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太後的壽宴結束, 陸遲在宮裏多留了半個時辰,未時才從宮門口駛出一架馬車,在綿綿不絕的冬雨中,往國公府的方向行進。
長庚和啓明分坐在車轅兩側, 無奈對視一眼, 世子的心情不好, 他們也備受煎熬。
車廂內氣壓極低。
天色灰暗,紫檀小幾沒有點燈, 正中央的白宣紙壓着一只精致的木雕小貓。
陸遲撐額坐在車內, 看着貓兒凝神。
良久,他才道:“轉去督院街。”
“是。”
……
——“我好像,來晚了。”
郗南葉午前在宮中角臺見過陸遲, 他的酒醒三分,首先反應過來。
他不太穩地站起身, 雖不可置信,但還是有禮問道:“世子,可是船有何錯漏,驚擾陸世子特來尋我?”
陸遲将傘靠在門框, 不緊不慢地走進, “沒有。”
“那是……”
陸遲看向失去知覺, 歪倒昏睡的美女子, 慢條斯理地撒謊, “我是蘇姑娘邀請來喬遷宴的。”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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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自然令衆人無比訝異,丫鬟綠桃為了守着蘇輕眉沒喝多少, 十分清醒, 但她作為婢女, 又如何會知道小姐到底有沒有請世子呢。
難道, 小姐實在難以抉擇,便索性一道相看?
偏生蘇輕眉此刻合眸醉倒在桌上,問不出什麽所以無法求證,當然換句話說,陸遲是世子,他的話也只能是事實。
郗南葉喝了酒的腦子轉得緩慢,但見世子周身不凡氣度,又思及蘇輕眉與之定然是舊日相識....心中的酸楚不禁冒騰上來。
因着酒勁,他口無遮攔。
“是嗎,我,我竟未聽蘇姑娘,提起過與世子的交情。”
“嗯,我與她在江南時結交,也是由我帶她來京城,我們識得久了,不必為外人道。”
陸遲邊說邊走到蘇輕眉身側,原本座位上的綠桃作為仆從,此時不得不站起呆在小姐身後。
陸遲自然地挨着蘇輕眉坐下,起手往她手中拿走酒卮,女子初時捏的緊不肯放,他便親昵地輕敲了下她的指尖,她才不情不願地松手。
陸遲斟酒,喝了一口,“我聽她說,和郗公子是造船認識?”
郗南葉只覺他的每一句話都刺耳,每一個動作在宣示占有,看得他酒氣翻湧,後腦愈暈眩,向後別開眼去,“是,她還送了我好吃的,魚。”
他眼眸猩紅,沙啞對着角落,“來,烏圓,別、別欺負嗚圓,到我這兒來玩。”
陸遲聞言,瞥了一眼對角兩只貓,他這等心性之人如何會猜不到緣故,頓時心下冷笑,很好啊,她素日對他膽子很小,卻連貓兒都敢與人養一對的了。
還是,他救回的貓,腰上有胎記的貓。
他眸色微沉,笑道:“嗚圓,過來。”
當下,綠桃和李焱兩人最為清醒,面面相觑,再遲鈍都能看出二人在暗戳戳鬥氣,綠桃心驚膽顫地盯着嗚圓,李焱更甚,心忖嗚圓你可千萬得争氣,若是不去世子那邊,他大概沒好日子過了!
白嗚圓傲着毛茸茸的小腦袋,聽到兩句男聲,漂亮的異瞳看向新同伴,同伴自是往其中左邊男人走去,它似乎在猶豫,畢竟右邊那位隐隐有幾分熟悉。
掙紮再三,小白貓喜新厭舊,邁跨碎步跟上了小黑貓。
陸遲冷眼旁觀,薄唇抿成直線,手中的酒卮于無聲無息中紋裂。他自得到消息後一直在強壓情緒。
既然是他看中的人,哪怕是初初動心,旁人也不能染指。
罷了,就先殺了郗南葉吧,緩和下他的心情。
陸遲轉頭看了眼李焱,拂袍淡聲,“郗公子累了,你送他去馬車,讓他上路好好休息。”
李焱從方才就察覺出世子漆眸中的漸漸興起的戾氣,倒也沒有吃驚,在世子眼中,郗南葉和張成魁又有何區別呢,他甚至只是區區商戶,死得張揚一點都無人在意。
可惜了,郗公子算是個好人的,他下手會幹脆些。
李焱不可能質疑陸遲的決定,他立刻起身,郗南葉不知危險将至,攤開手臂扒拉桌角不肯離開,“我,我不累,我還能與蘇姑娘喝!”
