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蘇輕眉不認床, 可她今晚在東廂房裏遲遲睡不着。
沒看到外祖母和綠桃全須全尾地站在她面前,她就沒辦法徹底安心,萬一在陸遲派人過去之前,揚州知府已然将他們捉進大牢了怎麽辦。
蘇輕眉胸口發悶, 疑惑她為何只要靠近陸遲身邊, 就好像徹底斷了耳目。
前世如此, 眼下在這一處方正院子,她走不出去, 侍候的仆從是啞的, 連個能聊天打聽的丫鬟都無,根本無從知曉城中府衙是否有了大動靜。
蘇輕眉自是不知,整個廣陵城除了世子出現這一樁大事, 其餘地方表面風平浪靜。
林瓊英和綠桃等人在蘇輕眉馬車離開後半個時辰,就被李焱依計劃帶離了蘇宅, 陸遲的屬下則帶着空花轎全身而退。
蘇文安到底都以為已将女兒嫁進了知府,美滋滋等到張知禮第四次派的人過來責問,他登時兩眼一抹黑,竟是不知把女兒送給了誰, 惹得知府管家發了一大通火。
翌日清晨, 蘇輕眉正在洗漱, 啞仆找到她, 手舞足蹈地指了指屋外, 示意有許多人來找她。
蘇輕眉第一時刻想到可能是外祖母他們,扔下面帕, 臉上還挂着水珠便急慌跑出去, 看到熟悉的老者和丫鬟的瞬間心落了地。
她昨晚沒睡好, 腳下驀地一軟, 差點摔地上,還好綠桃跑到她身邊将将攙扶住了。
“小姐,您是不是看到我們高興暈啦。”
蘇輕眉緩緩直起身,歪着頭捏了捏丫鬟的臉龐,嗔道:“一日不見,你膽子大的都敢揶揄我了是不是。”
“奴婢不敢!”
“好眉兒,快、快讓外祖母看看。”林瓊英跟在丫鬟後面蹒跚走近,她被劉氏關在小屋子裏有五六日,見不到外孫女擔心得不得了。
“外祖母,我沒事呀,倒是您瘦了好多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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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輕眉歡喜地迎上去,抱住林瓊英,霎時卻有沖動想流淚,眼熱道:“外祖母,往後我們離開揚州,再也不會受父親和繼母的氣了,您願不願意跟我走,就是累的您跟我吃苦。”
“傻孩子,我孫女在哪,我就在哪!”
蘇輕眉咻了咻鼻尖,撤回身,暫且壓下興奮的情緒,将林瓊英領到院中大理石凳坐下,“外祖母,你們到底怎麽逃出來的?”
“過程定然萬分兇險?”
蘇輕眉想象的比較複雜,她猜張成魁接不到親,必定氣急敗壞地派人上門搜尋,綠桃和李焱勢單力薄,外祖母又被關禁,他們如何周旋?
綠桃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忍不住嘴快道:“小姐,不兇險呢,李焱在您走後就用蠻力把趙嬷嬷敲暈,然後又把守老太太門的一幫仆從敲暈,拂冬幫忙一起做的,再然後咱們就偷偷跑出來啦。”
“那,知府派來接花轎的人呢?”
綠桃霸氣道:“都敲暈了呀,扔下沒管他們。”
蘇輕眉扶額:“……”
按照綠桃所言,李焱解決掉礙事的閑雜人等,帶他們出逃的半路遇到了陸世子派來的救兵,于是就跟着來了這處院子。
蘇輕眉總覺得順利的過于簡單,可又說不出哪裏不對勁。
不過這麽聽來,全是靠李焱掌握的時機剛好,稍微晚一點,等張知禮找上門來就逃不脫了,而她父親畢竟是個普通商戶,不可能預料到後院會發生那些景況。
估計等仆從和迎親的隊伍醒來,蘇宅又是一團混亂。
不對啊,那她豈不是白白求了陸遲一遭,早知她的車夫李焱如此勇猛,她就該直接讓他把所有人打暈,然後逃出去才對,何必那般迂回……
蘇輕眉不太甘心,直到想起畢竟得罪知府,出城也是一樁難事須得靠陸遲,她才稍微平衡了點。
“嗚圓呢。”
“小姐,嗚圓由拂冬抱着呢,奴婢覺得拂冬不錯,就将她稍上了,她偷偷告訴我,若是回去,她會被她二伯給再賣掉的。”
蘇輕眉應了聲表示同意,既然拂冬都幫忙砸人了,不帶上也不行,在旁一直喝茶的林瓊英忽地開口:“綠桃,你去幫我燒點熱茶來。”
“是。”
蘇輕眉見丫鬟蹦跳走開,轉頭問:“外祖母,您支開綠桃,是有話與我囑咐?”
