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高曙骁拒絕跟醫生溝通，所以鄭光晞每周都會把高曙骁的情況跟醫生彙報。這名醫生也是當年接診他的醫生，對高曙骁的病情非常清楚。
鄭光晞今日跟醫生彙報的時候也同時講了自己昨晚情緒不穩定的事，醫生都一一記錄下來。
這段時間鄭光晞才真正知道，張臨雖然是高曙骁的隊長，也是當年目擊高曙骁母親遇難的消防員，高曙骁當年是被張臨從火場帶出來的，但這次火場裏發生什麽事大家都不知道，醫生推測高曙骁失語跟張臨遇難有直接的關系。
鄭光晞在醫生面前為自己的情緒不穩定感到抱歉，醫生安慰她很久，也說陪一個烏龜散步需要很多耐心和愛，鄭光晞知道自己心急了，很是內疚，但醫生也說，适當的刺激對高曙骁來說也是件好事。
鄭光晞的眼淚刺激沒有用，那什麽才是适當的刺激？
鄭光晞毫無頭緒，但火災當天發生了什麽事她一直沒有問過高曙骁。
一眨眼，又過了兩個月，張臨因公犧牲，高景冊主動承擔了張臨孩子的所有教育事宜，張馳作為張臨的弟弟，跟鄭光晞的關系又很好，這天鄭光晞從張馳嘴裏聽到張臨孩子的生日快到了，她就特意回來跟高曙骁說這事。
“你說要給孩子買什麽禮物呢？”鄭光晞拿着手機一邊刷一邊問，裝着若無其事的樣子。
不料，高曙骁卻沉寂了。
鄭光晞想起醫生說的适當刺激，她來勁了：“你說買一輛可以開的玩具車怎麽樣？小孩子會不會喜歡？”
高曙骁本是準備刷劇的，結果默默地走進卧室，不出來了。
鄭光晞聽着房間門合上的聲音，知道這事應該有那麽一點刺激到他了。
既然他想靜靜，鄭光晞也就沒有去打擾他，有很多時候，只有自己走出陰霾才是真正的重生，她能做的除了陪伴就是陪伴，最終如何走出來，還是要靠他自己。
高曙骁很清楚把自己鎖在房間裏是一種逃避的行為，可他就是沒有辦法面對，他知道媽媽走了，張臨走了，他媽媽臨走前跟他說別怕孩子，要好好活着；張臨臨走前跟他說誰都有這麽一天，他不過早了那麽一點。
早了不是那麽一點……
高曙骁每次閉上眼的時候腦子裏都是張臨撲向自己身上那一幕，爆炸的來臨那麽緊急的關頭，他護住了他，他用生命護住了他。
就是那個每次開例會的時候都反複叮咛他們，命就只有一條，消防員不過是一份工作，盡力就好，不要拼命，不要拼命，不要拼命……
那個全隊都以為最怕死的隊長，說這就是份工作的隊長，說命大過天的隊長，囑咐他們有危險的時候先保命的隊長，卻在生死關頭用最寶貴的生命護住了他。
命只有一條，張臨說這話的時候高曙骁總是不屑，他總覺得是他怕死。
原來怕死的不是張臨，是他。
這是意外，高曙骁比誰都知道比誰都清楚，大樓裏藏着液化氣罐沒有人通報過，爆炸來得毫無征兆，可張臨死了，護他而死。
就跟當年媽媽護他一樣，一樣。
媽媽讓他好好活着，張臨說不過早走一步，可他們都不知道，他的心裏因為死亡布滿了陰霾，無論他如何掙紮，都沒有辦法看到曙光。
高曙骁沒有辦法說服自己他們的死跟他毫無關系，如果他沒有拉住媽媽的手，媽媽就不會被掉下來的雜物壓到；如果他沒跟張臨通報有液化氣罐，張臨是不是就不會繞道過來核實？如果張臨不過來，那他一定不會死？
可是沒有如果了……
黑夜就像一雙無形的手，狠狠拖拽住高曙骁往深淵下沉。
鄭光晞是聽到高曙骁發出驚呼闖進房間的。
他做噩夢了，滿頭的汗珠，扭曲的臉，他死死握緊拳頭，無論如何也喊不醒。
鄭光晞急得眼淚直流。
看着他額邊的青筋爆起，看他緊緊皺着的眉頭，她拉起他握拳的手狠狠咬下去，直到她的嘴裏嘗到了血腥，她才感覺到高曙骁握成拳的手緩緩松了開來。
終于，疼痛喚醒了他。
鄭光晞松開口，唇邊還沾着他的血，她淚眼婆娑，抽泣地看着滿頭大汗的高曙骁，吓死她了。
高曙骁沒有完全醒透，眼神還有點迷離，鄭光晞撲進他的懷裏，摟緊他，除了摟緊他，她不知道如何才能幫他。
鄭光晞多麽希望他可以跟她大吵一番，又或者徹底爆發，失聲痛哭，哪怕是歇斯底裏，怎樣都好，至少不是現在這樣。
她直起身子，焦急地檢查被她咬過的手，血印子很深，她心疼得語無倫次：“我……我去拿藥……對不起……對不起……”
她不是故意的，情急之下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她要起身，手腕卻被高曙骁拽住，她一愣，看到他微微動了動唇，似是要說什麽，又嘎然而止。