李焱皺眉強勢搬動,就在這時,蘇輕眉驀地直挺挺坐起。
“嗚圓!”
“瞄!”
她應當是醉時聽到有人喚白貓,下意識蘇醒跟着喚,貓咪對待自己心愛的主人絕對不會糾結,一爪甩開黑烏圓,胖墩墩的身形十分矯捷,“嗖”的一下從桌底竄上了女子的膝腿,敞開肚皮。
蘇輕眉勉強睜開眸,低頭戳了戳它的粉鼻,又揉揉它的肚子,小聲嘟囔:“別,別亂跑。”
綠桃可算等到自家小姐恢複意識,忍不住提醒,輕搖她:“小姐,你快看世子,是世子來了。”
不知為何,陸世子适才與李焱囑咐的那句,讓她背上起了層冷汗。
蘇輕眉對廳內周遭凝滞的氣氛毫無所覺,順着丫鬟的指點向左看,她初初看不清,愣是擡臀,湊近陸遲來了個面貼面,眨了眨眸,半晌後反應過來嬌聲驚呼,“陸遲?!你怎麽會來,你不是,不要來見我了嗎?”
“你,你都把嗚圓,留給我了。”他不會反悔了吧!
常人不知他們之間的事,乍聽之下,女子近貼男子,桃花美面緋紅,泛着醉意百轉千回的語調撒嬌,嬌态十足地像在抱怨情郎。
說來真是奇怪,蘇輕眉的話落,陸遲看到對面趴桌上的郗南葉臉色幾遍,他的心情霎時從疾風驟雨,變成了柳絮飛殘,擡手讓李焱停了動作。
他的膝蓋往右側輕輕一抵,蘇輕眉便平衡不住,順勢往他身上栽倒,靠上了他的肩膀。
陸遲低下頭,溫柔語調似在解釋:“最近公務繁忙,才沒有來。”
蘇輕眉沒甚力氣,掙紮想起來,半身卻好像被壓制,她起不來只好推搡男人,擰眉道:“那你別來了呀,誰要你來了。”
陸遲依舊順着她的話講,“好,不來,你別生氣。”
完全在狀況外,暈暈乎乎的蘇輕眉:“……”
郗南葉這時被酒壯了膽,竟顯露出幾分男兒氣性,他搖晃起身,直接扶桌對蘇輕眉問道:“蘇姑娘,你告訴我、你和陸世子,是兩情相悅嗎?”
如平地驚雷,半醒不敢出聲的衆人驚恐。
蘇輕眉躺在陸遲懷裏,這她會答,猛地搖了搖頭。
陸遲手掌暗暗扣住女子的腰身,擡眸道:“郗公子是何意思。”
“意思是,我看出來了,你與她只是、是好友,我與她亦是好友,你們一日沒——沒成——我就”他殘存的意識分析給自己聽,陸世子對她仿若了如指掌,又是江南故交,那種感覺,就好像她從來都是他的一樣。
可憑什麽呢,她就是她,不是任何人的,他也能去追求。
他話沒說完,李焱已然扯着墨老師傅進來,老師傅睡過一覺眼裏早淡了醉意,立刻捂住他家少爺的嘴,拖着告退,急的差點哽咽,“世子,小民立刻帶他回去,他醉酒糊塗,萬萬請世子原諒他的無禮!”
蘇輕眉這時也在男人胸膛蹭了蹭,不悅呢喃:“陸遲,我疼,頭疼,別吵我。”
她是真的醉的不成樣子。
陸遲眼下實實在在地擁着她,那種感受最大限度地不斷撫平他翻騰的戾氣,他看了眼郗南葉,再看看他的老仆,揮了揮手,“出去吧。”
“謝謝世子!”
