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10
幾輪真心話大冒險後我們又玩了一下午的狼人殺,轉眼已逼近黃昏時分,三浦提議我們回房休息一會兒,半小時後一起上山賞楓。
我和理惠一間房。因為準備住兩天一夜,所以我們都帶了一個背包,收拾完畢後,我和理惠稍事休整後下樓和大家彙合。
我們到大堂的時候,花乃和川崎正坐在沙發上一問一答地聊天,川崎看到我們,對我們招招手:“班長說她有點不舒服就不和我們去了。高橋肯定要陪池江那個女人,不會和我們去的。三浦去開車了,讓我們在這兒等他一會兒。”
“大家,我把車開過來了,出發吧!”
金烏西沉,層林盡染。
晚霞如烈火、似碎金,傾灑在暮秋初冬之交的楓樹林中,山中煙霧缭繞、熱氣氤氲,為晚秋的清冷添了一絲暖意。漫山花海又為深秋的凋零與肅殺點綴上了生機和色彩。
“好美啊!像油畫一樣!”理惠由衷地贊嘆。
“真不愧是網紅打卡聖地!”我興奮地踩着厚厚的楓葉落葉,聽着清脆的落葉碎裂聲。
川崎笑道:“和我們高二修學旅行時去的清水寺的那片楓林比起來也不遑多讓呢!”
三浦聽後提議:“大家,要不要像高二時那樣再拍張合照?”
“好啊好啊!可惜和奈、高橋君、松田君和萩原君他們不在,要不然真的像回到了高中時代呢。”
“那我去車上拿攝像機。”
“真不愧是三浦啊!還是随時帶着專業相機!”川崎拍了拍三浦的肩。
三浦淺笑:“在攝影社養成的習慣了。”
“三浦,快過來!”
三浦架好攝像機、設好定時,跑向了楓樹下的我們。我摟着理惠、在花乃頭上比了個耶,大家都笑容燦爛,一如八年前的那個秋天。
天色漸晚,我們踏着最後一縷夕陽餘晖回到了旅館。
玩了一天大家都有些疲憊,準備泡個溫泉放松一下,不過老板娘說池江已經包了女湯要使用到七點,于是我們和花乃約好吃完飯後一起去泡露天溫泉。
回到房間,我癱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放空。
“千鶴。”
“嗯?怎麽了,理惠?”
“你說,怎麽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一個人呢?”
“你說的是Hagi吧?”
“是。”
“當你選擇問出口的時候,其實你心中已經有答案了不是嗎?”我翻了個身,頭枕在右臂上看着理惠。
“Hagi他好像和所有女生都能玩得很好。”
“但是他對你和其他女孩子都不一樣。”我半支起身子,“我追的一部劇裏說,想要确定自己喜不喜歡一個人的方法很簡單,只要看抱他的時候心跳會不會加速。”
理惠不再說話,我閉目養神,突然理惠問我:“千鶴,你怎麽看松田?”
“從小到大的死對頭,我春原千鶴的一生之敵。”不知怎地我又想到了那個夜晚,煩躁地轉了個身把頭埋進枕頭,悶悶地說道,“除了嘴欠一點,好像也沒什麽其他缺點,勉強算是個很好的……朋友。”
晚上七點半,我和理惠叫上花乃、和奈一起去泡溫泉。
“啊!!!——”
聽到率先進去的和奈的尖叫聲,我們立刻沖了進去——身着白色浴衣的池江,漂浮在池中,早已沒了氣息。
聽聞池江死訊後三浦、川崎和高橋第一時間趕來。警方接到報警後迅速趕到,這次來的是搜查一課的佐藤警官和…松田。
此刻所有人都聚集在大堂,川崎安慰着抽泣的花乃,高橋坐在吓壞了的和奈身邊面色十分難看,我和理惠還沒緩過神來、有些恍惚,三浦坐在我們對面一言不發。
“被害人池江莉央,26歲,死因為溺水,初步推斷死亡時間為今天下午五點至六點。除此之外,死者身上還有多處擦傷和碰傷,但都不足以致命。”佐藤警官拿着筆記本記錄着屍檢結果,她擡頭看向我們,“石川小姐是屍體的第一發現人。”
“是的。”
“能麻煩您詳細描述一下當時的狀況嗎?”
“我和同伴約好了晚上一起泡溫泉,我第一個換好浴衣就先進去了。沒想到,我一進去就看到一個人漂浮在水上,仔細一看,竟然是…是池江…”和奈的聲音有些顫抖。
佐藤警官點點頭,又看向我們:“你們和被害人池江小姐都認識?”
“是…我們是高中同學。今天高中同學聚會,池江也來參加,但是她…沒有和我們一起活動。”
“池江和我們不太玩得來,早上到了以後就自己一個人回房休息了,高橋君跟着她,之後我們就再也沒見到她了。聽度假村的老板娘說,池江她包了溫泉直到晚上七點,所以這期間沒有人進去過。”
佐藤警官看向一邊負責核實信息的警員,對方點點頭,她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這樣啊,難道是意外溺亡嗎?可是屍體上的擦碰傷又是怎麽回事?”
