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孔绾和孔亨泰被人帶下去後，就只剩下妺喜一人還跪在堂中。
江老封君也似至此才發現她似的，忙不疊吩咐道：“快扶起五奶奶，天寒地凍的，仔細受了涼。”
一直悄沒聲息的孔二奶奶小陶氏上前扶起妺喜，旁邊早有丫鬟端來繡墩放置在江老封君腳下。妺喜也不客氣，福一福身，斂眉垂首，乖巧坐下。
江老封君順勢握住妺喜的手，十分關切地道：“好孩子，祖母知道你向來便是好的。什麽烏七八糟的事情，全是旁人渾說。這些年，小五不在家，委屈了你。”三言兩語便将昨日并今日好一場鬧劇揭過。
妺喜聽着這話不覺有甚，但是腦海中的秦燕娘卻仿似等這句無關痛癢的贊許等了多年，情不自禁痛哭失聲，帶累得妺喜的表情一時也難看起來。
江老封君見她這等作派，只當她是傷了心，暗嘆口氣。想那陶氏也是名門出身，素有手腕的人，怎麽竟連一個守活寡的兒媳婦都容不下？
“我聽小二說，你兄長也要參加這屆恩科，已遣人送信說要來家中小住幾日，可是真的？”江老封君幹脆把妺喜攬入懷中，拍着她的後背問道。
哪知妺喜後背驀地一僵，顫巍巍從她懷中探出半個身子，似期待又似畏懼地向陶氏道：“母、母親，祖母所言可是真的嗎？”
江老封君聞言眉頭一軒，轉向陶氏，面色不善道：“怎麽？親家有家書送來的事情，小五媳婦兒都不知道？”
陶氏也沒想到孔二這般多事，什麽話都說給老太太知道，目光躲閃地道：“兒媳見小五媳婦兒這些日子身子不适，便、便沒拿秦家的事去煩她。”
哼，說得好聽。妺喜心裏不忿，面上卻一派雲淡風輕，好似就該如此這般，微垂瑧首，作出最乖順無辜的姿态。
江老封君難得心下生憐，不贊同地看了陶氏一眼，續道：“早聞親家公子文武雙全，是難得一見的俊俏公子。若非因令慈——”
秦燕娘母親在她成婚不久便即過逝，秦家長兄秦钰為母守孝耽誤了春闱，不然早已大小雙登科。
妺喜想起早逝的母親，愈發情難自制，竟微微抽噎起來。
江老封君只得更加殷切地撫慰她道：“瞧瞧，都怪我老婆子不會說話。好啦好啦，你們兄妹多年不見，此番，可得好好團聚團聚。”
Advertisement
恰此時，久無言語的林氏也插話道：“正是這個理。聽說親家老爺不僅為官清廉，在江南也頗具才名。門生弟子無數，便是與今科主考官禮部劉尚書也有同年之誼，不知是否？”
林氏長子孔亨政也小有名氣，可惜屢試不第，就盼着這科高中。得知秦父與本屆主考官有私交。林氏便動了攀附的心思。她這話本是欲誇贊秦燕娘，可惜卻說得過于露骨，惹得在場衆人齊齊皺眉。
卻也怨不得她。林氏生父僅僅本地一個窮酸秀才，若非孔大老爺素無賢名，也輪不上她高攀一省總督之長子。
江老封君雖不喜林氏言語直白，卻也順着她的話頭說下去，“豈止是有私交，若我猜的不錯，今番親家公子上京也有與劉家千金結親之意，是也不是？”
聽聞江老封君這話，便是面罩寒霜的陶氏也不由動容，不錯眼看着妺喜。
妺喜卻低聲道：“不敢欺瞞祖母，燕娘自離家後，便不曾……也不知是否有這等喜事。”
江老封君想起陶氏私截秦家家書一事，猜想妺喜被困在後院，消息閉塞，可能當真不知。想起秦家在仕林中的人脈，再見兒媳婦放着堂堂金鳳凰不要，非要把人磋磨成落湯雞，忍不住惡狠狠剜了陶氏一眼。
陶氏也正後悔。她自然接到了秦钰要來拜見的書信，至此才想起來秦燕娘出生江南秦家，世代書香，輕易招惹不得。只是想到這些年孔家如何待秦燕娘的，唯恐她與娘家抱怨，惹得秦家記恨，不提小六科舉，便是丈夫與小五的官職恐怕也會受到影響。陶氏狗急跳牆之下，竟想出了迷香誘、奸，敗壞秦燕娘名聲，讓親家無話可說的馊主意。
此刻被江老封君厲目瞪視，陶氏激靈靈打了個寒戰。再想起自己使計不成，反把小六和閨女齊齊拖下了水，愈發吓得兩股戰戰，忍不住求饒道：“母親，都是兒媳婦的不是。待親家公子來到，必妥善照顧。只是，只是绾兒的婚事——”
孔大老爺雖然早已領命去與楊家遞話，但是陶氏仍不死心，想着她未松口，孔佑總會顧忌則個。卻不知江老封君積威甚重，孔佑懼內懼弟更懼老母，這會兒已套馬備車，上了楊家的門。
江老封君也是說一不二的人，見陶氏還不死心，“啪”地放下手中茶盞，肅聲道：“看來我老婆子當真年歲大了，年老昏聩，做不得你們的主了！罷罷罷，來人給老二寫信，便說他妻子心也大了，不耐煩伺候我這老婆子，由着他接了去做總督夫人去！”