郗南葉沒剩足夠力道,走路根本不穩,饒是不想,還是被李焱和墨師傅輕松帶出門,很快随着郗家馬車一并消失在長街盡頭。
陸遲忽略桌上其餘鴕鳥般不敢說話的旁人,打橫抱起本就在他懷中睡過去的蘇輕眉,綠桃鼓起勇氣,硬着頭皮擋在他面前,“世子,奴、奴婢可以伺候小姐的。”
陸遲瞥了眼丫鬟,念在是忠仆,“我要碰她,不會等到今日。”
“……”
長庚上前攔住綠桃,面無表情,抓住她的手直讓她動彈不得。
……
—
如同在江南時候進樨香院,陸遲淡定抱着蘇輕眉走進她住的南邊屋室,進門一會兒,滿屋子便被她的呼吸熏滿了酒味,連提前燒的燃香都遮蓋不住。
陸遲站立榻邊,只垂眸看她。
她應當是難得喝酒,新奇貪杯飲了那麽多。
窗桕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厚重灰白的雲層飄走,露出小半邊赤日,女子身着端莊淡粉,合衣被男子塞進帳榻半天也沒喊涼。
她的鑲邊折領扣至玉頸,領褖束勒得太緊,喝溫酒喝出的熱氣全浮上了臉,醉顏酡紅不止,挺翹鼻尖也泛起了細密的汗珠,鮮豔的口脂微花,睡得不大安穩,秀美的眉目處總起波瀾。
她不大安分,一會兒就撸起左邊手袖,露出一截纖細白皙的藕腕,明晃晃地抻出床沿,玉指纖纖,正好擋在了男人長身而立的身前。
陸遲無聲彎腰,托起她的手挪進床沿,女子的肌膚滑膩似酥,讓他的動作略微不太連貫。
然而蘇輕眉此刻受不得半分震動,這般細微的動作,也讓她感受到喉嚨口一緊,捂嘴幾欲嘔吐,看到背光的人影,嗚嗚咽咽半天,等來對方給她遞了個銅盆,終于能全吐出來。
她确實第一次喝酒,不懂分寸,也沒提前吃些暖的壓胃,所以會吐得厲害,桶裏全都是些酒水。
若是她平日裏發出這樣的動靜,老太太很快會趕來探看,奈何林瓊英午膳都吃了酒,睡的比往日沉,于是房裏始終只有他們二人。
陸遲見她難受,總歸與她置氣也得等她清醒,手幫忙順起了她的後背。
等她徹底吐完,他拿過茶幾上的茶碗,倒茶給她漱口,蘇輕眉不喜歡嘴裏的酒味,漱了一遍又一遍,恨不得将茶潑臉上也洗洗,折騰了好一會兒才軟綿綿地栽倒進床。
陸遲傾身上前,伸出兩指捏住她的下颚,微往上擡,指腹點在兩片唇瓣的中央,撚|磨柔|軟後輕輕撬開她的齒關,探近仔細查了眼她喉嚨口還有無穢物。
酒後嘔吐過的人,若是吐得不幹淨躺下,會有可能卡到喉口,影響氣息,他不得不确認一下。
看來沒事,他可以拔|出來。
男人的修長食指已退出大半,女子櫻桃般的豔色小口卻不自覺抿了抿,腔內濕|潤,剎那裹挾住他的指尖,因為乍然感受到有外物,她下意識去抵擋,靈巧的舌尖不斷往外推弄。
陸遲第一次發覺,指端竟也可以如此敏|感。
他最近住工部,忙起來三餐不繼,微揚的下颌弧線更顯瘦削淩厲,伴随她唇瓣沒有章法的張|合,鋒利的喉結無法控制地上|下滑動。
半晌,一直到女子覺得不舒适,翻身換了個朝向,陸遲的指尖洇着勾扯出的餘熱,接觸到空氣中的冷意,他方如大夢初醒,額角薄汗。
蘇輕眉睡得不舒服,除了方才,還有就是領口太勒,她四肢酸乏,不得不求人幫忙,斷斷續續,“幫,幫我。”
陸遲前潮未解,本不願再近她的身,可她低語陣陣,他更加難克制心念。
他被形勢所迫,又好似甘願,替她解開了交襟領褖上的第一顆暗扣,她瞬間舒緩了一口氣,放|肆呼吸。
他的指尖卻沒離開,而是懸浮在鎖骨中央,似近似離。
其實他早就碰過這處,碰過她身上每一處,沒有阻隔,肌膚貼着肌膚。
當然也不是在夢裏。
最近他時常會想起那晚雨夜在廟中,他們都喝下了暖情散,她喝的實在太多。
