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紅日高升，早已日上三竿。平素早早起床親自做好江老封君并陶氏飲食端到上房的秦燕娘，立刻卻還好整以暇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伺候的丫鬟們守在門外，探頭探腦張望多時。
昨夜院裏好一通折騰。妺喜睡下後，合喜回過神來鬧着要去告狀，連跑了陶氏和江老封君的院子。不成想，全吃了閉門羹，還被合福、合祿兩人狠狠擠兌了一遭，氣得當夜發起高燒。
那些慣會捧高踩低的丫鬟婆子們見狀，還當妺喜得了勢，又親眼見了她昨夜殺雞儆猴之後，雖然明知妺喜是被禁足了，卻誰也不敢擅自上前叫醒她。一個個都只拿眼睛瞅着新近得寵的幼菱，等她發話。
幼菱卻頗沉得住氣，雷打不動，自在端坐在外間。妺喜不叫，她便不起。
好不容易妺喜睡飽了覺，睜眼一看天光竟然已近午時。
果然，昨夜她強行運氣，逼住春、藥藥力，到底還是傷到了燕娘的身子。經過一夜休整，這才勉強複原。
妺喜輕咳一聲。
門外幼菱便如同得到號令，彈跳起身，飛快端起茶盞、水盆等一盡用物，風一般卷進屋去。
妺喜在床簾後面看見，滿意地點點頭。
“昨夜可還安生？”妺喜看着銅鏡裏幼菱手指靈活地穿過她滿頭青絲，挽出各種花樣，一面贊嘆一面問道。
幼菱四下望了望。
周遭偷觑的人立時擺正面色，着忙起各自事情。
“呵呵……”妺喜低笑一聲道，“不用在意，大聲說便是。”
“是。”幼菱點頭，聲音不高不低地道，“昨夜奶奶歇下後，合喜不忿，強撐着換了一身幹淨衣裳就跑去了太太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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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妺喜秀眉一挑，“她不是精貴得狠，站都站不住了，如何還能走道？”
幼菱回頭，瞅了門廊下正假裝掃地的一個丫鬟一眼，卻不說話。
妺喜也知，定然有人賣合喜的好，願意做奴才的奴才。
“也罷，奴才也能養幾個奴才，原不是什麽大事。你接着說。想必太太不曾見她吧？”妺喜随手拿起一盒胭脂，示意幼菱給她好生打扮一番。
幼菱笑道：“奶奶料事如神。豈止是太太不見她，她連正房大門都沒進去便被合祿轟了出來。”
“合祿？”妺喜不知四個大丫鬟之間的彎彎繞繞，聞言略有驚異。
幼菱雖然能幹，到底是買進來的新人，也不知大家族這些秘辛，只能搖頭。
妺喜停了一停，想看那些偷聽的丫鬟裏有沒有人願意主動上前解惑。
可是，直到她更衣打扮完畢，也無人多言。妺喜低嘆口氣，揮退衆人，攬鏡自照。
杏眼桃腮，細柳長眉，嬌怯怯花解語，馥芬芬玉生香，端的嬌花照水，我見猶憐。再加上今日幼菱給化的桃花妝，愈發明豔動人，可令陋室生輝。
“啧啧……”妺喜欣賞得直咋舌，疑惑自語道，“究竟是什麽樣的正人君子竟舍得放着你這樣一位絕色佳人在家中生灰？”
