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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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的元日大朝會,諸州刺史以及佐官們朝見是的監國的長寧公主,已産生了将她做儲君之念。如今先帝遺诏,太宗玄女衛之事傳出,更使得長寧的威望急劇上升,當然,最主要的是她從河東出發,已經拿下了孟津要道,占據河陽,洛陽,潼關又有玄女衛出現替她拿下這座雄關,形勢一片大好。京中那位敗落是遲早的事情,在這樣的情形下,不去投長寧公主,那得等到什麽時候
軍中早有讓長寧登基的呼聲,然而長寧也只是笑了笑推拒了。說愧對先帝,使得生靈塗炭,得在宗廟中告罪後方敢承社稷之大任。她不用新帝年號,仍舊稱天瑞十四年。河東道諸軍武器裝備精良,非長安那邊的軍隊可比,到了九月的時候,長寧的人馬已經打到了長安。
長安一直是緊閉城門自守,可裏頭的人都清楚,城破是遲早的事情。只用圍困,就能将城中的人困到死。長安百姓可沒有與朝廷同生共死的心,夜裏有人想偷偷打開城門,被守衛發現了斬首後,非但沒能夠遏制這勢頭,反倒使得軍民一同嘩變,四處都是亂糟糟的。
裴玉真是在這個時候有動作的,她多得是家財,府上的護衛的,招募的勇士以及被賄賂的守軍,在長安被圍困第三日的時候找到了機會打開了城門。騎兵入城的時候,整個城池都顫動了起來,仿佛天崩地裂。家家戶戶緊閉着屋門,生怕被殃及池魚。不過這支親衛軍軍紀極好,與那叛變的北門禁衛一道打入了太極宮,大明宮中。
同安持着劍想與這些她眼中的亂軍拼殺,可她畢竟不習于戰事,輕輕松松就被奪了劍,成了階下囚。這半年來的“皇帝夢”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為首的禁衛也沒對同安如何,客客氣氣地将她請到了偏殿中去。至于其他反抗的人可就沒有什麽好下場了。在咚咚咚的鼓聲中,秋聲肅殺,血染長安街。
長寧入京的時候,長孫微雲騎馬跟在了她的身後。
回眸看了眼面色沉重的長史,長寧溫聲道: “你要回家一趟嗎”
長孫微雲遲疑了片刻,說了聲: “好。”
長寧不放心她一個人過去,使了個眼色,立馬有近十人尾随在她身後。
京中大變,梁國公府上當然不太好。同安的近臣中除了王家那邊,就是他們了。
長孫微雲到了宣陽坊,遠遠地就看到了家中挂着白燈籠,顯然是有喪事。她知道,是她二叔的死。關中道行軍大總管戰死疆場,其實是一種悲哀。大門緊閉着,但是能夠聽到府中傳來的動靜,怕是一個個家丁都要誓死相衛了。她沒有動彈,身後的親衛已經上前将門環拉動,把大門拍得震天響。半晌後才有人戰戰兢兢地開門,露出了一張驚恐不安的臉。
在視線瞥到了長孫微雲的身上時,更是驚駭道: “大娘子”他們不知道太原那邊的事情,以為随着長寧前往的長孫微雲已經死了。
長孫微雲抿了抿唇,輕聲道: “去告訴夫人,說我回來了。”
家奴猶豫片刻,往後一縮,又将門栓放上,快速地前去正堂禀告消息。
長孫盛早早地入了宮,長孫宵戰死,家中男人只有長孫肅,長孫征以及諸未到弱冠的小郎君們在。但是長孫肅向來不濟事,長孫征也是個唯唯諾諾沒有主見的,其實真正主事的還是大夫人李容若。一家人齊聚在堂中,在家奴提到長孫微雲時,神色各異。許久後,長孫肅才大笑道: “好好好!快開門!請她進來。”如果他這女兒在長寧面前得臉,別說是保全性命了,就算是更進一步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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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許去!”李容若厲聲喝道,将長劍往桌上一拍,寒聲道, “我們家沒有長孫微雲這個人!”
