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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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的關切讓長孫微雲很暖心,可在家中的遭遇她也不好都跟長寧都說,尤其是手臂上的傷痕。她咬了咬下唇,眼眶有些發紅。有時候明明可以忍住的,不過是一些委屈,沒什麽大不了的,但一聽到心上惦念的人溫柔的語調,那點堅強就崩潰了,整個人變得軟弱了起來,她也不想哭的。
見了長孫微雲這副黯然無神的模樣,長寧越發心疼。她一只手與長孫微雲十指交握,另一只手則是輕柔地拂過了她的眼角,抹去了晶瑩的淚痕,輕聲說: “你不說我也知道,是你祖父不讓你來我府上當值了,對嗎你不用擔心,聖人允了我不會插手這件事情。只要你不請辭,我不會放你離開的。”
長孫微雲輕聲道: “我不請辭。”
長寧知道橫亘在前方的矛盾不會那樣快消失,不過眼下也顧不得那麽多,還是哄一哄長孫微雲最重要。她牽着長孫微雲往屋中走,但是在走動間,她察覺到了幾分異樣,她牽住的手似乎隐隐發顫。長寧心中多了幾分狐疑,直到将長孫微雲按落到圈椅中,她才問道: “你的右手怎麽了”
長孫微雲眼中掠過了一抹驚惶,她沒看長寧的視線,故作輕快道: “沒怎麽啊。”
長寧一直在打量着長孫微雲呢,沒漏掉她面上的神色變化。不動聲色地掩住了心思,她岔開了話題,同長孫微雲說這段時間在宮中發生的趣事。她雙手撐着椅子把手,俯身傾向了長孫微雲,看着好似要将她整個人籠在懷中。直到府上的女醫來了,長寧才讓開了一個位置,示意女醫替長孫微雲把脈。
長孫微雲暗暗地嘆了一口氣,其實想勸長寧不必這樣大題小做。若是長寧沒在,她倒是可以跟女官說幾句,但現在長寧在一旁……虎視眈眈。
女醫替長孫微雲把脈,又觀察了她許久,忽地問道: “長史可否将右手袖子捋上去”
長孫微雲為難地看了女醫一眼。
長寧心中一沉,浮現了一縷不祥的預感。轉眸注視着長孫微雲,她柔聲說: “此處沒有外人,觀音,聽女醫的話。”
長孫微雲: “……”長寧實在是太敏銳了,她想逃都逃不過。躊躇了片刻,她還将右手袖子捋了上去。今日出門前已經上過藥了,只不過敷料的藥漬還是并着些許的血跡從纏着的白紗上滲出。長寧猜測道長孫微雲的手可能出了點問題,可親眼看到了這一幕,面色倏地一變,眼眶也一圈圈發紅。這傷口一看就很疼,仿佛有把刀割在了她的心上。
“公主要回避嗎”女醫擡眸說了一句。
“回避什麽!”長寧整個人要被心疼填滿了,又夾雜着些許的怒意。是誰這樣對她的觀音長寧心想着,也跟着問出聲了。長孫微雲搭着眼簾,抿着唇沉默不言。可她不說,長寧心中也有一個答案。往日裏都是公主府與家中來回,除了那幾個姓長孫的,誰會對她動手難怪今日來時失神落魄的,像是冬日裏飽經摧殘的梅。
“是鞭傷。”女醫的東西準備得很是充足,她用的藥都是太醫院裏研制的,比外頭的要好。重新替長孫微雲處理了傷口,她殷殷地囑咐說, “最近忌辛辣之物,傷口也別碰了水。”
不待長孫微雲接腔,長寧就替她應下了。等到梨兒送女醫出去,屋中頓時只剩下她們兩個人了。長寧雙手捧着長孫微雲的臉,很是傷心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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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沒讓府醫來,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訴我了”
長孫微雲輕聲道: “我不想讓你擔心。”看到了長寧的眼淚毫無征兆地落下了下來,她忙站起身,擡起了左手替她揩淚, “別看傷口猙獰,其實一點都不疼的。”
“你當我是三歲小孩那麽好騙呢。”長寧心中酸酸澀澀,她是沒有受過那樣的傷,可她幼時被紙張刮一下手指都覺得疼呢,何況是那麽長一道鞭傷。 “他們怎麽能打你呢”長寧塞着一口氣,要不是動手的人是長孫微雲的長輩,她都想直接遣人上門将這個仇報了。
長孫微雲心中也有些難過,可她不想長寧因為她做出被人彈劾的事情來,她還是要替長孫肅說好話: “是無意間抽到我了。”見長寧還是一副傷心憤怒的模樣,她又轉移了話題,軟聲說, “長寧,抱抱我。”
“我怕碰到你的手臂,弄疼你的傷口。”話雖然是這樣說的,可長寧還是伸出手,輕輕地攬住了長孫微雲的腰身。長孫微雲将手搭在了長寧的身上,湊近了她,主動地親了親她的眼角。