識海內，聽見妺喜話語的燕娘又羞又惑，垂首咬唇，卻怎麽也答不上來。
妺喜見她實在也忒老實，擡手拂過眉心，示意不逗她了。眼角餘光卻瞥見燕娘眉心煞氣一閃即逝。
妺喜蹙了蹙眉，忽然湊近銅鏡一看。燕娘天庭上本有極濃一團郁氣纏繞，卻不知為何隐隐綽綽，時凝時聚。
似乎除了她橫插一腳之外，還有人在秦燕娘的命數上動了手腳。
妺喜掐指一算，果然昨夜佛堂之局原有他解，卻有人在她附身之後硬生生亂了走向。
除了她，還有誰有這般大本事和膽量擅自修改凡人命數？妺喜摸着下巴，玩味地笑了。
另邊廂，休整一夜，孔亨泰周身奔騰的氣血這才算恢複了寧靜，前腳沐浴畢，後腳就被陶氏的大丫鬟叫去了正房。
孔亨泰不甘不願進屋，一眼看見陶氏和孔大老爺兩人大喇喇同坐在主位上，不由眯了眯眼。
“兒子拜見母親，拜見大伯。”孔亨泰咬牙吐出句話。
孔大老爺兩眼笑出了花，連忙擺手示意他快坐。
陶氏卻鐵青着一張粉面。
“說，昨夜之事實情究竟如何？”陶氏才不信妺喜的鬼話，只是礙于孔亨泰被抓當場，不便細問。
孔亨泰聳聳肩，一攤手表示，“就是嫂嫂所言。昨夜我與朋友飲多了酒，糊裏糊塗去了佛堂。誰曾想，佛堂裏竟會有那等東西，這才險些中招。”孔亨泰說着，目光有意無意掃過孔大老爺，暗示內中必有蹊跷。
孔大老爺聽到此，卻穩如泰山，幹脆自在吃起了茶點。
果不其然，陶氏絲毫沒有要追究為何佛堂清靜地會被人下了春、藥的意思，聞言皺眉道：“怎麽又與那些人鬼混？你倒是學學你五哥，他似你這般大時——”
一句話觸到了孔亨泰的逆鱗。他騰地起身，寒着臉道：“五哥肖父，天資聰穎，我卻不行。究竟為何，母親不知嗎？”
“你！”陶氏氣得渾身發抖。她老來得子，最疼孔亨泰。萬萬沒想到他卻最不服從管教，一不讀書二不習武，整日吊兒郎當、煙花叢裏生活，和他哥哥孔亨寧判若兩人。
孔大老爺見狀，急忙放下茶盞，親自過去，拍着陶氏的後背勸道：“老六還是個孩子，你莫要與他計較。待他開了竅，定不比寧兒差。”
“大伯如何知道我會開竅？還是大伯曾經也這般開過竅？”孔亨泰目光如刀，看着孔大老爺放在陶氏後背上的手，從牙縫裏擠出話道。
孔大老爺只覺得手背生疼，慌忙撤回，讪笑着道：“呵呵，大、大伯不中用，倒是一輩子比不上你父親。”
“我這輩子也不準備追上五哥了，母親還是趁早死心吧！”孔亨泰說完起身，摔簾而去。
“他、他這算什麽樣子！”偌大孔家，一切全在陶氏掌握。只有她的親兒子，不肯聽她教誨。
陶氏氣得癱在椅上，胸口高高起伏。
孔大老爺看着，有心再去替她拍一拍，卻怕孔亨泰殺個回馬槍，逮個正着。
孔佑正躊躇間，大太太林氏進得門來。陶氏立時坐正了身子，而孔佑也坐回了原位。
林氏仿佛沒看見孔佑适才還放在陶氏座椅靠背上的手，自顧自說道：“恩科在即，不知今年政兒可能去應試否？”
“這個……”陶氏搶先起了頭，餘下的話卻因語聲太小，在門外還沒去遠的孔亨泰都沒聽見。
恩科？他是不準備參加的。倒是嫂嫂娘家世代書香，聽說大舅哥文武雙全，卻因服母喪耽誤應試，算來今年恩科定不會錯過。孔亨泰如是想着，腳步不自覺拐進了後院。
