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011
第11章 011
◎“孤就是天下人的在世活佛。”◎
君後有身孕的消息如同熱油潑水,成了禁苑前朝乃至天下議論的話題。倘若君後肚子裏的孩子是女兒,那便是金鳳嫡女,亦是陛下長女,地位何其尊貴。
初次有子江月谷喜不自勝,幾乎下朝後便要去延春宮探望顧長安,得知消息當時就讓翠巧從國庫中挑選了好些東西送了過去。
估算着日子約莫是從避暑山莊後的那段時間,月份還不穩,禁苑每日清晨給君後請安的禮儀暫時免了,君後沒事做就喜歡往仁壽宮來,說是要讓肚子裏的孩子沾上母皇的貴氣。
除卻談論君後有身孕後再次獲得陛下寵愛,禁苑內還有個話題便是前陣子陛下在宴會上青睐的舞郎雲骞,伺候陛下那麽久,整日在養心殿跳舞快将腰肢扭斷了,也沒見着陛下給他一個名份。
陛下似乎将他抛之腦後,不再傳喚,雲骞再一次回到了樂府。對他來說樂府的日子并不好過,捧高踩低是人之常态,在樂府衆人以為會出一位侍君時,雲骞一無所有的又回來了,甚至于成為了樂府恥辱般的存在。
養心殿內地龍燒的火熱,禮部尚書劉憐正彙報着開春時節祭祀的流程,餘光瞥了眼喝茶的江安卿,“臣以為今年陛下和太上凰可親自前往普華寺為天下祈福。”
“這……”江月谷下意識的看向江安卿,後者放下茶盞傳出輕輕磕碰聲,“普華寺近年來在百姓心中地位驟高,又是皇家寺廟,去哪兒為天下百姓祈福自然是最好的。”
不過是幾句話的功夫,劉憐後背冒了一層冷汗濕透了中衣,連忙點頭應和,“鳳主為天下百姓着想,是天下百姓之幸。”
景一聽着心裏頭奇怪,歷來帝王去寺廟為百姓祈福再正常不過,怎麽到這兒似乎顧忌着什麽,但主子的事情作為小的不好多問,只能暫時壓下疑惑。
從養心殿內出來撲面而來的冷風打在臉上,江安卿臉色比二月風還寒,景一想把她攬披風的手默默縮回去,乖巧的跟在後頭。
回去的路上需路過禦花園,草木上殘雪未消,只見深綠混雜着雪白,一片安寧之下,玉帶橋上穿着紅色舞裙的男子正伴随着風翩翩起舞,像是喚春的蝴蝶輕巧靈動。
見到江安卿後從玉帶橋上如輕紗般飄下,旋轉時裙擺下露出一雙凍紅的赤腳,舞畢後順勢跪坐下來,雙眼含着一汪春水的向上瞧着江安卿,“奴雲骞給太上凰請安。”
不可否認雲骞的舞技是好的,不然也不會入了太上凰和陛下眼。景一在禦前是見過不少向陛下獻媚的人,可這是頭一次實打實心生厭惡,說不清道不明的跟着緊張了起來,頻頻偷看江安卿的臉色。
“誰讓你在禦花園內起舞的?”江安卿垂眸,聲音比那玄武湖裏的冰渣子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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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骞慌神了,撫媚氣成了恐懼,埋頭跪拜,“奴只是一時興起,還請太上凰饒恕。”
江安卿沒說話,靜靜的看着他,就在雲骞以為看到希望時,天罰降下,“處死。”
宮女拖拽着嘶吼求饒哭泣的雲骞離開,凄慘的聲音紫禁城從不曾斷過。景一小小松了口氣,小聲嘀咕,“那雲骞真不知好歹,竟然想着求您庇護,您的虧沒上他計謀。”
“可惜了,這樣好的舞姿。”江安卿的可惜帶着憐憫又飽含着對蠢笨人的嘆息。
江安卿将雲骞提拔入宮中樂府,依照雲骞的舞技花點年歲能在樂府熬個一官半職出來,日子也算是出頭了。可人總是想走捷徑,動了心思就離彎路不遠了。
“您喜歡跳舞好看的?”黑白分明的杏仁眼裏是探究。景一思索了一下,過完生辰就十八,雖不比童子功來的厲害,但總是能練的。
江安卿覺得這小太監腦子裏的想法實在奇怪。若是尋常人打探她的喜好指定是有什麽圖謀,江安卿是要冷臉的。可景一打聽就真是想知道她喜歡什麽,那赤誠的表情讓江安卿說不出什麽重話來。
伺候太上凰午睡,景一從屋內走出來便被秋菊拉去了一旁,“我怎麽聽說今年祭祀要去普華寺裏頭?”