“不是意外,是他殺。”
松田的聲音在大堂中回響,在場的所有人聞言都臉色一變。
“各位今天下午五點到六點都在哪兒?做什麽?”
“松田,你這是什麽意思?是在懷疑我們嗎?”川崎激動地站了起來。
松田直視川崎:“池江溺水身亡現場卻沒有任何掙紮的痕跡,由此可推斷,這并不是簡單的意外,而是一起謀殺。”頓了一頓,他眼神一閃,繼續道,“并且極有可能是熟人所為。”
所有人都神色一凜,不再說話。
川崎緩緩開口道:“今天下午五點到六點,我們上山賞楓,除了高橋和石川……”
“他們倆不可能是兇手。”三浦斬釘截鐵地說道。
然而,一時間,沒有不在場證明的和奈和高橋還是成為了衆矢之的。
和奈有些緊張地望向高橋,壓力之下,高橋長嘆一聲,開口道:“今天下午五點到六點,石川和我在一起。”
“那池江?”
“她一個人下樓去泡溫泉了。”
“她是幾點鐘下樓的?”
“大概4:30吧,我記不太清了。”
一時間,大堂陷入沉默。
“老板娘,請問這裏是否有空房間?
“有,有的。”
“我想借用一間。”
“好的。”
“所有人在大堂裏等候,叫到名字的到房間裏來,我和佐藤警官單獨問話。”
我是第四個被叫到的,在高橋、和奈和三浦之後。
雖然經常去警局做筆錄,但是殺人事件還是第一次遇到,再加之,死者是我曾經的同學,而我也是嫌疑人之一,所以心情和之前很不一樣。
進屋後,佐藤警官對我安撫性一笑,然後開始詢問我整個下午都做了些什麽、有沒有人可以作證,我按照實際情況邊回憶邊回答,慢慢放松了下來。
在佐藤警官結束問話時,一直沉默不語地松田突然開口:“春原,三浦去拿相機去了多久?”
“我沒太在意時間,因為車子停靠離我們當時的位置有一段距離,所以大概花了十幾分鐘吧,但是那點時間肯定不夠上下山一趟往返的。”
松田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再說話。
佐藤警官讓我把理惠叫進來。
結束詢問後我一個人坐在大堂的沙發上,心情很是複雜——我無法将這裏的任何一個人和殺人兇手聯系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最後一個被叫到的川崎回來了,松田和佐藤警官跟着來到大堂。松田說他有些東西需要确認,讓我們在原處等他,說完便匆匆走了。我仔細觀察着每一個人的表情,腦海中一幕一幕反複過着下午的畫面:
“她一個人下樓泡溫泉了。大概4:30吧……”
“三浦去開車了……”
“大家,要不要像高二時那樣再拍張合照?”
“我看網上的攻略說這家度假村專門修建了引水通道,将山上的熱泉直接引下……”
“春原,三浦去拿相機去了多久?”
電光火石間,一個念頭一閃而過,我難以置信地擡起頭,似是感應到我的目光,他看向我,眼神溫和沉靜。
「不可能…怎麽可能…」
這時,旅館的大門被人拉開——是松田,他神情嚴肅而又低落,黑色的西裝上還帶着夜晚山中的霧氣。
“松田,怎麽樣?有沒有查到新線索?”佐藤警官問道。
“旅店內的溫泉并非第一案發現場。兇手事先将被害人約出後迷暈,開車将其運上山,随後将昏迷的被害人放入運送熱泉的通道中,任由她被水流沖回山下并在過程中溺斃。證據就是,我在引水通道附近的草叢中發現了死者的一只耳釘。而死者屍體上的多處擦碰傷,我想應該是在被巨大的水流沖擊過程中磕碰到山石或通道所致。”
“可是,兇手為什麽要多此一舉?”
“為了制造不在場證明。為了營造出被害人遇害時他正在和同伴們拍照的假象。”
“難,難道?”
“沒錯,是我殺了池江。”
“三浦!?怎麽可能?!”
三浦平靜地開口:“松田說得沒錯。我将池江約到停車場迷暈之後把她塞入後備箱中,随後來接你們一起上山,到達山頂後我故意将車停在引水通道附近,賞楓的過程中我借取相機為由回去将她扔入水中,看着她被沖下去後才返回和大家會和。”
“可是,為什麽?就算她嘲笑你…”
“怎麽可能有人為了那麽可笑的原因殺人呢?”三浦苦笑一聲,“是為了陽菜。陽菜是我的學生,一個非常善良開朗又刻苦用功的女孩,她的理想是考入東都大學醫學部,成為一名眼科醫生,幫助更多的人重見光明。但是上個月,她死于一場交通事故。”
“難道說?”