後院妺喜房裏，原先門可羅雀的地方，今日卻熱鬧得緊。
孔绾和孔柔先孔亨泰一步，聯袂而來。孔绾今日一身大紅衣衫，镂金鑲玉，打扮得像一樽古董花瓶。而孔柔卻一襲青衫，勾勒着她細如晚霞飄渺無蹤的纖腰。
一紅一白，憑風并立在妺喜窗下。若非位置尴尬，實在美得不似人間景象。
可惜，卻被一盆洗腳水壞了風景。
孔亨泰正進門，一眼瞅見妺喜房間窗戶裏飛出一片水霧。水珠反射着日光，七彩斑斓，頑皮地争先恐後地貼上了美人的嬌軀。
“嘩啦！”
“啊——”
一前一後，潑水聲先出，尖叫聲卻後發制人。
孔绾被兜頭淋了個透，精心準備的妝容全花了。發髻從中間塌成兩斷，眉毛暈了色，香粉太厚，遇見了水，像和面成了疙瘩。
最可憐是，孔绾自覺容色壓過孔柔許多倍，可是此刻，洗腳水從天而降卻只潑在了她一人身上。孔柔還是那般幹淨整潔、飄渺似不食人間煙火。
如何叫孔绾不惱？
孔绾尖叫出聲，如同被踩了尾巴。
門裏卻傳來妺喜看似關切實則不疾不徐的語聲：“窗外何人，怎叫得殺豬一般？”轉頭語帶嚴厲地道，“合喜，不是我說你，你架子也忒大了些！我不過讓你倒個洗腳水，你怎麽半步也不願意走，就從窗戶裏潑出去了呢？”
“秦燕娘，你莫裝蒜！除了你，誰還敢沖本小姐潑水！”孔绾氣急敗壞大叫道。
妺喜驚訝的語聲從窗戶裏傳出。
“呀，竟是大姐嗎？您何時到的？怎麽不進屋？哦，也是，我被母親禁了足，大姐不便進門才伏在窗下的嗎？”妺喜就仗着她房門關着，渾然不知，全是無心。
“你！你敢對長姐不敬，看我不打爛你的臉！”孔绾惱羞成怒，一蹦三尺高。
門裏，妺喜雷打不動。倒是合喜吓得連滾帶爬，奔出門，撲通跪下認錯。
合喜半晌午被妺喜叫到房裏，陰陽怪氣一通教訓，一會兒讓她揉肩一會兒讓她捏腿，更有甚者，大白天要洗腳。合喜氣不過，借倒水由頭發她的丫鬟脾氣，也不挪步，徑自把水從窗戶潑了出去。卻趕巧碰上孔绾孔柔不經通禀走到窗下偷聽，兩下裏湊了個正着。
合喜素知孔绾脾性，從前更是打她手裏出來的，怕慘了她教訓下人的手段，吓得語不成調，磕頭連連。
妺喜在房裏看見，嘴唇輕蔑地一撇——怪道孔绾嫁不出去呢，脾氣這般差，面上裝得再像，外間也少不得風言風語。
孔柔見孔绾氣得七竅生煙模樣，心底抑制不住有絲竊喜，卻忙忍住，不顧她衣衫腌臜，勸道：“大姐，濕衣易受涼，還是先換了吧！”
妺喜聽見，也跟着道：“是呀，大姐仔細受涼。若是不嫌棄，我這裏有幾件還沒上身的衣裳……”
“我才不穿你那——”孔绾話語脫口而出，眼角卻瞥見孔亨泰抱臂站在一旁，忽然住口，慌忙扭轉身子，背對着他斥道，“老六，你來這淫、婦院裏作甚？”
“淫、婦？”妺喜和孔亨泰不約而同挑眉問道。
孔绾最在意容貌，此刻這般狼狽早已怒火沖天，偏偏又被孔亨泰看見，口不擇言道：“她不是淫、婦誰是？大半夜在佛堂與人通、奸被逮個正着。事到如今還有臉住在五弟院裏！呸，我都替她丢人。母親心善，顧及五弟顏面，不忍将事情鬧大，我卻看不得老五受委屈。孔家，有我沒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