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鋒芒
第27章 鋒芒
◎這個聖人非當不可嗎?◎
魏淺禾豈會真的将緣由告訴他, 她笑一笑,打個哈哈道:“說了你也不會懂,暗衛第一準則你忘了嗎,少打聽。”
什麽暗衛第一準則, 她見過暗衛嗎, 知道什麽。
顧滄恒明白她在明着耍賴, 沒好氣道:“是啊, 見異思遷、喜新厭舊, 哪裏需要什麽苦衷。”
他句句夾槍帶棍,不是奚落就是嘲諷, 奈何魏淺禾今日心情好,連帶着對他态度也格外寬容了些,說什麽都不生氣。
“我發現, 你真的跟你主子一樣, 不順心的時候說話格外刻薄。”
魏淺禾邊向前走,邊吐槽柳樟口下不積德。
顧滄恒卻從她絮絮叨叨的言語中察覺,她對待自己的态度自然了許多。
兩人的相處,不再帶有階級差距,平常了許多。
之前她對他, 多少還有些敬畏、害怕, 來自下位者的恐懼, 但自從知道他是柳樟後, 言行便漸漸肆無忌憚起來。
或許她覺得,此刻他們的地位是平等的,一個罪奴, 一個仆從, 還是個被要求保護她的侍從, 她不必再仰視,所以放松了警惕。
魏淺禾沒有察覺到顧滄恒的沉默,仍在侃侃而談:“我就說我一定能辦成吧,只要給了我機會,西柳村的所有女子,她們都能過上正常的生活。”
魏淺禾得意,顧滄恒卻不得不潑她冷水。
“你何必搞這麽聲勢浩大,安分待在一隅,有餘力自保不好嗎?在西柳村這種地方,重要的是守拙,切莫鋒芒畢露,當了出頭鳥就是活生生的靶子,下場不會好的。”
隐忍藏拙,這才是以前他了解的她,所會選擇的路。
Advertisement
一個人為什麽變化會這樣大。
顧滄恒仿佛在重新認識,這個叫魏淺禾的女子。
魏淺禾卻仿佛聽不懂他在提醒自己什麽,仍舊一味沉浸在與宋青喬一拍即合的喜悅上。
“可是這一切正巧是青喬哥哥需要的啊,他誇我雪中送炭唉,我怎能不接着往下做?”
魏淺禾故意裝聽不懂其中深層的含義,與他雞同鴨講,各講各的,仿佛根本不在一條思路上。
她總不會告訴他,自己是根據顧玖翎會有的選擇做出的判斷,按照從前,她的确會選擇隐忍,但如今,她既然有能力去解決,她就想要幫她們一把。
顧玖翎是天選之子,她博愛世人,只有選擇跟周圍所有人一起活下去,而不是想着獨活,才有翻身的可能。
魏淺禾堅信,好處往往隐藏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她雖然不知曉自己未來的走向,但她知道顧玖翎的路是怎麽走的。
所以只要她一步步按照顧玖翎的方向選擇道路,到最後,一定能徹底逆天改命。
“把你那該死的青喬哥哥這個稱呼改掉!”顧滄恒忍不可忍。
魏淺禾哪能想到他對這個稱呼反應如此之大,但她本來也是為了惡心他轉移注意力的,倒也歪打正着。
“在你面前不這麽叫好了,發什麽火嘛。”魏淺禾莫名其妙,挑了挑眉。
但這絲毫影響不了她今晚雀躍的心情。
很快,王城收到了上頭傳遞下來的消息,整治西柳村,配合魏淺禾。
他感覺荒唐,什麽時候軍營裏要去聽一個女囚的指揮,但他不得不執行将軍的命令。
更快的,他發現魏淺禾的确有點本事。
她首先收集記錄西柳村女子們擅長的技藝,将她們分門別類,重新分配成醫藥組、繡工組、織布組,也有什麽都不會的女郎,就會分到日常下地勞作的小組裏。
醫藥組的醫女,要求每日巡查傷病士兵病情和飲食起居情況,以便及時發現并安排醫治。
繡工織布組,則負責緊趕緊的做出繡活兒,好拿出去賣錢。女郎們裏也有擅長字畫的,卻被她一下子否了。
因為字畫收益最慢,得往後排,繡工卻是立竿見影的,能馬上進賬的。
她們當前最重要的是立有成效,以最快的速度收益,好堵住那些反對的人的嘴。
這些反對的人裏頭,從幾位都督先後到宋青喬帳子裏表達不滿,再到營地裏的士兵義憤填膺,最後是西柳村內部,亦有少部分女郎不願。
如魏淺禾所猜想,困難重重。
宋青喬幫她擋住了大部分的責難。
這其中,英娘的反應是最激烈的,因為她得之不易的權威受到了最大的侵犯。
被分去下地勞作的女郎更不滿,因為以往三五個人的活計壓到了一個人身上,她們有些人已經習慣了這裏的生活,現在要重新靠雙手去掙錢、勞作、吃苦,比殺了她們還難過。
她們的不願,是魏淺禾最最想不到的一種艱難。
她以為,脫離妓子的命運,是這裏所有人的目标,卻原來不是,有早已被馴服的軟弱女郎,得過且過,甚至盼着早死早超生。
她們的身體還活着,心卻早就死了,活的欲望消弭殆盡了。
若想要凝結一百多個人的力量,心往一處使,是件很難很難的事。
西柳村很快分裂成兩塊,一派是不願接客,願意支持跟着魏淺禾幹的女郎,一派是不願輕易站隊,暫且跟着從前的威望英娘的女郎。
雖然各自支持者半斤八兩,但只要有一個人不配合魏淺禾的計劃,西柳村的改革便不能完善,只叫失敗。
魏淺禾不得不耐下性子來一一勸說。
“只躺着便能過活,是很容易,但看看生病死去的那些姐妹,你們也想要韶華年歲便撒手人寰嗎?”
