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時淵不可能想到林望野會出現在這裏。
因為全校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他住在哪。在沒有安排人跟蹤的情況下,林望野幾乎沒有任何渠道能摸到他的家庭住址。
很顯然,他并不希望林望野出現在這裏。
林望野這樣的人在他心裏本就只應該出現在幹幹淨淨,閃閃發光的那種地方。
而不是踩着泥濘的小路,經過黑暗的深巷。
最後站在他眼前風雪交織的寒霜中。
晚一步進來的爺爺關門落鎖的聲音打破寂靜,林望野聽見耳邊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低頭一看,是時淵的妹妹跑到了他身邊。
許歲和手裏提着林望野買的糖果,矮矮的個子只超過林望野的腰一點點,需要高高仰起下巴才能成功和他對視。
林望野又側頭看了一眼時淵,對方還靜靜凝視着窗外沒有任何動作。
他收回視線,手撐着膝蓋彎下腰盡可能讓小女孩不那麽辛苦的擡頭,輕聲問道: “小歲和,你今年幾歲啦”
許歲和舉起伸出食指和大拇指的右手,嗓音軟軟地: “八歲。”
林望野掌心朝上對她伸手。
“哥哥牽你進去好嘛”
“好喔。”許歲和乖乖将小手放在林望野手心,拉着他朝隔壁房間走,路過窗臺的時候對時淵說: “哥哥我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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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望野轉頭望了一眼,經過之後沒有再回頭。
這處小院總共只有三間平房,林望野在來的時候就看出其中一間是廚房。不出意外的話另外兩間應該分別是時淵和老人孩子住的卧室。
待到許歲和推開木門踮腳開燈,林望野發現果不其然。眼前的房間大概只有20多平米,擺放着一張稍大的床和一張小床。地上鋪着米白色瓷磚,四周和牆壁都貼着純白色的牆紙。
面積雖小,但卻幹淨整潔到了極點。
目之所及每個角落都一塵不染。
牆上的空調正在運作,室溫很暖和,應該是時淵計算着老人小孩回家的時間提前打開的。
兩位老人緊接着過來剛想招呼他一下,林望野就率先退出門外。
“爺爺奶奶,這麽晚了你們趕緊帶歲和休息吧。”
老奶奶放心不下,念叨說: “天氣太冷了,給你打點熱水吧……”
林望野立刻擺手,展開笑容讓老人放心: “沒事奶奶,我這麽大小夥子什麽不會啊。你們快休息吧,我去找許歲年。”
想到還有孫子在,二老發現确實也沒什麽好操心的,更需要照顧的是孫女。于是也就沒再堅持,對林望野關心囑咐兩句過後就帶着許歲和回房間了。
轉身之後,林望野看到時淵就在門口站着。
他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穿上了外套,手裏拿着一把黑色的雨傘,和林望野對上視線之後立刻把傘撐開,低聲說: “走吧,我送你回家。”
林望野定定注視着他: “我哪有家。”
時淵喉結滾動了一下,嘴唇動了好幾次才成功發出聲音: “陸成軒家在哪,我送你……”
“你不想見我嗎”
林望野突兀地打斷他的話,語調微微發抖。
寒風掀起圍巾擋住少年半張臉。
漫天飛雪化作背景板,定格令人畢生難忘的畫面。
時淵凝望着他,呼吸控制不住地開始顫動,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林望野擡起腳步走到他面前,輕輕吐出四個字: “我想見你。”
雨傘被迅速合攏,随手丢在角落。
時淵抓住林望野的手腕,轉身把他拉進屋裏,反手關門。
再回頭時,少年得逞的笑意全都挂在臉上,顯然是得償所願後懶得再去壓抑了。
時淵徹底拿他沒有辦法。
他無聲嘆了口氣,輕聲詢問: “怎麽找到這裏的”
林望野抓出兜裏的糖果,攤手。
“我吃麻辣燙的時候你妹妹給我的,我聽到你奶奶叫她歲和。”
“僅僅是這樣你就知道那是我妹妹了”時淵面露狐疑。
林望野把糖揣回兜裏,坦然道: “我不可以這麽聰明嗎”
時淵靜靜望他幾秒,失笑。
“好吧……”
林望野看了眼四周,發現這個房間大小和隔壁一樣,但是情況基本完全不同。
沒貼牆紙,地板是水泥的。