長孫肅神色大變,怒不可遏: “你這是在幹什麽”
李容若懶得跟這個窩囊廢掰扯,寒光一閃,長劍立馬抵在了長孫肅的脖頸,壓住了一條血線。她慘笑道: “當真這麽怕死”她恨啊,她這女兒抛棄一切都要跟長寧走。現在家敗了,她又要回來了,是做什麽呢怕自己身上沒有污點嗎今日就算求了情換來了長孫一家的生機,那未來呢長寧做了天子,還能全心全意信人嗎他們這一家子,都是觀音身上的枷鎖啊!既然要高飛,就不要在自己的身上系上線!李容若的态度吓住了府上的人,家奴左顧右看,最後飛奔出去遞消息。
“夫人不想見您。”家奴的聲音甕聲甕氣的,生怕前方的親衛一刀下來,他直接身首異處。
親衛沒說話,等着長孫微雲拿主意。
長孫微雲心中悵然,她哪會不明白她阿娘的意思。斂住了神思,她驅着馬轉身離開。得得的馬蹄聲在僻靜的街巷響起,家奴往後躲藏,慌裏慌張地關上了門。
長安城中家家戶戶都在祈求平安。
太極宮前,朝臣們被親衛軍簇擁着,跪了一地。
當時先帝駕崩,小皇帝也緊跟着步上後塵,長寧公主遠在邊關,他們除了擁立同安還能怎麽辦
長寧淡淡地掃了朝臣一眼,她其實沒必要追究這些臣子的過失,可讓這群人立在朝堂,她也不會放心。等過段時間他們心中的驚恐退去了,恐怕又要抖擻起來,阻礙她要推行的政策。她平靜地望着階下跪着的群臣,将長劍往地上壓了壓。她緩緩道: “諸位都是先帝的舊臣了。”
難不成還要跟先帝一起下黃泉嗎朝臣瞪大了眼睛,慌得厲害。腦子轉得快的倒是領會了長寧的意思,一朝天子一朝臣,這是要他們辭官啊!将銀魚袋,官帽一摘,趴伏在地上的人大聲道: “老臣乞骸骨歸鄉。”
長寧的笑容很淡,也不說好還是壞。
靜了片刻,階下聲音此起彼伏。
空氣中夾雜着濃郁的血腥氣,直朝着在場之人鼻子裏鑽,不遠處是橫在血泊中的屍體,誰也放松不了。
良久後,長寧才說了一句“準了”,至于那些一直不吭聲的,她也沒多說什麽。
同安的朝廷是“僞朝”,那麽她至近的追随者當然也是亂臣賊子,就算沒有就地處決,也該打入大牢。
長寧暫時還沒有閑暇處置他們,回到了長安,登基才是緊要事。而登基之後,還要為先帝重新議谥,畢竟同安給的那個也是僞的。至于小皇帝——先帝遺诏将他降為晉王,長寧沒這麽做,她不至于跟一個死人計較,況且她還要利用李齊聖一二。給了一個“殇”字作谥,第二天,便有人禀告說,殇帝之死實有陰謀在。不用細查就能猜到是同安幹的好事,不過明面上還是要給個交待的,至于其中牽連的有哪些人,就得她說了算了。
九月十八,長寧告過宗廟後,正式于太極殿中即位,只不過沒有改元,依舊稱天瑞十四年。接着便是替先帝議谥,定為“平”。朝會的時候,班列與過去很不相同,除了空曠之外,如玄女衛穆滿,昔日的公主長史以及蘭陵,長樂兩位公主都在殿中。留下的群臣中也有先帝的舊臣,只不過前些時間被吓破了膽,暫時不敢置喙。
長寧很滿意這些朝臣的表現,先是下了将同安廢黜為庶人,幽居于昔日公主府的诏書,又對禁衛軍中高層将領做了變動,重新安插上自己的親信,最為重要的是令玄女衛屯兵北門,以穆滿為玄女衛大将軍加同中書門下,正式名列政事堂。至于長孫微雲,則是拜為中書令。朝官私底下都道“去一長孫,又來一長孫”。除了朝官變動,便是停天瑞十四年的貢舉,改到明年三月,不論男女皆可參與。
太宗之時尚且還做鋪墊與試探,長寧則是直接将此事提出,根本不給群臣辯駁的餘地。她心中有計量,她是從太原打到長安的,如今兵威尚在,那些朝臣自然乖巧如鹌鹑。這個時機,她當然要好好把握。至于民間士議——知聞樓那邊會把控。
就這樣一直忙碌到了九月底,長寧終于有閑心去看那些關于“叛臣”的文書了。
向興熟知大周律,深谙牢中酷刑,罪狀堆疊如山,俱是落下名姓和手印,這些賊人到時候想要否認都不成。
不過長寧最關心的還是“殇帝夭折”之事,此事就連同安的長史長孫輕雲都沒參與,倒是趙循心是個知情人。同安是個自私的,她想要活命,就會想方設法把自己摘出去。
在靜默片刻後,在向興直接上呈的密信中,添筆寫了“長孫”二字。
興許是她提拔了觀音,讓她接替了長孫盛當中書令,不少人便以為長孫家可以東山再起,紛紛上書替長孫盛求情。那架勢好似她不釋放了長孫盛,就是個昏聩之君。
可觀音能留能用,長孫家不能。
她不會讓那群人來拖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