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啧啧,”黎瑧促狹地看了他一眼,“你可別也跟着好上這口啊,不然老爺子得氣死。”
黎旸冷着臉不耐煩道:“不開車就下去。”
“怎麽跟你哥說話呢,”黎瑧踩下油門,“黎小玥就是跟你混久了,在親爹面前也沒大沒小的。”
“不想讓她老粘着我,就早點給她找個後媽。”
“你怎麽也開始提這茬?”黎瑧嗤笑一聲,“結婚是不可能的,我要是有伴兒了,多少人得傷心吶,還是別了。”
黎旸對這人的自戀不予置評,捏了捏煙盒也沒心思抽了,随手扔在了中控臺上。
“這周末沈家老二回國,在雲碧約了個局,去不去?”
“不去,加班。”
黎瑧不可思議地看了他一眼:“你還真是……要這麽敬業,就別呆在分公司了,早點來總部給我幫忙,之前不是挂了個總監的名頭嗎,也沒見你來報道過。”
黎旸不以為然地挑眉:“來了給你打下手?”
“我巴不得直接把總裁的位子讓給你坐,”黎瑧道,“怎麽樣,小老弟,來不來?”
黎旸撇過頭,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哼笑,“你省省吧。”
縱觀這整個C市,凡是數得上號的名流豪門,年輕一輩裏無不是為了那點財産繼承争得頭破血流的,外表光鮮亮麗,內裏盡是些腌臜事,也就他們黎家不走尋常路,黎老爺子總共生了兩個兒子,小的那個也就是黎旸他爸,醉心藝術,是個不管事的,早些年就由他大伯一個人撐着,到了他們這一輩也就黎瑧黎旸兩個堂兄弟,本就人口簡單,照理兩兄弟感情不錯,一塊繼承是再好不過,可偏偏黎瑧這人不是個省心的,這幾年在家裏長輩的壓迫下勉強聽話留在公司,私下裏時時刻刻盤算着把這鍋甩給他一個人,當然,黎旸自個樂不樂意還是另說。
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權財地位,到了他們這卻成了個燙手山芋,說出去估計都沒人信。
黎旸自然并非真的要在周末加班,他好歹也是個副總,工作日都不見得天天考勤,雙休日就更不用提了,純粹懶得湊那個熱鬧罷了。
然而事情總是并非能盡如人意。周五晚上回黎宅時從姑媽口裏得知的一個消息,讓他毫不猶豫改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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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瑧知道後還在電話裏幸災樂禍:“,你怎麽不跟姑媽說周末要加班呢,這麽敬業,她還能硬逼着你去不成。不就是個鐘家家宴嘛,又不是龍潭虎穴,躲得跟什麽似的。”
“我看你挺樂意去的,要不我替你打個招呼?”
“那倒不用,我一個大齡單身父親,人家鐘小姐也看不上,我說你真不考慮……”
“有交警,挂了。”
黎旸從家裏提了兩瓶酒,心情不怎麽美妙地趕到雲碧,去赴那沒多少交情的沈家老二的接風宴。
這宴會地點的名字起得風雅,實際上和其它那些金碧輝煌的高級會所沒什麽區別,包間裏也是一片煙塵俗氣,幾個富家子弟聚在一塊喝酒找樂子,少不得混跡些打扮露骨的漂亮男男女女。黎旸對這種場合沒興趣,放下禮物之後坐着喝了杯白開水,跟東道主不鹹不淡打了個招呼,推開幾個靠上來的人,撲面而來的沖鼻香味熏得他皺起眉,也懶得去人群找他哥了,從服務生手裏拿了大衣就往外走。
沿着走廊出去,盡頭是洗手間,往外拐就是電梯,他邊走邊披上大衣,經過洗手間門口的時候,腳步突然一頓。
靠左邊的男洗手間裏,隐隐約約傳來兩個人說話的聲音,隔着點距離聽起來有些模糊,但他幾乎是立刻就認出了其中一個音色,清透溫和中帶了一點無奈和喑啞。
“張總……你喝醉了……”
公司最近在接洽一個新客戶,這單大合同來來去去談了幾個月,這周總算最終敲定,兩方自然要一起吃個飯慶祝合作,林子虞也被叫了過來。
這種場合一般是輪不到他出場的,但徐總也不知是不是拿他當了個擋酒神器,一碰上飯局就總喜歡叫他,公司裏其餘人眼紅得要命,他臉上笑得和煦,心裏卻苦不堪言。
酒局散後,他照舊被灌得頭昏腦脹,徐總先行坐車回去了,他一個人走進衛生間吐了一通,洗了把臉後感覺清醒不少,剛想出去,卻被人給堵住了。
來人姓張,是對面公司的某個高層,剛剛在飯桌上坐他斜對面,和他主動聊了幾句,喝酒時灌他灌得最兇,這時候突然出現在這裏,林子虞心裏一沉,下意識就覺得沒什麽好事。
張總頂着一張通紅帶酒氣的臉湊上來:“小林啊,是叫小林吧?”
