑。興旺說,又沒殺人放火,至于麽。阿達說,聽講金月桂不服判決,當庭提起上訴。要看二審法官哪能判。秋生說,又要等。興旺說,不談了,我有心裏陰影了。最煩治保委員這幫老娘們,在弄堂裏神出鬼沒,上趟有對小年輕,談戀愛,在門洞口打個啵,差點被治保委員送去局子。阿達笑說,誇張。興旺說,曉得為啥嘛,抓到有獎金發。阿達說,有錢能使鬼推磨。興旺說,也出了不少冤假錯案。秋生只聽,沒接話,因為秋生娘也是治保委員。
阿達說,前兩天,我拉客到複興坊,看到了林玉寶。興旺咳嗽兩聲。秋生說,講好了,我無所謂。
阿達笑說,這女人愈發漂亮,皮膚白的像奶油,胸是胸,腰是腰,屁股是屁股,走起路一扭一扭,讓人想捏一記。興旺說,牢記流氓罪。阿達說,我就想想呀,我又沒動手。興旺說,想想也是錯。阿達說,我看到潘老板,就捏了一記。興旺說,大庭廣衆之下。阿達說,是呀,弄堂口。興旺說,治保委員呢。秋生說,人家是夫妻。阿達突然說,魚刺卡喉嚨了。興旺說,招娣,醋,饅頭,米飯。叫兩聲,不見人來。阿達捏嗓說,要死快了。起身往後廚奔去。
秋生吃兩口酒,腦裏浮現出林玉寶,不曉為啥,喉嚨開始刺痛,好似也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