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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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瑞帝已經下了旨,可出發的日子定在了九月初二。幾乎整個朝堂都為“送嫁”這件事情忙碌。天瑞帝內心深處覺得愧疚,在禮儀和嫁妝上早已經超過了規格。突厥使臣樂見其成,朝堂中有些異議,畢竟嫁妝都是送到突厥去的,但是生怕聖人反悔,只要成全聖人愛女的拳拳之心了。
在領了诏旨的第二日,長寧又入宮了。還沒到浴蘭殿,她就見到了被拒之門外的同安,瞧着那雙通紅的眼睛,倒是應了“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俗話。長寧當然不會覺得她是憐惜自己,揣摩她這一趟是為了長孫微雲來的,果然,她腳下微微一頓,便見同安氣勢洶洶地跑過來了,手一揚,不顧一切地朝着她臉上打來。
長寧當然不會生生挨同安這一巴掌,她輕輕松松地避到了一邊,故作訝異道: “同安,你這是要做什麽”
同安怒火攻心,看到了長寧從容的笑臉,怒意更是蓬勃,她身後跟随的宮婢侍從總算是反應過來,趁她再度出手前,将她給勸住了。同安咬牙切齒地看着長寧: “你憑什麽讓阿音也去”
長寧一掀眼皮子,快意道: “就憑她是我的長史,而不是你的。”
同安憤恨道: “我看你就是記恨長孫家推你去和親。”
長寧是不會跟同安說真相的,她微笑着看着同安,輕飄飄說: “是又怎麽樣呢你攔得了嗎別說是聖人不見你,聖人若是見了你,瞧你只記得長孫家姐姐,而将親姐姐置之不顧時,會如何作響”長寧從同安的身邊走過,帶着三分輕蔑道, “我的蠢妹妹,你府上的幕僚難道沒有勸你嗎”
怎麽會沒人勸呢同安是一點都不想聽。她與長孫微雲情誼深厚,怎麽忍心見她出京去 “阿音現在也看穿你的真面目了!李令音,你真是惡毒!”
長寧笑微微說: “我要謝謝你的誇獎嗎”她有很深的私心,怎麽能将觀音留在長安呢若觀音在長安,同安有大事必定找她商量,而以她的性情自然會勸阻。可她想要的根本就不是同安懸崖勒馬。她要将那能夠動搖同安的人帶出去。梁國公府注意不到同安,長孫貴妃如今想的都是借着皇太子而坐上皇後的寶座。在無人注意的角落,她的蠢妹妹啊,怎麽能不發出至關重要的一擊呢
長寧沒在同安的跟前停留太久,她徐徐地路過了同安,在她那滿是嫉恨和不甘的視線下暢通無阻地進了浴蘭殿。似是想到了什麽,臨去的時候她回眸望了同安一眼。隔着一段距離,同安看不清她的神色,可那股輕慢與懶散早已經烙盡靈魂深處,只是想到長寧,就能想到那張溫煦面孔下傲慢的笑。
指甲掐入了掌心,同安察覺到了一縷痛意。
她在宮婢的輕呼下回神,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她冷冷地笑了起來,暗想道,長寧還能得意什麽她要遠嫁那充斥着蠻人的突厥了,她這輩子都無法回到長安了!
浴蘭殿中。
長寧與天瑞帝說了幾句家常閑話,等他安穩地睡下後,就起身離開了。進宮探望聖人是一件要緊事,可還有一件更為重要的。她與舅父都要離開長安了,只剩下長樂在宮中,她實在是很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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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長樂宮中的婢女見了長寧,忙行了禮。她們的眼中滿是殷殷的關切,只是一時間不知如何言語,便只能欲言又止地看着長寧。這些都是熟悉的面孔,昔日阿娘宮中的舊人。長寧哪會不知道她們所想,到了唇邊的話化作了一聲很輕的嘆息。
在诏旨傳出去的時候,長樂就已經自宮人的口中得到消息了,她當場就哭了一通,鬧着要去求見聖人,最後是被貼身的宮女勸住了,說讓她等着長姐入宮。這一會兒聽到宮人說長寧來了,長樂當即從殿中飛奔了出去,猛地撲入長寧的懷中嗚嗚地哭。長寧摸了摸她的腦袋,一邊将她往殿中帶,一邊輕言細語地安慰着。
“不能不去嗎”長樂眼睛腫得厲害,想來哭了許久。長寧見她這模樣也很是心疼,替她擦着眼淚,又輕輕地說: “一國公主,當擔起家國責任來。”
“可公主還有蘭陵。”長樂攀着長寧的手,急切道。見長寧眉頭微微蹙起,她的頭又慢慢地低了下來,咬着唇,心中藏着些許的愧疚。她不想去突厥,也不想阿姐也去。如果非要誰去的話,她更想是蘭陵。 “對不起,我錯了。”片刻後,長樂哽咽着開口,臉上滿是淚痕。
長寧無奈地嘆氣,将宮人全部遣退出去後,她又說: “我很快就會回來的,最遲明年。”
長樂不相信,眼淚撲簌簌地落: “你騙我。”史書上記載的外出和親的,大部分都回不來了。
