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周昀也是從小就知道自己是從蛋殼裏出來的。他沒有父母,家裏就只有一位爺爺,爺爺如今七十幾歲,活得格外潇灑,經常将周昀自己丢在家中,開着他那輛破舊的城市越野車天南海北四處逛蕩。
小時候,周昀當然也有過關于“我是從哪裏來的”這種疑問,他沒有爸爸媽媽,無法直觀上得出“我是爸爸媽媽生出來的”這種結論。後來問多了,爺爺就拿了個盒子給他,裏面裝了個破了的蛋殼,跟他說:“你是從蛋裏孵出來的。”
按照爺爺的話,那顆蛋被丢在滄都西南側的一片林子裏。周昀去過那地方,現在被改建成了公園,挖了個水塘出來。
是不是他曾經弄丢了蛋?
聞寫意不知道自己這會兒就“被爸爸”了,他放下蛋殼,“你什麽時候破殼的?”
“十七年前的3月18號,我爺爺說他那天在孵小雞,沒想到小雞沒破殼,先看到我這顆蛋裂開了。他也沒想到,蛋裏居然出來了個胖娃娃。”
“你爺爺?”
“嗯。就是我爺爺,他以前是農業研究的科研人員。他說是在林子裏找到我的,因為從來沒見過,就随手撿了回來。他的同事都說是個藝術品彩蛋,沒人當回事。他一開始也不當回事,就随便放在家裏了。”
聞寫意是真想不到滄都一行居然還能碰到這樣的事,但既然是龍族的後裔,他沒道理不管。他想了想,要弄明白這小子到底是什麽龍,最方便的就是讓他化形看看。
沒想到,周昀尴尬地說:“我爺爺說,我從蛋殼裏出來就是嬰兒的樣子,就是個頭比正常嬰兒小。我長到這麽大,除了這一堆蛋殼之外,沒見過不像人的其他東西。我……不會化形。”
這就尴尬了。聞寫意再瞧一眼那些蛋殼,“聽說以前凡人不好意思跟小孩講解他是怎麽生出來的,就會拿些理由搪塞。你爺爺是不是随便找了個蛋回來,騙你的?”
周昀:“……”
聞寫意再試着感受下少年身上的靈氣波動,什麽也沒有。對方應該就是個普通的少年。顯而易見的,這孩子确實是被凡人那點不好意思講生理知識的羞恥心給蒙蔽了。他了解人的情緒是非常脆弱的存在,伸手拍了拍這少年的肩膀,以作安慰。随即推門出去了。
電梯下行的短暫時間,他忽然想到,卵生,并且有可能生而為凡人的妖類,并非不存在。他之前沒想起來,是因為即使是在那個修仙的世界,這種現象也非常罕見。那種生命叫做織,是一種非常古老的生物。哲學家喜歡讨論生命存在的意義,如果擱在他們身上,那就是真正的無拘無束。
織的出生就很随意,大概就是,忽然有一天,他想要生下一個孩子了,而這個時候,如果什麽東西引起了他的注意力,大概率他生下的蛋就會有那東西的特點。而當小東西破殼時,第一眼見到的東西,也會是他下意識模仿的對象。
周昀或許就是一只織。
聞寫意走出電梯時,得出這個結論。難怪灰羽會送信給他,還罵他“方口的畜生”。聞寫意猶豫地看了眼又再次升上去的電梯,放棄回去找周昀再問一嘴的想法。如果周昀長得和他爺爺很像,這個推論大概率就是真的了。
但是再坐一次電梯到13樓,有點麻煩。
何況,他沒那麽多時間,口袋裏的仙草都快捂壞了。
周昀被那句“你爺爺是不是随便找了個蛋回來騙你的”兜頭潑了個透心涼,從小到大,他都認為自己是個妖的後人,根本沒有片刻懷疑過。他費盡心思搞了一堆仙俠手辦,全是各種法寶武器,堆在屋子裏像是辦一場無限期展覽,而觀衆只有他一個。通過這些手辦,他可以描寫出一個宏大壯觀的世界,在那個世界,他是一個有父有母的妖,将來他生一個孩子,也是卵生,他左手抱着蛋,右手持劍,不亦樂乎。
現在卻,啪一聲,打臉了,夢醒了。
周昀擡手給自己臉上來了一巴掌,罵道:“卵生,有個卵用啊!”一扭頭對上透明窗玻璃上趴着的一只黑蜘蛛,他咧嘴給了對方一個難看的笑容:“你看什麽,沒見過中二患者嗎?”