周圍斷壁殘垣,殘破不堪,充斥濃郁的黑灰,她在他面前褪的只剩一件豔色兜衣,妩媚如妖,紅唇如焰,清輝玉臂勾住他擠進他的懷,迷離的水眸不斷央求好熱。
他當時只喝了兩口,将她扔在廟內,直接離開即可,放出信號,讓他的護衛出現更不是難事。
但是,他終究把人困在懷裏一晚,禁欲如他,都難以忍受她的柔情媚态,欺住她整夜,而不徹底占|有,不過因他不想招惹麻煩,守住最後底線。
所以那時起,她大概就于他有些不同。
陸遲想到這莫名頭疼,輕揉眼尾,低低笑道,“你啊,為什麽就是不能喜歡陸遲。”
她好像能與誰都做好友,唯獨對他,心硬的不得了。
蘇輕眉聽言,頰邊在軟被上蹭,重複呢喃,“……我真開心啊,開心。”
陸遲側耳靠在她唇邊,聽到她說了兩個字,開心。
他笑着搖頭,然後帶了點難得的耐性,重複問道,“蘇輕眉,我是在問你,為什麽不能喜歡陸遲。”
為什麽偏偏就是不能喜歡他。
他倒也沒有自命不凡到,任何女子必得對他傾心,可蘇輕眉不一樣,她從初見就對他設防,她可以送見過一面的穆青羽禮物,可以和相識月餘的郗南葉對酌,對他,卻是半分多餘的目光都不肯停留。
他被她三番四次推拒的,真的有點好奇,她對他貫徹始終的抗拒從哪裏來。
蘇輕眉在濃酒的作用下意念殘缺,說出口的話全然不經思索,光憑腦海中的本能驅使,答道:“不,咳——不适合,和他。”
不适合?
陸遲收回思緒,他設想過她會說的話,比如她厭惡他的心思歹毒,道貌岸然,或是他與姜滢滢攀扯不清,若即若離,萬萬沒想會是最簡單的一句,不适合。
他坐下在床沿,摟抱起她,下颚抵在她的頭頂,拍着她的背輕輕哄:“為什麽呢。”
許久得不到答複,男人又問了一遍,“蘇輕眉,說為什麽,我們不适合。”
“嫁的那三年、好累,我……重來,不想。”蘇輕眉頭暈臉熱,話到一半,不肯再說下去,推開他貼服自己的炙熱身軀,“我想睡,你,別吵。”
別再問她那麽多問題,她困極了,只想睡覺。
陸遲将她放下,替她掖好衾被,在窗口負手站了會兒後走到屋外,啓明和長庚在外候着,長庚看了世子一眼,便徑直去隔壁大院,了然需煮一鍋醒酒湯送來。
男人坐上馬車,“啓明,你可曾聽過些奇聞異志。”
“嗯,各地都有,世子想聽哪種。”啓明過目不忘,涉獵繁多,雖說世子想聽民間的神鬼故事,他暫時無法理解,但故事本身,他信手拈來。
“有關重來,或者說虛設出的境遇。”她大概是如此。
啓明凝眸思索頃刻,“有,有本方志雜記寫過一個趣聞,說是東海邊曾有個小漁村,一名女子成婚當日在拜天地時斷然悔婚,揚言她的夫婿私養外室,将來會寵妾滅妻,對她下毒,她是死後返生,回到了出嫁當日。”
“在場無人信她,可她寧願絞發也不肯嫁,婚事随即作罷。”
陸遲若有所思,“後來呢。”
“禀告世子,沒有後來,這些轶事本就不知真假,也探究不出結果,否則就不會是寥寥幾筆落在雜聞中。”
陸遲對此自不會盡信,但假使是真的,蘇輕眉在廟中醒來,逃走以及知曉他的身份,就有了充分合理的解釋。
他對自己認知清楚,他絕對不會納妾,所以她介意的,是他這個人,在嫁給他的三年裏,他自始至終都不和她心意麽。
陸遲沉眸遐思,手上把玩着小小的貓兒木雕,指腹摩挲在它凸起的棱角,片刻後他微微扯唇,終于将他和她之間的一切想的徹底明白。
他不是猶豫不決的人,或許他根本無須糾結,如今和最初并沒有差別,除了他開始想得要她的真心。
她對他厭惡,妄圖改命逃離,他對她勢在必得,只信謀事在人,那就讓他們比一比。
到底誰改得過誰。
……
作者有話說:
翻譯一下,就是陸狗說,我要認真追老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