長寧: “不騙你,我什麽時候騙過你了”
長樂幽幽地擡頭看了長寧一眼: “你以前說過要将白雪姑送我的。”
長寧: “……”她清了清嗓子,柔聲說, “現在你能照應我的那群小貍奴了。”這話落下,長樂才止住的淚又像斷線珍珠般墜下了。長寧擦去她的眼淚,取出了玄女令遞給長樂,囑咐道: “記住它的模樣。”
長樂撫摸着這枚令牌,隐約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她仰起頭看長寧,可長寧沒有解釋的心思,直接說: “如果有人拿了玄女令讓你跟她走,你便跟着她離開,知道嗎”
“去哪裏”十二三早就是曉事的年紀,長樂在深宮中被保護得好,可也不算是對外頭事情一竅不通。
“去安全的地方。”長寧只說了這麽幾個字,她最牽挂的就是長樂,若真走到那一步,她不能讓長樂成為旁人手中的“質子”。至于蘭陵——到時候能帶走就帶走,不能的話,只能對這個妹妹說抱歉了。
長樂眼中仍舊藏着幾分懵懂,見長寧沒有細說的意思,她沒再追問。将玄女令的模樣記在了心中,她伸手抱住長寧,試圖驅逐內心深處那股濃重的不安。
長寧柔聲道: “你就當我去北邊游玩了。就像你跟聖人去洛陽一樣,我們姐妹終有再見時。”
長樂悶悶說:我為什麽還沒長大。”她要是長大了,她就不用住在宮中了,她可以跟着阿姐走到天涯海角。
長寧笑了笑: “長大有什麽好長大了就有很多煩惱的事情了。”
長樂眉頭一蹙,擔憂地看着長寧: “那阿姐你不快樂嗎”
長寧“唔”一聲沒有立刻回答,她的腦海中最先浮現的是長孫微雲如春花般的笑,煩惱固然多,可得一心人相伴左右,她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煙波之路雖難走,可她并非孤身行進。
長樂非一般的敏銳,她很快就發現了長寧的失神: “阿姐在想誰”
長寧: “她。我突然很想見她。”
長樂若有所思問: “見不到嗎”
長寧莞爾,揉了揉長樂的腦袋,沒再回答。
思念如潮來一發不可收拾,可長寧到底沒有去見長孫微雲,而是在宮中小住,一是為了伺候病中的聖人,一是為了陪伴長樂。直至九月初一,她才在天瑞帝跟前拜別。
天瑞帝老淚縱橫,長寧也做出一片傷懷的模樣,可思緒漫無邊際地浮游着。
長寧知道,這會是她與聖人的最後一面。
可不是她看大明宮的最後一眼。
她很快就會回到這個地方,成為皇城的新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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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秋九月,落葉滿長安。
淅淅瀝瀝的小雨中,長長的車隊在朦胧的雨簾中前行。
相送的除了代表天瑞帝出面的朝臣,還有不少小娘子,楊采薇,孟彤管一行人更是愁雲慘淡。
“我倒是想随着阿鸾一起去了,她怎麽帶了長孫微雲,墨小娘子,都不帶我”楊采薇感慨說。
孟彤管拍了拍楊采薇的肩膀,難得地沒有跟她嗆聲,她低語道: “阿鸾沒在,我們更應該守好知聞樓,守好長安。”
馬車中的長寧倒是沒有孟彤管她們那樣的惆悵,眉眼間流露出的是一種走向新天的銳利和冷然。
她掀開簾子望着騎在高頭大馬上的長孫微雲,低聲吩咐了幾句,便有人将她請上馬車。突厥使者雖然随行,可長寧的馬車邊都是自己人,閑雜人等靠近不等,故而沒有人會管她做什麽。
一股料峭的寒氣随着掀開的簾子鑽入。
沒等長孫微雲站穩,一只素白皎潔的手就伸了過來,将她整個人一拽。長孫微雲腳下踉跄,跌坐在了長寧的懷中。 “公主——”沒等長孫微雲說什麽,長寧便取了帕子替她擦去鬓發,眉眼間的雨痕,又溫聲說: “想家了嗎”
長孫微雲沒有動彈,她輕聲說: “阿娘沒來送我。”
長寧圈着長孫微雲,慨然嘆息說: “你阿娘恨我入骨了。”
說恨算不上,但要說好感,那也是一點都無了。長孫微雲沒有接腔,左右無人,她便少了顧忌,說了一句有些大逆不道的話: “聖人大漸,你——”
“有點難過,可不算太多。”長寧懶洋洋地應聲,她對上了長孫微雲的視線,又笑說, “你會不會覺得我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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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收尾,主線就是從公主到皇帝,差不多寫到長寧登基就結束。
想要改變,其實得從軍政以及意識形态上(在古代包括信仰,禮等)着手,要禮制,法制,吏治等全面改革,最最最關鍵是的保持組織純潔性,非一代人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