景一點點頭,“确實是去那兒,我今天跟着主子去養心殿時,親耳聽見禮部尚書提起。”
“那主子什麽反應?”秋菊問後見到了冬香,又招呼着她過來重複了一遍,冬香表情跟秋菊一樣很奇怪,問了剛同樣的問題。
啞謎打的景一一頭霧水,甚至産生了焦躁,“兩位好姑姑,你們在說些什麽啊?”
秋菊冬香互看一眼,太上凰重視景一,她們已然把景一當成了自己人了,嘆了口氣道,“其實告訴你也沒事,主子還是女帝時有個貴君,也就是如今長公主的父親沈夜闌,在主子退位後出家去普華寺當和尚去了,現在應該稱淨玄法師。”
景一眨了眨眼,嗓子有點澀澀的,勉強揚起嘴角笑了下,”我看主子并沒有排斥的答應下來了,想來已經放下了吧。”
“誰知道呢。”秋菊聳肩,“我跟着主子身後那麽久,從來沒見過主子特別喜歡過誰,但當時對沈貴君是真不錯……”
“兩位姑姑!”景一罕見的打斷了人說話,纖長的睫毛遮擋住眼底情緒,“我還有事情沒做完,得抓緊時間趕在主子醒來前做了。”
“那你快去吧。”秋菊催促着他離開後,擰巴着眉頭瞧着景一背影,吶吶道,“怎麽說着說着急眼了?”
冬香淡淡瞥了她一眼,“雲骞你還記得嗎?”見她點頭冬香繼續說道,“他在主子今日必經之路上跳舞,想博得主子同情。”
在這方面極其敏銳的秋菊立馬發現不對了,“你的意思是咱們宮裏出了賣消息的人?”
不乏有人收買各宮的宮人打探主子的消息,仁壽宮是前朝和禁苑都想打通的存在,可惜仁壽宮如銅牆鐵壁難以敲開。倘若雲骞能準确等在禦花園內為太上凰獻舞,那很有可能仁壽宮內出了害蟲了。
什麽有事全都是借口,景一心裏頭又酸又苦的,還不到十八歲的年紀并不能理解是為什麽,全當是心裏頭生了病,偷偷跑回了住所。
蔣濤一進來就見大通鋪上突兀的躺着一床被子,如小山丘似的,再擡頭看一眼天上明晃晃的大太陽,腰板直起掀開被子張嘴要罵的,看見時景一後話在舌尖打了好幾個彎才堪堪咽下去。
景一雖年紀小,但可是實打實被太上凰器重,仁壽宮內的人誰見了不得客氣兩句的,“好端端大白天睡什麽覺。莫不是生病了?”
景一拉過被子蓋住大半張臉,眼睛濕漉漉的跟受了欺負似的搖頭不說話。蔣濤眼珠子一轉悠,坐到了旁邊,“今天跟太上凰出去受委屈了?”沒回他,搓着手耐心的問,“你跟咱家說說看發生了什麽?”