長寧依偎在長孫微雲懷抱中,那股郁氣慢慢地散去了。她不掩飾自己的情緒,溫存間說道: “這段時間,我人在宮中,可每天都在想你。你呢想我了嗎”
長孫微雲輕輕收攏了手,柔聲道: “日思夜想,魂牽夢萦。”她沒想過自己也會知道思念一個人的滋味,沒有緣由的歡喜,莫名其妙的發愁。前路雖然茫茫,可長寧的笑容始終是真切的,不可忘懷的。她想要跟長寧同行,青史留名,共同譜寫一段佳話。
“我就知道。”長寧聞言笑得很得意,同長孫微雲低語了幾句,她将話題轉到了朝政事上。聖人已經回京,她沒有了“監國”的名頭,一下子清閑了不少。可清閑歸清閑,知聞印坊,悲田養病坊以及藥園那邊的事情還是要繼續下去的。
“要是國子監跟聖人告狀,那我真的會瞧不起他們。”長寧忽又說道,不過轉念一想,她本來就很看不起國子監的懶散和堕落,又兀自笑了起來。
“對了,還有一件事情我要跟你說,那蒲州——”長寧一開口,長孫微雲便豎起了手指壓在了她的唇上。
長孫微雲搖了搖頭說: “我不想知道,如今負責的事情已經夠了。”
長寧訝異地望着她,很快便想明白了她的心思。她不願意說,不代表梁國公府上不會想方設法問,夾在了雙方之間,她必定會左右為難,還不如什麽都不知道,反正也不妨礙她現在手頭的事情。暗暗地嘆息了一聲,長寧望向她的視線,更是充滿了憐意。她說: “你要是想知道了,就問我。我一定不會隐瞞你的。”
這份毫無保留的信任沉甸甸的,長孫微雲心中很是熨帖。可她知道分寸,如此情境過分強盛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會給她們帶來難以預知的危險。她對上了長寧的目光,柔聲說: “我阿翁那邊,不會放棄勸說她的。”
“我好擔心他們又罰你。”長寧滿懷憂心地開口,她想了想,又說, “我真的很想将你留在我府上。”可惜沒有一個恰當的借口。
長孫微雲輕聲說: “我白日裏都會陪着你。”
長寧點頭,又道: “夜裏則是要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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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逐漸地轉暖。
天瑞十三年,四月十八,也就是長寧生辰的同一天,過了“百日宴”的小皇子李齊聖被封為晉王。
一開始,天瑞帝想直接冊太子的,可在與宰臣們議論了一番後,又覺得該循序漸進,故而只封了親王。封王典禮結束後,朝臣們沒有空閑下來,因為緊接着就是準備公主出降了。許是不願意勉強長寧,又或者已經從太史局那邊得到了答案,天瑞帝直接跳過了長寧公主,為同安選了襄城長公主和虞國公王玄意之子王伯陽作驸馬。
婚姻歷來是籠絡人心的手段,長孫淵之娶新亭縣主,同安下降王氏子,都是将這兩家原本中立的拉到了梁國公的那艘船上。這麽一來,他們越發勢大了。
這同安公主直接越過了長寧公主,衆臣不由得心中嘀咕,還以為發生了什麽事兒。不過他們也不會拿這去問聖人。倒是衛國公楊延抽空來了趟公主府,關切地詢問長寧說: “我先前聽聖人提了,要王家那小子做你的驸馬,怎麽現在變成同安了你的驸馬呢聖人不準備替你選了嗎”
長寧也沒有隐瞞楊延,說: “是我自己不要的。”
楊延看着跟妹妹有幾分相似的長寧嘆息了一聲,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說: “少了一條路。”
“也不是沒有路可以走了。”長寧平靜道, “我今日若是因此退了一步,明日就會退更多。如果我的未來是靠着一次又一次退步換來了,那我還争什麽”她不想在婚事上百般糾結,主動問起了朝中的事情,她道, “近來可有什麽變動”
“右仆射年老致仕,長孫盛推舉戶部尚書王玄感替他的位置。”楊延皺眉道。王玄感是長孫盛的門生,一旦他成功拜相,政事堂裏梁國公那處話語權更大。
“王玄感麽”長寧思考了片刻,又說, “此人身上沒什麽污點,行事小心謹慎,聖人極大可能會同意。倒不如從韋中書那邊着手。”
中書侍郎可是中書省的副長官,本是相職,過去都能入政事堂參與軍國大事。可如今的中書侍郎韋弘貞沒什麽本事,一直郁郁不得志。與其讓他占着那位置,倒不如騰出來。他們的人若是當上了中書侍郎,就可以順利進入政事堂了。
“宰相人員無定額,與其争一個位置,為何不将它擴大呢”長寧輕笑了一聲。宰相人數多了,長孫盛的權勢自然也會被分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