“嗯,眉兒,這次世子答應幫你,是不是因為他心悅你?”
林瓊英看着面前俏麗可人的外孫女,她已度過大半輩子,懂得世間男人再好都存有私心,且她見證了世子在失憶書生時就對眉兒有意,才會有此等猜測。
蘇輕眉聽了微楞,然後笑開:“外祖母,您想多了,陸世子心有所屬,先前那般想娶我只是為了負責。”
林瓊英一聽卻是更焦急,抓着蘇輕眉的手說道:“那他有沒有強迫……”
她的眉兒在這府裏過了一夜,若陸世子用身份壓制威脅,眉兒根本抵擋不得。
“哎呀外祖母!您快別瞎想!”
蘇輕眉不願外祖母擔憂,也知今日必須把話說清,便真假摻半地道:“外祖母,陸世子為人和善,濟弱扶傾,山上贈我外衫可見一斑,他地位尊貴,至多當我是……從前的朋友。”
至于入京照看嗚圓一事,蘇輕眉昨日答應陸遲只是權宜之計,尚在糾結,故而不準備與外祖母提及。
林瓊英聞言神色終于舒展開,“那就好,外祖母同你實在的說,即使陸世子對你一片真心,你嫁過去受欺負了沒娘家人撐腰,過得定不會舒心。等到了京,咱們便莫叨擾人家,也不想着攀誰的富貴。”
“是,眉兒有分寸的。”
老太太拿出貼身的紅布袋,“眉兒,這些是我存的,以我的名義備置的田産,你娘耳根軟,我沒說與她聽才能留到現在,将來夠你一輩子無憂。”
李家在江南曾經是實打實的中産富戶,可惜人丁凋零,逐漸沒落,蘇文安眼皮子淺,以為奪了商鋪就拿走了八成,不知林瓊英私下藏了些田地。
“所以外祖母常說,你有底氣,尋個上佳的贅婿。”
蘇輕眉接過沉甸甸的一沓地契,外祖母無疑是能忍的,一直以來,蘇文安為了試探岳母有無私房,盯着她每月花銷,吃的稍微好點就百般過問,派仆人到處搜查,近兩年外祖母搬上山了才消停。
哎,要是能盡快将獨門女戶辦下來就好了,她方可高枕無憂。
祖孫兩講完正經事,閑拉了幾句家常,蘇輕眉将外祖母送到房裏哄睡後,手輕腳地走出門,帶上綠桃去到庭院的石廊下繼續講話。
“綠桃,世子很着緊嗚圓,往後嗚圓就由你和拂冬照顧,不要再随意讓旁人撸蹭。”
“是,小姐。”綠桃湊近,像是憋了許久,道:“小姐,陸公,陸世子救了您,那……他是不是想要娶你,我們入京會不會就去國公府——”
蘇輕眉将指腹壓在丫鬟唇上,正色道:“綠桃,我和陸世子身份懸殊,往後你這話就不能再說了,誰面前都不許說。等我們到了京城,他或許,或許會偶爾看看嗚圓,至多只有這些。”
“哦。”綠桃慣來會抓住重點,“咦,嗚圓歸我們養啦!”
蘇輕眉笑道:“算是吧。”
—
世子回京求快走的是運河水路,去碼頭的馬車停在大門外,因為有知府的官兵守住兩邊路口,不會出現閑雜人等打擾。
蘇輕眉仍舊擔憂叫人認出,早早讓外祖母和丫鬟們上了車,給李焱拿了頂寬檐大帽,李焱為了她在揚州是待不下去的,原本的車夫老孟倒可以繼續留下,替她照顧城西的孩童們。
至少在擴河道前,她的田産租賃可保證他們無憂無慮,之後的事,臨了再想辦法。
嗚圓懶洋洋地窩在蘇輕眉懷裏,絨絨的長尾巴掃啊掃的,也就分別了一日,顯得特別黏人。
長庚走近颔首:“蘇姑娘,世子讓您帶嗚圓去他的馬車。”
……
官制的寬敞馬車裏,蘇輕眉正襟危坐,蹙眉盯向正在看書的陸遲。
貓咪玩耍攀咬他的袍擺和腰帶,他卻絲毫不為所動,怎麽也看不出方才長庚所言:“世子說,萬分想念愛貓,急着要見。”的樣子。
陸遲緩緩掀眸,“蘇姑娘看我作甚?”
“世子,您不是說想它?”
