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鼓動
第56章 鼓動
◎爛人就應該一輩子爛在泥地裏◎
那日過後, 魏淺禾再未在西柳村見過顧滄恒,但她知道,他沒走,只是礙于自己那日說的話, 不願現身見自己罷了。
難道越得不到的東西越會令他癡纏嗎, 她從未想過他竟會如此執着于自己, 她已将臉面撕扯到如今地步, 他仍不願放棄, 寧願就這樣躲着,也要跟緊了她。
管不了那麽多了, 魏淺禾索性就這麽晾着,總歸他走與不走,自己也控制不了。
将西柳村的人召集起來, 魏淺禾簡單說明了計劃。
她意圖組建一支精于醫術的後勤小隊, 有願意跟過去的,明日可跟着她一起出發。
“不需要大家全都會診治,哪怕能跟着打雜,搬運傷兵,也可以跟過去, 我們會留在他們駐紮的大本營後方幫忙, 危險是最少的。”魏淺禾跟大家解釋。
人群中有不願的, 嘀嘀咕咕道:“危險最少, 卻也不是沒有啊,我們本就是罪奴,為什麽要上趕着送死。”
魏淺禾笑道:“正因為是罪奴, 才要将功補過, 争取寬大處理呀, 若不然,我們還有別的方法脫罪嗎?”
聽到脫罪兩字,底下開始竊竊私語起來,戚樂瑤大着膽子問道:“你是說,只要我們去了,回來就能脫了這罪奴籍?”
周圍人跟着附和:“是這樣嗎,真的可以嗎?”
魏淺禾道:“我亦是罪奴,自然給不了大家承諾,但我相信,只有付出了血汗,才有機會掙脫牢籠,倘若将軍得勝歸來,我會向他提議,上書朝廷,還此次戰役中有功勞的人自由。”
戚樂瑤冷哼一聲,不屑道:“鬧了半天,原是空口白牙的大話,這可是賭上性命的買賣,沒點實質性的回報,誰敢豁的出去。”
周圍人是啊是啊的附和,魏淺禾也不着惱,只面容和煦地反問:“瑤姐姐,我們早已随父兄成為戴罪之身,除了賭一把,姐姐還有旁的方法嗎?若非不得已,姐姐何須站在這裏聽我說話?”
戚樂瑤被點醒,聽着旁人說她不識好歹,臉色漸漸難看起來:“我還不是為了大家多問清楚,這時候反倒怪起我來了,你們才真真都是孬種一個。”
Advertisement
底下議論紛紛,很快切磋起口技來,魏淺禾及時阻止大家,道:“其實待在營地處置傷病,已是最安全的,真正打仗的地方離得很遠,哪會設在別人能把老巢端了的地方,只是風險不得不考慮,大家自己思量決定,但有一點得說清楚,倘若我們這趟大捷回歸,将軍又求到了恩旨,沒去的人也切莫眼紅旁人抓住了這翻身的機會。”
留下竊竊私語,舉棋不定的衆人,魏淺禾轉身便走。
隐在暗處的馮炳冷笑一聲:“哼,這小女郎有點本事,巧舌如簧,威逼利誘,沒有她想不出來的招兒。”
一旁侍從問道:“都督,可要再派人盯着她了?”
馮炳想了想,道:“不必了,她不會跑的,随她去吧。”
魏淺禾并不知馮炳還留了個心眼兒,她回到房裏不久,包括二嬸溫香雲、叔伯們在內的一幫魏氏族人就找了過來。
二叔首先開口道:“淺禾,那戰場可不是随便能去的,躲在這裏都不一定安全的,哪有主動找上去送死的道理?你現在說話管用,可得保全我魏氏血脈啊,男丁們是通通不能去的,否則斷子絕孫,愧對魏氏列祖列宗啊!”
魏淺禾疑惑道:“那男丁不去,二叔的意思是讓婦孺們去?比如二嬸,比如寶珠?”
二叔觑一眼溫香雲臉色,道:“倒也不是這個意思!”
魏淺禾道:“二叔不就這個意思麽,實在不行的話,讓妻子兒女先頂上,自己反正是要躲在她們後頭當縮頭烏龜的。”
二叔惱羞成怒,沒什麽底氣地呵斥她道:“你你你,你這丫頭如今怎麽變得這副模樣,還是我認識的淺禾丫頭嗎?”
魏淺禾冷笑道:“二叔如今想起來問了?我也想問問二叔,流放路上,二叔是怎麽變成那副模樣的,還是小時候疼愛呵護我的二叔嗎?旁人欺我辱我都可以不在意,但我沒想到最後傷我最深的會是自家人。”
聽她重提流放路上所受的苛待,一幫魏氏子弟全都羞恥地低下了頭。
魏淺禾并不放過他們,繼續罵道:“衙役怎麽說,你們就怎麽做,那時候,怎麽不顧念我是魏家人?”