這話可比老封君之前說家裏翻了天的話嚴重多了，雖然無一字提及不孝卻句句直指陶氏不孝。
陶氏再坐不住，撲通跪下身來，臉色慘白道：“母親何出此言？兒媳、兒媳只是一時不舍……”陶氏還想推脫，見江老封君也不說話，只冷冷看着她。旁的人如林氏、孔二，竟好整以暇喝起茶來。陶氏轉頭去看孔柔，哪只素來善解人意聽話聽音的二小姐此刻也只低着頭，全當她不存在似的。
陶氏無望地閉了閉眼，到底心疼女兒，只能把最後希望放在妺喜身上，期冀地望着她。
妺喜眼角餘光看見陶氏形容，心底不屑，柔柔開口道：“母親莫急，祖母只是一時氣話。母親想來孝順體貼，乃我等楷模，又怎會做那等忤逆之事？”
陶氏沒想到妺喜不僅不幫忙，反又給她戴了頂忤逆不孝的大帽子，銀牙咬碎，奈何孤立無援，只得認下，梗着嗓子道：“母親見多識廣，既說那楊彪是個好的，绾兒、绾兒便嫁了他吧！”說完卻似被人剜了心肝，捂住胸口，做痛徹心扉、被逼無奈狀。
江老封君卻不理她，自顧自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些年，我不過是做瞎子聾子，可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若是逼急了……”
言有盡，意無窮。江老封君言盡于此，再不多言，只用一雙厲目冷冷凝在陶氏身上。
陶氏想起自個身上那些把柄，終于服軟，再也不敢惺惺作态。
“哼。”卻是早看她這等做派不順眼的林氏冷哼出聲。
誰管孔绾嫁給誰，只要不像她娘來禍害長房一脈便好。林氏懶得搭理陶氏，上趕着道：“老太太，親家公子此來，不知住在何處？政哥兒外院書房隔壁的蘭桂軒，最是安靜，還有小門可供出入。依我看，讓他們兄弟們住在一處倒是合适。”
江老封君見林氏終于說了句正經話，面色稍霁，點點頭，“我看不錯。小五媳婦兒怎麽說？”
妺喜擡頭，目光似有若無掃過身旁孔二奶奶的袖口，見她忍不住握緊了拳，便輕笑道：“伯娘所慮甚是。只是，蘭桂軒偌大地方，又原是三哥的書房，緊鄰大老爺議事處，哥哥到底是外人，恐怕多有不便。倒不如秋菊齋，獨門獨院，院子大小又合宜。既方便哥哥出門求師訪友，也離幾位兄弟住處都極近，正方便他們彼此讨教。”
蘭桂軒在大房院中，二房庶子們輕易不得進入。秋菊齋就不同了，不僅方便孔二、孔四兄弟與秦钰親近，便是妺喜也能常來常往。
林氏原先只是想讓長子與未來禮部尚書佳婿提前搭上關系，也沒獨占秦钰的意思，見妺喜這般安排，自無二話。
江老封君略一思量，也覺妺喜安排十分周到，愈發覺得往日小瞧了這個孫媳婦，滿意地直點頭。“好好好，還是你想得周到。這事便定了，來來來，去壽安堂，我讓下人們備了你愛吃的東西。你受苦了，好生歇一歇，樂一樂。”
“至于老二媳婦，”江老封君話頭一轉，收了笑意，正色道，“子不教，父之過。老二不在家，這一屋子孩子便由你教導。绾兒出嫁在即，性子卻仍這般急躁，你便把手頭的事放一放，好生教導于她。免得她日後出嫁，堕了我孔家聲名。”
這竟是要奪了陶氏的管家之權！
陶氏不敢置信，猛地擡頭，瞪視江老封君，喏喏連聲道：“母親、母親，這、這……”。
林氏卻大喜過望，躬着身子湊上前道：“弟妹多年辛勞，也該歇一歇了。只是這偌大一家子，諸般事體，不可一日無主。不知母親囑意何人、何人代掌管家之權？”
林氏忝為長嫂，卻無論出身還是夫君、兒子的能為都遠遠不如陶氏，被陶氏壓了這麽多年，早就迫不及待要看她的笑話。此刻再顧不得謙讓，大喇喇問道。
江老封君不耐煩林氏小家子氣，正要拒了她，卻見陶氏聽聞林氏之言忍不住輕輕舒了口氣，便又轉了念頭，朗聲道：“便由老大媳婦和小二媳婦協同理事。”說罷，拉着妺喜的手，徑直出了門去。
林氏喜出望外，也不管是協理還是獨享，興沖沖跟了出去，路過跪在地上的陶氏時，還自以為不着痕跡地輕啐一口。
剩下陶氏再想不到有此結局，癱軟在堂上。
院外，妺喜和孔二奶奶一左一右扶着江老封君上轎。待轎簾落下，兩人目光不期而遇，各自會心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