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傑妮的規勸
第22章 傑妮的規勸
紅樓裏一片井然有序,各人忙着各人手上的活計,就好像從沒發生過爆炸,方才那聲巨響不過是一朵轉瞬即逝的煙花。
尼克爾森連睡衣都不曾換,領口敞着,看着很是慵懶,與嚴肅正經的皮靴極不相配,湖藍色的睡褲有點長,蹭着鞋跟,沾到了地上的塵土。紳士杖篤篤地戳出了一個又一個坑,從家門口直到紅樓。
他每走一步就靠近紅樓一步,每靠近一步,那怒火就更盛一層。
太陽一點一點的隐入灰藍,蒸騰的熱意逐漸散了去,但尼克爾森卻像是把那炙烤全部吸納,發絲都被燙出了青煙,他快要燃起來了。
怒火燒到了紅樓,護士站的小護士們似是被他燙到了一樣,随着尼克爾森的靠近下意識後退,平日裏那雙總是溫柔的綠眼睛,此刻竟迸出了裹挾殺意的寒芒。
“尼克爾森!”傑妮扔下托盤,試劑與針管變得散亂,她見着尼克爾森像一個燃燒的火球,頭也不回的往樓上去,吓得是什麽事都顧不上了。
她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拐的追了上來,跑了幾步索性連鞋都踢了,終于将那怒火通天的人攔了下來。
這樣的尼克爾森她曾經見過一次,那天是托特博士過世的第三個月,也是十二月,就在聖誕節之前,那天尼克爾森與托特醫生決裂,紅樓的頂樓險些變成廢墟,也是那天過後,尼克爾森再也沒踏進紅樓。
“你聽我說尼克爾森,”她抓住了尼克爾森的手腕,将一截衣袖搓進了球形關節裏,她喘着粗氣,向着尼克爾森搖頭,“尼克爾森,你不要…不要莽撞…”
傑妮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竟是連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她擡着頭,看着尼克爾森的綠眼睛。要是在平時,那雙眼睛是最能令人安靜的存在,沒有人不喜歡尼克爾森,也沒有人會不喜歡他的眼睛,尼克爾森總是溫柔的,尤其是他用那雙泉水般的眼睛看着你了時候,你會覺得所有的煩悶與難過都化成了水中的漣漪,随着一陣風散了。
雖然有時候尼克爾森也會很惡劣,會拿她們這些小護士玩笑,但尼克爾森是個紳士,玩笑總會有分寸會惹得人跳腳,卻也不會讓人真的生氣。
這是傑妮第二次攔下尼克爾森,卻是第一次在他眼中看着這樣濃烈的殺意。尼克爾森比她高了三個臺階,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他就像是俯瞰衆生的神,他微垂的眼簾和緊抿的唇,無一不在說着生死,手中的紳士杖像是化成了寫世間最鋒利的刀刃,直指敵仇。
尼克爾森看着傑妮,全然沒了往日的溫和,他擡手将傑妮的手慢慢剝去,理了理衣袖,即便穿着睡衣,他依舊是個紳士。
“你知道的是嗎?”尼克爾森冷聲說着,那張臉比聲音更冷。
他倏然彎下腰,逼近傑妮,将本就該屬于十二月的寒冷悉數撲在傑妮身上,他緩緩眨了下眼,一手捏起了傑妮的下颌:“告訴我傑妮,你知道了些什麽,又是什麽時候知道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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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一樓都靜了下來,小護士蹲在護士站臺後,探着腦袋看向樓梯口,寒氣從樓梯口波蕩而出,沒有一人不受波及。
傑妮被他盯得汗毛倒立,竟發起抖來。她吞了一口口水,迎着尼克爾森的眼睛看了回去,她拼盡全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但腳下還是不自覺的退了一個臺階。
鞋子離着傑妮很遠,腳下的地板涼的透心,盤的一絲不茍的頭發倏然掉了下來,披在肩頭,襯着她的恐慌。
“我也是昨晚才知道的,尼克爾森,我知道的不比你早多少。”傑妮還是怕了,聲音都跟着發抖。
“昨晚,”尼克爾森松開了傑妮的下颌,擡手理了理她有些淩亂的額發,“幾點呢格蘭傑小姐?”