除了一張單人床和書桌之外幾乎沒什麽東西,角落疊着幾個塑料箱子,裏面放的應該是衣服。
唯一的和隔壁相同的特點大概只有整潔。
最重要的是,沒有空調。
即便門縫窗戶縫都被堵得嚴嚴實實,室內依舊算不上暖和,頂多就是穿多一點不被凍得瑟瑟發抖的級別。
“你也看到了,我家很小,睡不下兩個人。”時淵整理着林望野淩亂的頭發還有圍巾,對他說: “要不我還是……”
話沒說完,時淵眼睜睜看着林望野不為所動地走到他書桌前一屁股坐下了。
“我看到了,擠得下。”他說。
時淵無奈: “你會冷,會不習慣。”
“我不覺得冷,也沒有不習慣。”林望野低頭閱讀桌面卷子上的解題步驟,随口說: “別把我想的太矯情。”
“洗漱用品我這裏什麽都……”
話音未落,林望野從兜裏掏出一根嶄新的牙刷拍在桌面上。
“……”
時淵終于确信他早有準備。
“聽話好不好。”時淵緩步走到他身邊,換上商量的語氣: “我家真的沒那麽舒服。”
林望野擡頭,認真注視着他: “我不是沖着舒服來的。”
兩人隔空對望,都試圖從對方的目光中尋找些什麽。
數秒後,林望野補充道:
“如果你堅持趕我走,我會走。”
時淵立刻解釋: “沒想趕你走,只是……”
“那就別只是。”林望野完全不給他任何推脫空間,扭頭繼續看卷子, “我喜歡和你待着,我樂意。”
時淵這才發現林望野雖然看起溫順乖巧,若是鐵了心任性起來還真是比誰都強硬。
他并非真的有多聽話。
只是選擇聽話。
時淵凝視着林望野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終究是妥協了,換上以往溫和平靜的語氣問他: “冷不冷”
林望野沒吭聲,把手伸到他面前。
最初時淵還沒搞懂什麽意思,微愣片刻才反應過來,垂眼看着面前骨節分明的指尖,遲疑地擡起胳膊。
林望野順勢牽起他的手,指尖摸索着從指縫穿過。
少年精力旺盛加上裹得嚴實,手一點都不冷。
十指緊緊相扣,互相傳遞着肌膚的溫度。
掌心迅速升溫,如同觸摸了火源。
林望野第一時間沒有撒手,時淵也沒有松開,輕輕捏了下關節對他說: “不早了,我打點水過來給你洗漱”
這會兒林望野倒乖巧起來,配合點頭“嗯”一聲。
時淵收回手轉身開門出去,片刻後端着塑料盆和杯子回來,裏面盛着一些涼水。他拿起保溫壺分別往裏面倒上熱水,對林望野說: “說沒那麽方便不是騙你的,我家沒有熱水,只能這樣湊合一下哦。”
“沒事。”林望野放下試卷,拿起桌上裝着溫水的杯子, “這是你的刷牙杯嗎。”
時淵調整着盆裏的水溫,點頭。
“嗯,沒有多餘的。我剛洗過,你放心用。”
即便是在上輩子,林望野都從來沒有過和時叔叔相互使用對方刷牙杯如此親昵行為的機會。
他心裏暗自雀躍着佯裝無所謂,拆開牙刷包裝。
“都說了沒那麽矯情。”
時淵最擔心的就是這邊的情況和陸成軒家落差太大讓林望野不适應,聽他這麽說才發自內心松了口氣,低頭輕笑。
林望野擠上牙膏,拿着牙刷站在屋子裏發愣: “怎麽刷啊,吐哪兒啊”
“我都是在外面刷直接吐在院子裏的,你……”
時淵剛想說外面冷,讓他直接吐垃圾桶裏明天丢掉,林望野就已經端着杯子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刷完牙,林望野嘴邊挂着一圈泡沫回來把門關好彎腰洗臉,随後換盆加了點熱水順便把腳也給洗了,擦幹之後把腿支棱半空中在地上瞅了一圈,發現沒拖鞋穿。
倒洗腳水回來的時淵看到他這奇怪的姿勢頓時忍俊不禁,走上前剛要把自己的拖鞋給他,下一秒只見林望野撐着桌面光腳站上椅子,反身就要往他身上撲。
猝不及防的時淵下意識展開雙臂想接住他,林望野卻冷不丁來了個急剎車,拍拍胸脯。
“吓死,差點忘了你腿還沒好。”
時淵雖能正常走路了,但完沒還全好透徹。聞言也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垂下胳膊。
林望野轉身面朝單人床,躍躍欲試。
“跳上去不會塌吧”
時淵忍不住笑: “能把鐵床踩塌算你厲害。”
話音落後的下一秒,林望野來了個立定跳遠,在單人床正中央精準着陸。
他用最快的速度把衣服脫到只剩秋衣秋褲,泥鳅似地往被窩裏一鑽,安詳地閉上雙眼。
“比陸成軒那舒服。”
這話一聽但凡是超過三歲都很難相信。
時淵沒戳破他,語氣卻染上幾分調侃: “陸成軒聽到這話都要忍不住在你床底下放C4炸彈了。”
“真的。”林望野側過身,在枕頭上撐起手肘托着頭, “大床真的很讓人沒有安全感,我老被鬼壓床,夢見從懸崖上掉下去。”