“是啊。”陸遲扣下書簿,輕笑道:“她呆在我眼前即可,我不會拘着她。”
蘇輕眉一聽,心想有必要提醒陸遲,“世子如此容易想它,怎的還要養我身邊,往後看起來多不便,不如留在國公府……”
陸遲無聲勾了勾唇。
剛過河就想拆橋,天底下豈有這等美事。
他捏了捏嗚圓的粉紅貓耳,輕道:“聽到了嗎?她說不要你,那我只好讓柳嬷嬷帶你。”
“……”
柳嬷嬷,不就是國公府裏八十歲耳背的老忠仆,人是很好的,但那般年紀照顧自己都累,怎樣照顧淘氣幼貓。
嗚圓不大喜歡被他撓,撲騰伸腿,任性地将男人的手一腳踢開。
蘇輕眉看着好動的貓,猶豫道:“可長庚不能養嗎?”
陸遲揶揄她的同時也在試探,柳嬷嬷離開國公府去外莊,半年後才回,但眼前女子沉思模樣顯然是認得。
或者可以說,假使當真有另一個大朔,她嫁給他至少過半年。
“長庚不喜歡小寵,且他抱了會出疹。蘇姑娘,你不會以為我對你有私心,才讓嗚圓跟你?”陸遲長手托于耳後,斜倚在桌上看向女子,“我養了它半年,你養了它月餘,你猜它更喜歡誰。”
陸遲單手拎起貓的後頸,放在廂椅上的兩人中間,甚至由它的臉偏向他這。
然而小貓“喵”了一聲,扭頭選擇了蘇輕眉懷裏,蹭了蹭她,徑直往她懷裏鑽。
陸遲笑道:“你看,它确實只喜歡你。”
這貓,起初是在花市上待宰,因為背上那一塊斑紋,他救了打算送給蘇輕眉解悶,在他身邊不過呆了四五日。
她才是它的正經主人,它不愛黏她才奇怪。
蘇輕眉聞言碰了碰貓耳朵,同樣的動作,她做起來,嗚圓就毫不反抗,敞開粉嫩肚皮任她撸撓。
不得不說,這種将陸遲比下去的感受不錯,所以說貓是識好人的,她這樣想,不自覺彎起唇角。
“對了,它原本叫什麽?”
嗚圓是她取的,陸遲養過它,理應有別的名字。
“不必改,嗚圓很好聽,就叫這個。”
“哦。”
馬車在行,蘇輕眉總覺得陸遲似乎常看她,一擡頭卻見他看的是她手裏的貓。
但總歸感到拘束,她便索性将嗚圓抱起塞進了陸遲手中,起身坐向離他較遠的門簾位置。
陸遲手中驟然多出了毛茸茸會叫的活物,心情一般,其實貓咪的心情也一般,比起男人,它當然更喜歡軟綿綿的姑娘家啦。
蘇輕眉哪管他們的相看兩生厭,掀開簾子瞧外面風景。
前世,陸遲從徽州走的驿道,這一世來揚州,是為了行水路,為何會有不同呢。
難道她在無意中改變了什麽?
“世子,揚州張知府前來送行。”
國公府世子途徑揚州歸京,一州之長來送送非常合理,“嗯,讓他過來。”
“是。”
蘇輕眉聽了忙收回腦袋,後背貼着車廂內壁,無論從哪個窗接見,對方都看不見她。
朝廷去歲選秀女,她雖出身商戶毫無可能,起鵝裙更新一巫耳而七霧爾巴易但蘇文安也遞過畫像,她不清楚知府會否憑畫像認出她。
陸遲放下貓,對她的動作只作未見。
片刻後,張知禮習慣走右側,陸遲卻屈指敲了敲門邊,徑直撩起車門大前簾。
人影極快,将至眼前,蘇輕眉驚詫地無處可躲。
陸遲似乎這才發現她在躲避,善意地朝她招手示意膝腿,蘇輕眉氣得不得了,掐緊手裏的絲帕,最終不得不屈服,氣呼呼趴上他的腿,由他的大袖遮擋住上半身。
張知禮彎下腰,一打眼就看到美人匍匐于世子腿間的香豔場景,頓覺老師說過的世子心機莫測是多慮,這作派和他兒子有甚區別?
