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下雨天
下雨天
随着高考臨近,在枯燥忙碌的學習中間,同學們經常會湊在一起閑聊,想去哪個城市讀書。
過于枯燥單一的生活,會讓人逐漸喪失鬥志。
高三人頭頂的天空,覆蓋着厚重的灰沉雲彩,對理想院校的憧憬,像透進黯淡雲層的一束光,使人汲取堅持的勇氣。
下午最後一節自習前的課間,幾個班級同上完體育課,阮畫和區詩雨幾人靠着雙杠的柱子聊天。
黃依靈一臉神往,說道: “我想去南閩或是海南,想要曬日光浴,我還想學潛泳。”
“你去曬日光浴,要不要穿比基尼呀”區詩雨笑說。
黃依靈手指抵着下巴,佯裝思考道: “當然要穿,我身材很優秀的。”說着從上到下對着自己的身形比了下弧度。
阮畫眉眼含笑,溫柔地望着黃依靈。
區詩雨抿嘴微笑說: “我呢,應該就在本省讀書。我小姨在宜邑,我努努力應該能考上那裏的大學,她們讓我把這個當下半年的沖刺目标。”
是啊,轉眼上學期就要結束了,等到寒假回來就是一模二模三模,然後就是真正的實戰——高考。
錢菲琳坐在雙杠上,她坐在一側單杠上,雙手撐着另一側,俯首思索後說道: “我想北上去東北讀書,真希望每年都看到大雪,今年南錫又沒有下雪。”
阮畫聽着她的話,眼神中閃爍着輕微的向往,也有些心馳神往。
區詩雨看向阮畫問道: “畫畫,你呢”
“我”阮畫輕聲笑了下,半仰着頭陷入思考之中,想了半天才決定好。 “我想去北都,我還從來沒去過那裏呢,想去看升旗儀式!”
黃依靈說: “我去過,可惜起晚錯過了升旗儀式,但去爬了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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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畫津津有味地聽着黃依靈講,當初和家人去北都旅游的事。
區詩雨面露惋惜,伸手過來抱着阮畫假哭道: “畫畫,明年我們就要異地啦。”
阮畫笑着抱住區詩雨,順勢演起了苦情戲,聲音似悲傷嘆息: “答應我,一定要找比一個比我還愛你的人,否則憑什麽是我,錯過了你……”
黃依靈和錢菲琳兩人被她倆逗笑,區詩雨将阮畫抱得更緊了,也差點破功。為了不讓自己笑出聲,她假裝嚎啕大哭,抑制想笑的沖動。
到南面籃球場打球的邢燃,路過操場西北邊的雙杠旁,站在塑膠跑道上大聲喊道: “兩個小傻子,在那裏幹什麽呢”
阮畫和區詩雨同時轉頭,橫眉怒目地一同瞪着邢燃。
“我覺得他欠揍,畫畫,你說呢”
“我贊同。”
“抓把沙子,揚他一臉。”
“沖!”
雙杠下面有緩沖的松軟砂土,兩個人彎腰飛快地抓起把沙子,朝跑道跑過去。
邢燃早已發現她們的小動作,繞到同行幾人的身後。區詩雨才不管這麽多,兩把沙子徑直揚了過去。
阮畫緊跟在區詩雨的身後,卻見池樾也在人群中,沒有揚沙子。
天公不作美,今天刮的是南風,區詩雨揚出的那些沙子,不僅沒扔到邢燃身上,反而朝着自己這邊吹了回來。
“啊——快跑!”區詩雨邊擡起胳膊擋風沙,邊拉着阮畫的手,一起轉身向身後大步跑開。
身後是邢燃笑到猛咳的大笑聲。
阮畫氣鼓鼓地朝後面望去,邢燃正站在池樾身邊。
池樾在一群人中是個子最高的那個,颀長挺拔,風度翩翩與旁的男生決然不同。
卓爾不群,庸中佼佼。
說的就是池樾。
阮畫不由多看了一眼。
可惜他不屬于自己。
忽然,身體像是撞到一堵牆,沒有牆體那麽影,但似乎還是擋住了她的去路。
阮畫不明就裏地轉過頭,首先看見的是穿着冬季校服,仰頭向上看,面前出現了譚旭放大的臉。
譚旭屬于濃眉大臉的長相,唇邊泛着笑容,嘴角都勾到天上去了。
他眼睛大,嗓門聲音也大,打趣阮畫說: “看着點路啊,沖着我懷裏就撞過來,吓我一大跳!”