林子虞點頭:“是,張總找我有事嗎?”
“話別說這麽生疏呀,叫我一聲張哥就行,我頭一回瞧你就覺得投緣,今兒個也沒喝盡興,一塊再去喝點?”
“這麽晚了,還是不打擾您休息了……”
“才幾點啊,有的是工夫,我知道這附近有個地兒不錯,怎麽,不願意賞光?”
對方說着,一邊靠近幾步把手搭上他肩膀拍了拍,林子虞強忍住推開的沖動,勉強撐着笑臉:“不瞞您說,我今晚真的有點事,要不下次……”
“小林啊,在公司幹的還不錯吧?”張總臉上的不耐煩一閃而過,接着笑眯眯打斷他,“你們徐總那麽器重你,看樣子也不是個不識趣的……以後咱們合作的機會有的是,你說對吧,改明兒我跟徐總随口一提……”
張總放在他肩上的手往下移,在他腰上不輕不重地捏了一把,林子虞微不可見地抖了一下,突然湧上一股想吐的沖動。
他說不出話來,也沒有力氣掙開,臉上挂着機械的笑容,亂成一團漿糊的腦子裏僵硬地思考着對策,還沒來得及做點什麽,洗手間外面傳來一串腳步聲,門突然被推開了。
“林子虞。”
他在看清來人的長相之前,先認出了對方的聲音,下意識不相信那人會出現在這裏,本就混亂的大腦更迷糊了,有一瞬間甚至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
張總被外人的闖入吓了一大跳,有點惱怒地轉頭看過去,還沒發作,先愣在了原地:“……黎少?”
黎旸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盯着他搭在林子虞腰上的手,不輕不重地道了一句:“張總,真巧。”
張總莫名其妙一激靈,放開了手,盡管不甘自己的好事被打斷,但還是維持着平和語氣:“真難得啊,黎少也出來玩?”
“來找個人,”黎旸說完就不再理他,上前兩步伸手把兩人隔開,居高臨下地看了林子虞一眼,“你不是說要回去?”
林子虞愣愣地迎着他冷冰冰的視線,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張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出搞蒙了:“小林……你認識黎少?”
林子虞還沒回答,黎旸先替他開口了,卻沒有解釋的意思,只是沖對方敷衍地點了點頭:“公司還有點事,回見,張總好好玩。”
黎旸攬着他的肩往外走,出了門之後就松開,林子虞腳底發軟踉跄了一步,前面的人腳步一頓,回頭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拽着他的胳膊,半扶半拖地帶着他進了電梯。
林子虞在離他一步遠的角落裏扶着牆站穩,甩了甩頭驅趕掉腦子裏的暈眩,雖然沒搞懂對方為什麽會突然出現,但還是開口輕聲道謝:“剛才多謝你,黎……旸,你來這裏……”
“你不希望看到我在這裏吧,”黎旸突然開口打斷。
他背對着自己,金屬制的電梯門上只有模糊的倒影,看不清臉上的表情,聲線卻帶着說不出的冰涼,比之前的疏離更甚:“我要是不來,你是不是就跟他走了?”
黎旸腦子一空,從這句話裏聽出那點以往深藏的不屑,此時此刻不加掩飾地袒露出來,化成一柄嘲諷的利箭朝他刺過來。他張了張口,想說“我不會,我不是這樣的人”,可喉嚨裏好像堵了一塊冰,冷硬又鈍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抱你的時候,也不知道推開嗎?還是說,其實你也沒有抗拒的打算?”
“不是……”
他聲音小得像蚊吶,只有自己聽得見,胃裏的酒精在電梯重力的作用下再度翻騰起來,很快化作來勢洶洶的絞痛。林子虞按住腹部,疼得眼前一陣陣發黑,電梯裏昏暗的燈光失色之後,仿佛成了一個漆黑的幽閉牢籠,帶着他重返可怖的夢魇。他無意識地發着抖,顧不及狼狽與否,貼着冰冷的電梯壁緩緩滑坐到地上,捂着胃縮成一團。
黎旸的聲音在漸漸模糊了,他什麽也沒聽清,只感覺耳邊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聽起來很着急,他努力應了一聲,但事實上只發出了氣音,接着自己好像被一雙手抱了起來,他聞到那人身上的味道,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