傑妮看着尼克爾森快要沒了理智,心底驀地生起一股心疼,心疼與恐懼不斷的交織拉扯,她覺得自己的靈魂都要碎了。
太陽終于消失不見,灰藍再次覆蓋天穹,紅樓裏一下子暗了下來,尼克爾森的臉正巧擋住了半層上的小窗,他逆着光,看着更加可怖。
“大約是一點,”終究還是心疼占了上風,傑妮的聲音不顫了,她捏了捏尼克爾森的指骨,“我沒有制止,也沒有告訴你,是因為我知道我們都阻止不了,我只是一個小小的護士,而你只是一個痊愈了的病號而已,但他是托特,他帶着托特家的聲望,他有柯欽諾爾鎮民的信任,他還有一個軍隊,你也能看見的尼克爾森,那些研究室裏的白大褂們,他們看上去文質彬彬,可一旦脫了這件衣服,他們就是手提鋼槍的士兵,尼克爾森…”
她頓了一下,慢慢低下了頭,片刻後又擡了起來,她用力握了一下尼克爾森的手腕,說的誠懇:“我給你備好足夠的針劑,你帶着洛加走吧,好嗎?”
傑妮說的很輕很慢,像是城裏那條蜿蜒的溪流,盡管溪流也面臨的幹涸,但安撫尼克爾森也是足夠了。
尼克爾森的燥火滅了些許,翠綠的眼眸也收斂了寒芒,他直起身,環抱雙臂,他許久沒有說話,像是在思索傑妮的話有多少可行性。
傑妮一直仰着頭看他,脖頸都有些酸了。小護士們還有忙不過來的事,也不再紮堆的看熱鬧。
許久許久,尼克爾森長長的舒出了一口氣,他說:“多少算足夠呢?”他依舊垂着眼,裏面多了一絲嘲諷,“你知道…你應該不知道,洛加的右手已經沒有知覺了,托特的針劑就跟他的大腦一樣沒用,你說足夠?那我估計得背一個集裝箱,你說讓我帶洛加走,到底是讓我帶他走呢?還是讓我看着他一點點被病毒吃幹淨?四肢,軀幹,皮膚,肌肉,骨骼,再到內髒,最後連靈魂都不剩給我。”
那太慘了,尼克爾森光是想想就覺得大齒輪要停了。
傑妮被他說的怔住了,她愣愣的盯着尼克爾森,頭一次在這人臉上看到如此難過的表情,憤怒化成了悲傷,瓢潑一樣從眼中流了出來,就連睫毛都好像沾了水汽。
傑妮覺得今天真是開眼了,要不是時機不對,她估計她得去鎮上買點啤酒來慶賀一番。
“尼克爾森…”她喃喃着,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我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尼克爾森不聽她說話,自顧自地念道,“好像只要有這個潤滑油,我就能一直活下去,哪裏卡了就在哪裏點上一滴,齒輪卡了還能拆出來洗洗,洛加給了我一段很鮮活的記憶,傑妮,以洛加現在的狀況,我要是帶他走了他肯定會死在我前面,你要我帶着這段鮮活活下去嗎?帶着一個鮮活的大齒輪,重新回到一片死寂中嗎?”
尼克爾森看着傑妮,從那碧藍的瞳仁中看見了自己,那張煞白的臉上染了些油污,他擡起袖子擦了擦,發現是從眼眶裏流出來的潤滑油。
紳士不能這麽醜,尼克爾森借着傑妮的眼睛,用袖子将臉仔細的擦幹淨。
傑妮還在愣神,眼前這張頂着油污的臉倏然放大,吓得她又退了一個臺階,她還沒從剛才的情緒裏出來,就被猛地帶入了另一重情緒,她都不知道還該不該繼續勸,就聽見尼克爾森的聲音傳了過來。
“噢格蘭傑小姐,謝謝你的提醒,我來的還不是時候,”尼克爾森整了整衣領,紳士杖在指尖轉了一圈,“我該回去了,小家夥中午才起床,我忘了給他做飯。”
說着他繞過傑妮,拎着紳士杖跑下臺階,走到門口的時候回身給了傑妮一個飛吻,對傑妮的驚訝全然無視,邁着大步走進天光中。
他還哼着小曲,像一個瘋子。
作者有話說:
謝謝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