阮畫趕緊推開他,同時自己跳開兩步,臉色不善地瞅了譚旭一眼,沒好氣說: “我沒看見你。再說你不能看見我,馬上就躲開嗎”
譚旭笑聲輕佻,模樣痞氣地回道: “我為什麽要躲我得給你個靠近我的機會不是”
他身旁跟着的兩個好哥們,沒憋住撲哧輕笑聲。
大庭廣衆之下,他這麽放浪唐突,而且不遠處還有池樾一行人,阮畫當場氣得想要掐死他。
阮畫氣得罵道: “臭不要臉。”
“被你說中了。”譚旭無辜地眨眼,依然笑容滿面。 “阮畫,你真聰明。”
阮畫不想再和他這麽一來一去講話,弄得反倒像在打情罵俏,再次厭惡地推開半擋着路的譚旭。
“讨厭,你這人很煩!”
在日常的人際交往中,阮畫的性格就是這麽不讨喜。
喜歡一個人,極盡辦法隐藏,熱烈又膽怯,自卑又驕傲。
面對別人的喜歡,如果不喜歡,就會直白地當面表達。對方繼續糾纏,就會避之如蛇蠍。
既是認為這份喜歡,對于自己來說是一個煩惱,也感覺不能違心地接受人家的種種關心和愛護。
跑到操場最北面的路口,即将轉彎的時候,阮畫倏地轉頭,看向池樾大概在的地方。
哪裏還有池樾的影子
他已經走了很遠很遠,遠到出乎意料,想來應該早就邁步離開原地,根本沒有看到剛才的那一幕。
她自以為是擔心被池樾看到,自己和譚旭在一起的畫面。
其實,池樾毫不關心,早早就走他自己的路。
單戀,是逆風飛揚出手的沙,狼狽自己一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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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錫今天的冬天,一片雪花都沒有。其實不下雪的年份更常見,去年是個不可多得的意外。
新的一波水汽凝聚,秦嶺以北大雪紛飛,但是南錫的氣溫不夠低,雪沒能不期而至,周五下午開始下起雨。
臨近傍晚放學,雨勢漸漸轉大,原來不是偶陣雨。
阮畫早上出門,忘記帶雨傘,放學暫時被困在教室。
教室裏也還有沒有走的同學,有的靠着門窗看雨,有的還在座位聊天。
英語卷子最後一篇閱讀,還沒有做完,阮畫索性掏出來做完,反正一時也走不了。
“阮畫,有人找。”班裏同學喊她。
阮畫應聲擡頭,看見譚旭站在教室門口。她重新低下頭,聲音不高不低地回了句: “阮畫不在。”
給譚旭的潛臺詞就是,別找我,我不會理你。
譚旭罕見地沒有再出聲糾纏。
阮畫低着頭審題,心裏也有些吃驚,不過這正是她希望的,所以分了下神,又收回注意力。
“阮畫,譚旭給你的雨傘。”
班裏同學将藏藍折疊傘,放在課桌的英語卷旁邊。
阮畫的心柔軟了幾分,門外譚旭已經離開,她的目光久久地定在折疊傘上面。
做題途中幾次走神,最後還是耐着時間做完了閱讀題。
阮畫伸手拿起譚旭送來的雨傘,靜坐了幾秒,站起身離開了教室。
譚旭他們班在下面的樓層,阮畫下樓到他們班,讓他同班同學幫忙将傘放回他的座位。望着傘确實放在他的座位上,才轉身回到教室收拾書包。
雨勢好像減弱了點,阮畫背着書包下樓。她決定實在不行,将棉服的帽子戴上,沖進雨霧中,一路不停地跑到校門口,然後打車回家。
下樓走到樓下大廳,阮畫眼睛随意一瞥,看見池樾站在樓前門口的幾級石階前,他撐着一把印着南錫大學心理研究中心的長柄傘。
去年十二月的某天,她就在那裏腳下一滑摔倒了,後來有個陌生出衆的少年,向她伸出援手,使她的雙手免于被泥水玷污。
也許因為心電感應,池樾也側眸看向樓梯這邊,阮畫下意識就要移開目光。
不知什麽時候,她已經習慣逃避與池樾對視。
阮畫胸口憋着一口氣,靠着這口氣挺住,走到池樾身邊,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淡定平靜。
阮畫主動寒暄見面後的第一句話,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诶,你怎麽也沒走”
池樾偏頭眸光沉靜地望着她,唇線微抿,沒有立刻回答阮畫的話。
阮畫安靜等他回答,在這個雨天時間的罅隙裏,在池樾漆黑冷邃的眼眸中,看見自己清澈的倒影。
小小的,可愛的,美好的,讓她忘掉了其他,只想要一直留住。
池樾: “放學這波人太多,校門口很難打到車,在樓下等會。”
阮畫如夢初醒地緩緩點頭,輕喃道: “這樣啊!”