二叔還想要狡辯:“你爹爹犯下的錯,憑什麽我們跟着受牽連,如今落到這個地步,你問問在場哪一個不怨恨你爹爹帶來的厄運。”
魏淺禾道:“好啊,那當初我爹爹一路高升的時候,叔伯們別過來巴結啊,我求将軍把叔伯們從礦山上放下來的時候,叔伯們有點骨氣拒絕掉啊,為什麽享福的時候可以問心無愧地享,落難時就要理所當然地獨善其身,哪裏來這樣的道理?”
一番話将在場人堵的死死的。
“叔伯們不想去也沒關系,若非這次采藥急需人手,我也沒準備把叔伯們換下來,繼續回礦洞挖礦就好了,想當初落難,只有嬸嬸們向我施以援手,我帶她們去,将來得了自由,叔伯們也別怨侄女不給你們機會。”
魏淺禾語氣冰冷,顯然真心不想帶他們。
溫香雲忍不住替他們說話:“淺禾,你叔他們,他們也沒壞心思,就是…就是…”
“我明白,就是貪生怕死了些,拜高踩低了些,日日只有在後宅才能找到些自尊心,遇到危險,還只想要将妻女推到前頭去擋災擋禍,不愧男兒本色,有擔當的很。”
她嘴上像安了機關炮,一句接一句的,仿佛連想都不必想一下的。
溫香雲卡了殼,無言以對,魏淺禾卻不想放過她,好言相勸道:“嬸嬸,我知道你本心善良,總想着顧好這個小家,但付出,總也要看值不值得,一家人在一起生活,不是非要捆綁到死,委曲求全地過這一輩子的。你看到西柳村的這一個月,你和寶珠是不是過得也挺好的,自給自足,其樂融融,最起碼不需要替旁人收拾爛攤子了吧。”
二叔眼見勢頭不對,怒道:“臭丫頭,你說什麽呢,你個天殺的吃飽了撐的,鼓動你嬸子與我離心?我說怎麽這次下山哪哪兒都不對了呢,原來是你在裏頭挑撥離間,破壞我們夫妻感情。”
魏淺禾道:“二叔,人在做天在看,二叔不做人事,明眼人都瞧着呢,何需我挑撥,你自己問問二嬸,跟你在一起過日子憋不憋屈,你為人小不小家子氣,她自己和寶珠兩個人過快不快樂!”
二叔理所當然去看溫香雲,卻見她低頭沉默,仿佛默認了魏淺禾的诋毀。
“嘿,你這臭娘們…”擡手便要去打,誰知寶珠站上前來一把攔住,将他推遠。
“魏姐姐說的沒錯,阿娘說不出口我來說,爹爹就是孬種一個,關鍵時候從來保護不了我和娘親,只想着一個人獨善其身,好吃懶做不說,在家還要打人,爹爹以為在外掙錢的是你,回家就能充大爺,想怎麽辱沒家裏人都行嗎?阿娘倘若能抛頭露面,藥店經營地比你好一百倍。”
二叔沒想到平日唯唯諾諾的寶珠都敢站出來頂撞自己,氣的罵道:“臭婆娘,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女兒,忤逆犯上,不知好歹。”
溫香雲可以容忍自己被罵,但容不得女兒被欺負,她将寶珠護到身後,道:“她們說的都沒錯,我确實忍你很久了,從前忍氣吞聲是為護着寶珠順利出嫁,如今沒有這些煩惱了,我也自然不必忍下去了,你一輩子怯懦庸碌,只會指責、欺負比自己弱的人,實屬大爛人一個,爛人就應該一輩子爛在泥地裏,這裏你自己待着吧,我和寶珠随淺淺去,若要死,我們就一起為國捐軀,若能活,将來也不複相見。”
溫香雲一口氣說了這幾十年來早就想說的話,心中痛快的很。
二叔卻是氣的歪鼻子歪嘴,一副氣怒攻心,快要厥過去的樣兒。
魏淺禾一旁靜靜看着,無悲無喜,只覺得蒼涼。
小的時候,二叔待她也是極好的,只是流放這一程,讓她明白了大人的好,許多都是有代價的,比如她是借了爹爹的福蔭,得到家族裏長輩的寬厚,比如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二嬸與二叔二十多年的夫妻,年輕時候何嘗沒有你侬我侬的時候,如今不也是互相厭棄,只看得到對方身上的缺點,她與顧滄恒又能好到哪裏去?
情愛一途,終歸都是離心離德,她切莫一頭栽了進去,重蹈覆轍。
魏淺禾看着眼前掩面而泣的溫香雲,心中波瀾疊起,她感念途中嬸嬸的關照,助她勇敢邁出離開的這一步,是對是錯,她不知,但惡人不能永居在上高高藐視,他須得失去、後悔,付出代價,否則,受苦的人們心中忿忿不平,太過委屈。
當然,做到這一步,她亦有旁的考量。
當下前去邊地,她必須團結周圍一切可團結的人形成力量,利益交換也好,恩威并施也好,她需要可靠的團隊去幫助宋青喬贏得這場戰役,一切,為了她自己,也是為了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