說到張成魁,他簡直悲痛欲絕,現下不過強打起精神循禮送別世子。
“世子,卑職家中有些急事,昨日未來迎接,是卑職的錯,望世子海涵。”
男人的寬袖掩蓋下。
蘇輕眉的鼻尖撞滿了松柏冷香。
她疊臂趴在他的膝腿,起初有意隔開距離,可她高估了自己,騰空胸腹非常人能忍,不多時,她就無力放任的将他當成身下墊枕。
陸遲感受到那抹柔軟終于不甘不願地貼覆上來,笑容愈加溫和:“張大人無須多禮,事出突然,我如何會怪你。”
張知禮看到陸遲身上的女子,見不到容貌,也料肯定是位大美人,便有意讨好:“江南此地景、色秀麗,世子真要常來,好讓卑職彌補少許。”
如今朝廷有三撥派系,一撥是先帝和先皇後時的舊臣和學生,一撥是皇上和太後娘家保皇一黨,最後一派是邊關穆将軍為首的大将,事國不事君。
張知禮師從如今的太子太傅葉溫茂,和陸遲不坐一條船,但他無意得罪,總之平平穩穩坐好知府的椅子就行。
話說到此,寒暄足夠,張知禮等着世子揮退,蘇輕眉也眼巴巴等着直起身。
陸遲忽然問到:“比如呢?”
張知禮:“嗯?”
蘇輕眉:“……?”
“張大人剛說景色秀麗,除了徽州,還有哪些名勝,大人不妨展開講講。”
張知禮微怔後,很快開口,“這樣啊,首先要說起咱們江南四大名園,有瞻園、留園……”
蘇輕眉下颚抵在男人的大腿,硬邦邦的肌肉磨的她臉疼,不禁暗暗埋怨:無緣無故,他也不是風花雪月的性子,賞什麽風景,難道是故意的,想讓她出糗?
她剛剛不過就是将貓塞他懷裏罷了,要那麽小氣嗎?
蘇輕眉側頭看着身旁的嗚圓,想到了什麽……
另一邊,張知禮說得口幹舌燥,将四大奇景,八大景觀通通講了一遍,見陸遲聽完低低一笑,認為世子應當是很滿意他的口才。
“世子,下官介紹的可明白?”
陸遲恍然擡起頭,張知禮這麽快講完了?
他方才凝神聽的不是對面的喋喋不休,而是趴在他身上的女子,正對着在他腿邊玩耍的無辜的小貓,不斷輕呼:“嗚圓,咬他,咬他!”
“咬、他!”
男人心情舒暢,生怕蘇輕眉忍不住,親口咬在哪裏不該咬的,拂袖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撫,笑道:“張大人做苡糀得很好,時候不早,不必再送了。”
“是。”
張知禮看着遠去的馬車,矮身太久,他的腰酸背疼,心下卻越發明朗,看來世子是想招攬他,否則怎會問出此等廢話。
還是老師說得對啊,世子果真有些心機與眼光……
……
馬車上,蘇輕眉趴着時難堪,倒不覺得累,起來時陸遲還貼心撐了她的臂彎一下。
蘇輕眉不解,忍不住問:“世子,您是故意的?”
“你指哪件事。”
“讓張知府從前面見,想讓我……故意想看我出糗!”
陸遲在桌上斟了杯茶,薄唇抿開弧度,“他得罪過我,我不會讓他在我面前有直起身的機會。”
他沒有必要在她面前假裝,她不是早就曉得他是什麽樣子,所以才會那樣想逃。
無礙,他會叫她習慣。
蘇輕眉想了想,明白了陸遲話裏的含義,馬車很高,車門是遠低于窗口的,這樣看似說話面對面親近,實則需彎腰屈膝,累人的很。
就是不知這個八面玲珑的知府,在哪裏得罪了他。
陸遲替她也斟了一碗,推過去,至于另一件,他自然也是故意,他喜歡和她親近。
“讓你趴在我身上,無非情急之下,蘇姑娘想要與我計較?”
“……民女不敢。”
蘇輕眉喝完茶,聽完他的話,明白她莫名其妙成了陸遲懲罰別人的幫兇,看在對方是張成魁的父親,她反而頗有種大仇得報的快感。
連帶對陸遲也沒那麽氣了。
蘇輕眉張了張口,很想如先前淩霄花下的那晚,說句:“往後不許對我這樣。”,可他不再是書生,她怎麽可能再講這種話。
她低眸,輕輕戳了戳嗚圓,很明顯,方才的卑微做小讓她些許不習慣和不高興。
陸遲十分了然她所想,斂住眸色,繼續看書。
一路沉默,過了會兒,馬車終于行到碼頭,蘇輕眉下車前抱起嗚圓,陸遲攔住她笑道:“我好像惹了它,你看,它都不理我。”
蘇輕眉低頭查看,果然嗚圓對男人不瞅不睬,她方才也沒太在意,不過貓咪的脾氣本就捉摸不透,這樣并不奇怪。
陸遲摸了摸貓頭,接下來的話該是在對貓說,可蘇輕眉感受他的眼神,他分明是看着她的,讓她覺得,好像是在對她說。
蘇輕眉聽得微微一愣。
“怎麽還在生氣啊?好,我答應你。”
“往後不會對你這樣。”
……
作者有話說: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