有被吓到,似有動容的,魏淺禾再接再厲:“那些男子過來尋歡,動辄對姐妹們打罵,可有真心對待過你們,從前大家都是錦衣玉食的姑娘小姐,難道大家真得不願靠自己的雙手過活嗎?”
“雖然現在剛開始是艱苦了些,我們不得不日夜趕工,掙出足夠多的銀錢,好堵住那些人的嘴,可這樣的日子往下過,我們便能擁有和普通人一樣的生活,大家可以把這裏當做普通的村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樣的日子不好嗎?”
女郎們面面相觑,已有松動的痕跡,英娘卻不容許她們動搖。
“姑娘少在這裏妖言惑衆了。”
“大家是什麽身份來到這裏的自己都清楚,罪奴是一輩子洗刷不掉的賤籍,難道多繡幾塊刺繡,學會了姑娘的醫術,我們的罪奴身份就能改變嗎?一樣是終身困在這裏。”
她怒視着魏淺禾,語帶威脅:“最重要是的,哪天上頭的官爺動了怒,對擅自更改西柳村一事責問下來,遭殃的是誰?會是将軍嗎,到那時,我們的日子恐怕只比現在還不如。”
魏淺禾皺眉不解:“英娘何出此言?”
英娘冷笑一聲,道:“姑娘雄心壯志,卻又對西柳村的存在一知半解,如此還想成事,簡直可笑。”
她說完又假意捂着嘴巴,譏諷道:“哎呦,我說錯話了,怎能如此打擊姑娘的信心。”
英娘不願明說,旁邊卻有聽得懂她話中言外之意的婦人,她們很快辨別出孰強孰弱,趁勢站好隊。
“沒想到初來的世家小姐就是天生的狐媚子,勾的将軍為你冒這麽大險,你嘴上說着不願以身侍人,其實還不是幹着跟我們一樣的營生,否則将軍怎麽可能為你破這麽大例。”
“少血口噴人了。”魏淺禾不理解她們如此激烈反對自己的原因。
“你們就這麽願意伺候那些男人?天生下賤嗎?即便将軍仁義,願意給你們機會,你們也要以最大的惡意來揣度想要幫助你們的人,這是何道理?”
魏淺禾第一次開始懷疑顧玖翎的選擇,有些人,就是不值當救的,她是如何忍下這些非議與折辱的,這個聖人非當不可嗎?
英娘面含譏諷:“你以為我們不想過尋常人的生活嗎,可過的了嗎?你以為從前走過來的我們連試都沒有試一下嗎?”
彎彎不忍魏淺禾再當衆一無所知的被嘲,主動告訴她道:“魏姐姐,西柳村作為妓營的存在是改變不了的事實,它的存在就是為了安撫士兵遠離家鄉的需求,替他們疏解戰争帶來的壓力。”
“倘若西柳村擅自更改生活方式,拒絕士兵們前來尋歡,也就意味着犯人有了自我選擇的權利,這在大邺是不允許的,罪奴就是罪奴,朝廷不會允許罪人挑戰法度的威嚴。”
原來這就是英娘所說,宋青喬冒險的原因,若是有人越過宋青喬去告狀,柳營的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她們怕了、倦了,她們看她妄想把西柳村改造成一個普通的生活着的村子,簡直是異想天開。
與其得到再失去,不如最開始就沒有。
魏淺禾喃喃自語:“所以你們就連争都不争一下了?”
彎彎苦笑道:“有什麽分別呢,這輩子都是在這麽大點的村子裏了,活久活長又有什麽意思?”
魏淺禾不服:“你怎麽知道未來就一定還會在這裏待到死,萬事皆有轉圜的餘地,不努力活到那一天,才是真得什麽指望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