也許是見她手上沒帶傘,池樾問: “你沒帶傘”
阮畫不由一頓,心中在想怎麽回答池樾的話。
她應該戴上帽子,邊沖入樓前的雨中,邊說“雨小了,我先走一步啦”。
還是和他說, “哎呀,我忘記帶傘啦”,頭也不回地跑上樓,再從教學樓側邊的小門偷跑。
池樾: “正好我也要走,一起吧。”
沒有給阮畫太長的思考時間,讓她選出一個最佳選項。
池樾的雨傘是很淡很淡的紫色,淡到要融入到白色之中。傘下空間寬敞,可以容納下并肩的兩個人。
然而,雨天共撐一把傘,傘下的人難免會輕擦一下,相碰一瞬。
這都是不可避免的。
阮畫每次碰到池樾的手臂,都幾不可察地稍微挪開點距離。
一次,兩次,三次,四次……
“阮畫”
“啊”
“你一直躲什麽”
池樾的聲音中含着深深的無奈,能聽出他早就想和她說了。
阮畫懵懂得像個傻瓜,腦子裏本該閃過一百想法,偏偏這會什麽都想不到。
“啊我躲什麽啊”
丈二長的和尚——摸不到頭腦,說的就是此時的她。
池樾擡手指了指左肩,阮畫側身望了過去,他的飛行夾克已經被雨水濕透。
池樾聲音染着淺淺的笑意,說道: “你躲一次,我就要偏一下傘。”
語氣中不見半分不快,甚至似乎有着錯覺般的模糊寵溺。
所以阮畫也忘記說什麽禮貌的道歉,溫吞地撒謊說: “我不是怕……擠着你嗎我穿的多,不怕淋雨……”
“我穿的也不少。”池樾說。
阮畫: “哦……”
池樾又說: “別躲了。”
阮畫又應: “知道了……”
這回答傻乎乎的,自己這麽覺得。
在雨霧中說話,聲音中好像揉着潮濕水汽,連着一顆心也是濕漉漉的,将過往藏着的心酸氤氲變淡。
“阮畫。”
“嗯”
“……最近物理學得怎麽樣”
“還好,我的基礎都補上來了,做題總體就比較順利。”
“加油。”
“好哦,謝謝你,池樾。”
阮畫聽見耳邊,池樾低低笑了聲。因為隔得特別近,她能聽到池樾從喉嚨間逸出的真切聲音。
難怪會有“嗓音”這個詞語。
聲音是所有人的,嗓音因人而異。
池樾: “你最近有看什麽書嗎”
他今天話好像格外多,好像有欲言又止的話想要和她說,又像只是為了緩解撐傘獨處的尴尬。
阮畫想,應該是第二種。
“讀了高三,我很少看書了,幾乎擠不出時間,偶爾能看一兩個小時。那種長篇故事性的書,根本不敢看,害怕感興趣但讀不完,所以我最近都在看散文。”說起讀書這件事,阮畫無意間就開始滔滔不絕地說道。 “餘光中《聽聽那冷雨》,對了,我最近在讀史鐵生的《病隙碎筆》,但是兩個多月才看到<五十一>那裏……”
在阮畫喋喋不休的說話間,校門口終于出現在眼前。
正如池樾所料,已經錯過了人流和車流的高峰。
池樾朝出租車招手,轉頭對阮畫說: “你坐這輛先走。”
“你呢”阮畫問道。
“我有傘。”
池樾剛說完,出租車停在路邊兩人面前。
阮畫有些遲疑,她潛意識裏不想把池樾獨自撇下,一個人站在雨中。
“诶,後面又來了一輛車,你快去。”說着想要幫池樾招手攔車。
池樾不禁将雨傘又朝她偏了偏,連忙也跟着招手叫車。
出租車向路邊慢慢停靠。
阮畫這才放心地鑽進車裏,在關門的瞬間,不忘和池樾道謝: “謝謝你,池樾,你快去坐車吧。”
在車門和車身之間碎片般的一角視野中,阮畫看見少年清峻英隽的臉龐,隔着深冬的冷雨,心中流淌過暖流。
“不用謝,阮畫,平安到家。”
出租車駛進路上的車流,阮畫在後面車玻璃看到池樾上了後面那輛車,這才徹底安下心。
司機師傅八卦問道: “男朋友”
阮畫被問愣住了,等到反應過來,急忙連聲否認: “師傅,不是,他不是我男朋友。”
司機師傅然道: “我懂,早戀不能承認。”
阮畫: “……真不是。”
“騙不了人啊,小姑娘,沒談戀愛就是男孩子還在追你”司機師傅十分堅持自己的判斷,還說出自己的理由。 “等你一起放學,打傘送你到校門口,還幫你攔車,把你送上車,害怕你淋着雨,這還不是在追你”
阮畫: “……”
她要不是當事人,差點就信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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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譚旭也挺好的,只是畫不喜歡他而已。
一個雨天光明正大地送傘,一個站在樓梯欲蓋彌彰地苦等。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