“對,沒錯,是池江,那個女人喝得酩酊大醉,撞飛了剛結束晚自習回家的陽菜後逃逸。陽菜并沒有當場斷氣,醫生說如果及時送醫說不定……池江不僅肇事逃逸,還買通了調查事故的警察将責任全推到了陽菜頭上,他們說是陽菜想要輕生,自己撞上了池江的車,負事故全責。怎麽可能?她明年就要參加升學考試,她為了夢想那麽努力,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她不應該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馬路上絕望地等待死亡,他們更不應該把肇事者的錯誤推到陽菜頭上!”三浦的情緒有些激動,他平複了一下,繼續說道:“從我得知這次聚會的地點後,就有了這個計劃。法律沒有辦法制裁她,那我就自己為陽菜報仇。不過從我殺了她的那一刻起,我的雙手也沾滿了鮮血和罪惡。”他擡頭看向我們,深深鞠了一躬,“抱歉,把大家拉進我罪惡的計劃之中。對不起,高橋、石川,連累你們被懷疑。對不起,藤澤,毀了你精心策劃的同學會。對不起,春原,我不是值得你崇拜的人。”
說罷,他走向松田,“抱歉,松田,讓你以這種方式參加到同學會中。”
松田沉默地站在那裏,神色複雜。
佐藤警官走過來,“接下來的事回警局說吧。”
三浦平靜地伸出手讓佐藤警官拷上手铐,跟着她向外走去。
“三浦,陽菜的案件我會申請重啓調查,被買通的警察我們一定會好好調查處理的。”松田叫住了已經走到門口的三浦,無比鄭重地承諾道,“我發誓。”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松田—嚴肅且堅定。
三浦點點頭,溫和一笑便不再說什麽,徑自出門上了警車。
松田和我們一行人跟了上去,一同去警視廳做筆錄。
待錄完筆錄,已是深夜,川崎和高橋自行回家,花乃與和奈家在一個方向,由佐藤警官送她們回去,不知什麽時候跑到搜查一課的Hagi接走了理惠,我站在警視廳門口,正準備叫車,松田的車停在了我的面前。
“春原,我送你。”
“啊,不用了。太晚了,松田你早點回家休息吧。我可以自己回去。”
“別啰嗦,上車。”
一路上,我們都沒說話。我還是無法将“三浦和彥”這個名字和殺人兇手聯系在一起,但知道原因後的我卻說不出任何一句苛責的話。而池江…雖然她罪有應得,但畢竟同學一場,想到她的死狀,我的心情很是複雜。早上還頤指氣使的人,晚上就變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體;而上一秒還在溫和微笑的人,下一秒卻平靜地敘述着自己的殺人過程。
“松田,你急着回家嗎?”
“不急。”
“我們兜兜風吧。”
“好。”
初冬的夜晚寒意逼人,此時已過淩晨一點,路上行人很少,空曠的街道顯出幾分蕭索。
今夜風大,但我還是搖下了車窗,托着腮看向窗外,任由寒風刮過我的臉頰,仿佛只有這樣才能令我紛亂的心緒平靜下來。松田沉默地開着車,不知道在想什麽。我們就這樣漫無目的地在十二月初深夜的東京街頭游蕩,好像在無人的世界流浪。
“松田,人好像真的會變。”人在寂靜的深夜總是愈發得多重善感,我沒頭沒尾地冒出了這麽一句。
然而今天的松田格外安靜,他開着車,沒有回答。我也不再說話,看着窗外發呆。
突然車停在了路邊,我回頭,卻看到松田已經下了車徑自走進了一家24小時便利店。
不一會兒松田就回來了,他一開門,随手扔給我一瓶飲料,我下意識接過,冰冰涼涼的,是一瓶草莓味的波子汽水。
“買給我的?”
“我不喝草莓味的汽水,太甜了。”他邊說邊拉開一罐咖啡。
“喝點甜的心情會變好哦。”我笑着看着他,“這還是松田你告訴我的。”
松田扭過頭去,靠在車上,一手插兜,一手拿着罐裝咖啡,偏頭望着夜空。忽然他從口袋裏摸出一包煙,準備點上。
“我記得你以前從來不抽煙的。”
松田頓了一下,“人是會變的,春原,這是你自己說的。”他把煙收了回去,“算了,今天不抽了。”
今晚的松田讓我有些不習慣。
“松田,其實偶爾被你怼一怼,還是挺不錯的。”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手中的汽水,勾唇一笑,“春原,你倒是一點都沒變。”他坐回駕駛座,系上安全帶,“走吧。”
“今天謝謝你送我回家。還有,”我晃了晃手中的汽水,“謝謝你請的飲料。”
“不用謝我,反正再過幾天你就要請我吃飯了。”
「我錯了,他還是閉嘴比較好。」
“啊哈?話別說太早,誰請誰還不一定呢!”我轉身往公寓樓走去。
“春原。”
我停下腳步。
“晚安。”
我回過身,卻只看到遠去的車尾。我又低頭看了看手中早已喝完的汽水,不禁回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個夏日傍晚,我一個人躲在體育館器材室裏,因為接力比賽掉棒失誤自責哭泣時,松田也是這樣扔給了我一瓶草莓味的波子汽水,瓶身還挂着水珠,少年站在逆光中,對我說,“春原,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喝點甜的。不要哭,難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