她俯下身，輕輕拍了拍他的手：“我不走，我就是去拿藥箱。”
高曙骁這才緩緩松開手，看着鄭光晞走出卧室，他難過地閉起雙眼。
他太難受了，太難受了。
他無法原諒自己，也無法割舍對鄭光晞的愛。
他覺得自己很自私，自私到讓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看着鄭光晞拿着藥箱走進來，看着她用碘伏為自己消毒，看着跟在她身側的笑笑，他覺得他不配擁有這一切。
張臨的孩子還那麽小，他那麽愛他的妻子和孩子，如果不是救他，張臨不會死。
“鄭光晞。”
鄭光晞聽到高曙骁喊自己的名字時還以為是幻聽，“你……你……是你喊我的名字？”
“我們分開吧。”
鄭光晞的眼睛随之一沉，這一句，她希望是幻聽。
兩人陷入沉默，鄭光晞抿着唇，高曙骁沉着眸。
自卑的情緒充斥在高曙骁的腦裏，他愛鄭光晞，同時他也恨自己，他覺得自己再也配不上這麽好的鄭光晞。
而驕傲的鄭光晞她正努力地讓自己冷靜，她不停跟自己說高曙骁現在生病了，她不能因為他的話把自己的陣腳繞亂，如果她生氣了，她離開了，那他會怎麽樣？他是愛她的，她知道，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哪怕他現在生病，他也每天給她做一堆好吃的，夜晚為她蓋好被子，她怎麽會不知道呢？
同樣的，她也愛他，所以，就算他說分開，也要她同意才作數。
在高曙骁等待鄭光晞回應的時候，鄭光晞端起藥箱默默地站起身，“我餓了，你去做飯去。”
高曙骁怔愣了兩秒，鄭光晞沒有理他，抱起藥箱走出了卧室，好像剛才的話她沒聽到一樣，他明明說出來了，他說出聲音了呀？她怎麽會沒聽見？
她說她餓了，他就信了，再有疑惑也要先喂飽她，他舍不得讓她餓肚子。
清蒸扇貝，幹燒茄子，爆炒肉片，上湯菜心，高曙骁做了一桌子的菜，都是鄭光晞愛吃的，其實鄭光晞真的很好養，基本上他做什麽她都愛吃，從來都沒有挑剔過，哪怕他有時候會忘記放鹽，她也照單全收。
“好吃。”鄭光晞的吃相很賞心悅目，還邊吃邊不忘誇贊他。
“扇貝我沒放鹽。”
“扇貝本來就帶鹹味，正好，我最近喜歡吃清淡點的。”
“茄子鹽放多了。”
“下飯啊，你看，我吃第二碗了。”
“肉片太辣了。”
“辣才過瘾呢。”
“鄭光晞，你能不能對我有點要求。”
鄭光晞端着飯碗笑笑：“我就是要求你說話，你這不是說了嗎？多好。”
看着鄭光晞雲淡風輕的樣子，高曙骁實在吃不下去，碗筷往桌子上一放，“鄭光晞，我們分開吧。”
鄭光晞端着飯碗愣了一秒，又繼續吃，還對高曙骁說：“不要浪費糧食。”
“我知道你聽懂了，我沒有開玩笑。”
鄭光晞沒有回答，一直到把碗中的飯幹完，放下碗，抽了張紙巾擦擦嘴，才慢條斯理地說：“高曙骁，當初要在一起的是你，現在要分開的也是你，你當姐姐吃素的是嗎？你耍我是吧？”
“行，你要分開也行，這段時間你住在我這裏我很不爽你知道吧，我天天為你擔驚受怕的，你現在能說話了就要走？不是你出院的時候死活要跟着我回家的時候了是吧？”
“要走也行，你把我哄高興了，我再考慮咱倆分開的事。”
鄭光晞生氣了，高曙骁定定坐在她對面，還沒想到該怎樣回答，就見眼前的人刷地一下站起身，手一伸就拎起他的胳膊。
“起來。”鄭光晞說話的時候臉上毫無表情。
高曙骁知道，鄭光晞這是非常生氣的表情，他沒敢再吭聲，就聽話乖乖站起來。
鄭光晞拽着他的胳膊就把他往大門處拎，他人高馬大，卻也是配合的，不然鄭光晞可拽不動他。
把人扯到大門，鄭光晞毫不留情地拉開大門，直接把人推了出去，指指對面的房門：“滾，姐不伺候了。”
應聲，鄭光晞把門一拉上，順便把高曙骁的指紋和現在的密碼通通改掉。
這窩火的。
改完密碼，鄭光晞還是很生氣，轉臉看到門廳處還挂着高曙骁的衣服，鞋架上還有他的鞋子，她二話不說找了個大垃圾袋，統統裝進去。
娘的，走了走了還得讓她受累，鄭光晞咬着牙，再看一眼跟在她屁股後面的笑笑，哼，還有只漏網狐貍。
不養了不養了。
當即，她抱着笑笑打開門。
門外，高曙骁沒有離開，踩着一雙拖鞋杵在門口。
鄭光晞開門的時候沒想到他沒走，正好，直接把小狐貍笑笑趕出去。
都滾都滾，姐生氣了，看着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