林望野從不對時淵說謊,這件事情也不例外。
他是真的不喜歡睡大床,上輩子也不喜歡,如果躺的地方太寬敞很容易做噩夢。所以即便是單人床也要睡在靠牆那邊,另一側放上抱枕把自己夾中間。
時淵坐在書桌前對他解釋說: “這都屬于一種常見的生理現象,叫睡肌抽躍症。”
“哦”
林望野盯了他一會兒,表現出恍然大悟的樣子: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是缺個人抱着我睡。”
“……”
很少會在聊天中接不上話的時淵喉結滾動了一下,沒能給出任何回應,垂眼看向試卷,發現自己看不懂剛才解了一半的那道題。
林望野見好就收,轉頭看向側牆上世界地圖。
“姑姑說我第一天上幼兒園的時候,班裏所有小朋友午休都哭着要找媽媽,只有我不哭,老師還誇我乖。我從來沒有媽媽陪着睡,當然沒什麽可哭的。”
卧室裏很安靜,幾乎沒有任何聲音。
只有窗外偶爾傳來寒風呼嘯以及幾聲狗吠。
時淵合攏高考沖刺試卷,把筆帽蓋上,站起身走到床邊坐下,輕聲說: “然後呢”
“太小時候的事情我都不記得了,為數不多的記憶裏總在羨慕別的小孩有人哄着睡覺。我有個很喜歡的叔叔,每次睡不着的時候我就會給他打電話。他有時可能在忙事情,沒什麽時間回應我,但只要聽着他電話那頭和別人說話或是走路的聲音我就能安心,不知不覺睡着。”
由于已知林望野最後的歸宿是福利院,時淵沒有再問“然後”。
只緩緩伸手,輕柔地摸摸他的頭發。
“下次睡不着可以給我電話。”
林望野擡眼看着他,眸光微顫: “你會無論多忙都接嗎。”
“會的。”時淵給予肯定的答複。
林望野從被窩裏伸出小拇指: “不能騙小狗。”
時淵伸出手指和他拉鈎,哄小孩般低聲說道: “不早了小狗,睡吧。”
卧室裏溫度不高,胳膊放在外面久了挺冷的。
他乖乖躺回被窩裏,用被子遮掩半張臉只露出眼睛和鼻子,眼巴巴望着時淵: “你也睡呗……”
“嗯,我去關燈。”
待他走到門口把燈光熄滅,房間內瞬間陷入濃重的黑暗。
林望野忽然間視覺盡失什麽都看不清,擔心時淵不小心撞到什麽,迅速坐起身去摸外套裏的手機試圖幫他照亮,很快發覺旁邊的床墊微微下陷,被掌心壓着額頭按回去躺下。
“做什麽別着涼。”
視網膜逐漸适應周遭昏暗的光線,林望野通過黑影的輪廓找到了時淵所在位置。他眼睜睜看着對方脫掉層層衣服,緊接着掀開被子躺在自己身邊。
寬度只有一米二的單人床躺兩個一米八的高中生幾乎留不下什麽縫隙,更何況枕頭被子也只有一套。
身側熱源尤為清晰,完全零距離緊貼。
某種程度上,也算是……
睡了……
林望野總覺得自己劇烈的心跳會通過皮膚傳遞,随時被對方察覺。他咽了口吐沫,幹脆一不做二不休,鼓起勇氣翻過身一把抱住時淵的胳膊。
剎那間,他清晰感覺到對方的肌肉僵硬了一瞬。
時淵緩緩轉頭,聲音壓的很低,聽起來有些沙啞: “怎麽了”
“暖和。”林望野輕聲說。
沉默數秒後,時淵低聲輕笑,翻身過來擡起胳膊把他的頭按在自己頸窩,無形中擺出一個禁锢的姿态,緩慢拍打着少年後背: “睡吧。”
正在發生的一切對兩個人來說都宛如美好到有些不真實的夢境。
時淵拍背的動作輕柔到了極點。
林望野在被窩裏睜着眼睛,完全不敢大聲呼吸。
“我喜歡你”這四個字呼之欲出,幾乎已經頂在了他喉嚨口。
可近鄉才會情怯。
他絲毫不敢驚擾對方,生怕會破壞此刻缱绻眷戀的親昵。
就像在捕捉最心愛的那只蝴蝶,如果飛的還遠,那就必須追快。如果在花朵上停留,就必須最大程度放慢動作一點點接近。
上一次林望野就是因為沒有見好就收,才惹得蝴蝶扇動翅膀再度飛遠。
這次他必須小心一點,再小心一點
近在咫尺的呼吸聲格外令人安心,溫暖的懷抱迅速催生睡意。
困倦在黑暗中勢不可當洶湧來襲,林望野努力想要感受久一些這個擁抱,眼皮卻越來越重,睫毛只執拗地抖動三下便沉沉睡去。
過了很久,通過平穩的呼吸起伏,時淵确認懷裏的人已經睡着了。
他沒有停止拍背的動作,謹慎小心地低下頭。
黑暗中什麽都看不太真切,更何況時淵有些近視,隐隐只能看到懷裏人高挺的鼻梁。
他極小幅度地挪動另一只手托住林望野的下巴,将指腹貼在他的嘴唇上輕輕摩挲了兩下。
“晚安,做個好夢。”
輕輕一個吻落在少年額頭,力度如羽毛飄落般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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