景一心裏頭難受,看蔣濤多了幾分厭煩,怕自己沖人胡亂發脾氣,幹脆把頭全蒙被子裏不做聲了。
普華寺在紫禁城外的天靈山上,三月天山上的桃花才剛剛盛開,天氣沒那麽冷了,百姓出行頻繁起來。
為了表達皇室的平易近人,此次上天靈山并沒有清場排山,而是維持了出行路上的秩序,留出地方能讓百姓遠遠的看到太上凰和女帝為天下人祈福的舉動。
紫禁城內的天臺祭完祀後,銮駕浩浩蕩蕩的向着天靈山而去,馬車三面镂空只有紗簾作為遮擋,能若隐若現的看見裏頭坐着的上位者。
江安卿的馬車在女帝之後,神情淡漠的看着兩側快速略過歡呼好奇的百姓,滿頭珠翠華貴優美,更加拒人于千裏之外,沉重的鳳袍上一針一線皆是金銀堆砌,栩栩如生的鳳凰在身上遨游。
跟随着冬香秋菊兩位姑姑身後走在馬車旁,景一耳畔是呼呼風聲和歡呼吶喊的熱鬧。這是他八歲進宮後頭一次出宮,算下來快有十年了,景一并沒有像其他好不容易出來的宮人一樣貪戀紫禁城外的場景,而是餘光一直悄悄打量馬車內的太上凰,看一眼,心跳快一次。
那是走投無路、身心俱疲之人突然看見了一座廟宇,跪拜神仙時所産生的激動期盼。
到了普華寺腳下為表心誠下車而行,江安卿被冬香扶着一步步走上有些磨損的石階,踩爛了落下的桃花瓣,裙擺染上了淡粉桃花汁。
正殿內供奉着三尊金身佛,住持的帶領下進行祈福,江安卿手持三炷香跪上拜墊時,站在正殿外癡癡看着的景一如被敲了一棒,視線快速轉上直視着三尊佛。
祈福結束,江月谷扶着江安卿起身,“女兒要同住持解惑,母皇要去見一見貴君嗎?”
“陛下且去。”江安卿道。
江月谷同普華寺住持前往了正殿後廂房,江安卿則步履溫吞的向一處偏殿走去,一路上冷着的臉少見的有了幾分松動,在看見偏殿內跪着的僧人時徹底柔和了下來。
冬香拉住了想跟着一起進去的景一,搖搖頭示意跟着她們在外面等候着,景一擰起眉頭極其不悅,好在腦袋低下沒能讓人發現。
站在殿外能隐約的聽見,景一故意挪近了一點,聽的更清楚了些。
瞥去三千煩惱絲依舊能看出此人面容不乏,沈夜瀾身穿粗布僧袍手轉檀木佛珠,跪拜在佛像前敲打木魚,聽聞動靜後頭也沒擡便知道是誰。
起身時腿腳跪麻,眼看着要踉跄倒下,一只手穩當當扶住了他,染着鳳仙花的指甲熟悉又陌生,沈夜瀾怔怔看了一會,站穩後推開了那只手。
“貧僧參見太上凰。”
一句自稱的貧僧将江安卿的思緒拉回,短暫流露出的柔情仿佛是昙花一現的錯覺,“貴君在這兒可好?”
“貧僧在普華寺一切安好。”
“前陣子長江下流發生洪災,孤派了意兒前去赈災,意兒處理的十分好,南方百姓為她編造了贊美的歌謠。”江安卿目光在沈夜瀾臉上流連,“跟孤回去吧。”
“離宮時陛下站在高樓上冷漠的瞧着,貧僧的心就徹底死了。”沈夜瀾眼中閃過漣漪又很快清醒過來,笑的有些凄哀,“陛下不過是孤獨了,所以想起貧僧了。倘若太上君還在,陛下也會去找他的。”
江安卿,“他不會像你一樣離開孤,躲到廟宇中來。”
“所以太上君被您活生生拖垮了!他臨終前唯一的願望是再想見您一面,可您呢!您心裏只有天下。”沈夜瀾呼吸急促,紅了眼,“禁苑內能滋養男人的是帝王的愛,沒了愛,只有冷冰冰的宮殿和無盡長夜。”
江安卿的吸引力是致命的,就像是攝魂上瘾的毒藥,站在高處閃閃發光讓人忍不住飛蛾撲火。沈夜瀾十六歲便跟着她了,見識到太多為了江安卿死而後已的禁苑男子,自己也無法自拔的深陷其中,為了那寥寥幾眼的目光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鮮血,踩着多少藍顏枯骨勉強拽住了她的衣角。
可緩過神來發現江安卿沒有心,她誰都不愛,那雙鳳眸最會蠱人心魂。可還是無法避免的被一次次吸引,甚至就在她開口低下身段讓他回宮時,沈夜瀾無可避免的心動心軟了。
沈夜瀾察覺到失态,平複後着着急忙慌的跪在拜殿上,轉動佛珠的速度急躁了不少,面對佛祖阖上眼睛,“貧僧只願在方寸廟中求得家國昌盛,世人安寧。”
江安卿側眸看他,語氣冷冰冰的,“淨玄法師跪拜佛祖不如跪孤,孤就是天下人的在世活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