黑蜘蛛似乎被他驚到了,呆了半晌才知道趕緊跑掉。
這個世界是不科學的,這一點剛被證實。
他自己卻是科學的,這才是真的可笑。
周昀頹然坐下,順手撿起來那只灰鴿子送來的A4紙,人和妖禁止通婚?他都不是妖了,這種東西為什麽還要發給他?雖然有這許多問,周昀還是将這張紙好好地收起來,夾在了一本書裏。
他收拾收拾書本,左右無事可做,又想分一分心神,決定還是去上學。在學校門口碰到了于飛飛和宋別枝,他臉上一紅,想起自己在驚雷山的表現,頓覺無比尴尬,趕緊避開兩人跑了。還沒走到二樓,忽然收到微信:同學,你跑什麽?他耳根子徹底紅透了。
于飛飛調侃了小男生一句,翻了翻朋友圈公衆號,在第一堂課結束前,忽然看到有一條推送:
「龍君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年方十八不知自己真實身份」
她撐住頭的胳膊猛然滑落,拍在桌面上發出不小的動靜,講臺上數學老師面色不渝地看過來,盯了兩眼,繼續講課。
于飛飛将這條轉發到朋友圈裏,沒做一個字評論。
很快,就小範圍地炸了。
聞寫意一回到酒店,就将手機關了機,窗簾拉好。他自己的一片加上從徐之助那裏買來的,數一數一共有九片。将這些葉子挨個擺在碟子裏,直接就是一盤美味,任何的加工都是對它的侮辱。
聞寫意先洗了澡,一身輕松地坐在沙發上。他身上系着睡袍,只一條帶子系在腰間,這一坐下,就有大片的肌膚露出。但此時房間裏只有他一個人,他完全不用去考慮任何身份上的枷鎖,怎麽放松就怎麽來了。他拿起一片葉子,眼眸帶着幾分迷蒙的水汽,沒睡醒一般,舉手投足間,透着懶意。這是聞寫意奉行的美食享用标準,只有全身都放松了,大腦也停止工作的狀态,才能品嘗出最好的味道。
他倒是不會整那些亂七八糟的沐浴焚香的繁雜步驟,以前吃東西時,就是随便找個水塘,将有屏蔽保護作用的法寶放出去,就開吃了。偶爾也會忘了放法寶,但那也無所謂,畢竟他一介龍君,也沒誰敢來窺探。
現在沒有法寶,威壓也不能随意地釋放。但找個安靜的環境,也算尚可。
最好的是,以前都是限量供應一次最多兩個的美食,這回卻可以以四倍的量敞開吃。
他很滿意。
但這種滿意并沒有持續多久,雖然對比起來是量多,但絕對輸量也就那麽回事,數來數去也就只有9個。以前覺得太少,就含在嘴裏慢慢回味,心理上覺得多了,節約的想法就少了些,吃的速度會不由提高,等到再去摸時,就只剩下了空盤子,和空空如也悵然如許的舌頭。
聞寫意靠着沙發背大腦放空了一會兒,忽然坐直了。
按照玄蛛那得來的消息,那個女孩每個月都會變身一次,每次變身會有兩片葉子。如果這樣推論,以前限量供應且不定期的美食,現在他每個月都可以定量吃上一回,而且不需要費心費力尋找,只要好好守着就好。
聞寫意唰一下将窗簾拉開,清晨的陽光照射過來,将他的眼睛照得格外得亮。他似乎心情很好,繃着的臉略微放松,眉毛和眼睛也都彎起,像是忽然撥開雲霧亮了起來的彎月。
将手機打開,聞寫意給殷特助撥了個電話:“将公司搬到滄都市來,你覺得怎麽樣?”
誰知殷特助卻同時也問了他一個問題:“聞先生,您找到了失散多年的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