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陳霆感覺眼皮像灌了鉛一樣重,他努力想睜開眼睛眼角卻酸得發疼。他的手指蠕動了一下,發現自己的手背上正挂着水。就在這時,病房的門被小心地推開了,陳霆艱難地看過去,模糊的視線中漸漸走近的竟然是陸子文。
陸子文的步子落得極輕,他幾步走到床邊,身體低俯下去,他伸手在陳霆面前晃了一下小聲地問:“嘿,看得清人嗎?”
陳霆沒好笑地擡手要打,陸子文迅速閃避跟着右腳一勾椅子坐了下來。
“看來腦子沒壞。”
“……”陸子文可惜地搖了搖頭,他的右腿搭在左腿上,雙手環胸沖陳霆挑了挑眉說:“我就說吧,你肯定挨揍了,逞什麽能啊,裝給誰看呢,最後還不是給擡到這裏來啊。”
陳霆折騰了一夜再加上受了刺激,再開口時嗓子幾乎是失聲狀态,他蹩眉又重新張了張口。
“行了行了,你那破嗓子也別說話了。”不知道為什麽,陸子文看到這樣的陳霆心裏像擰着一股勁兒,特別別扭。他臉色一正,眼神漸收玩笑之色。
“我陸子文什麽都沒有,但是以後只要你需要我撐你的時候,我一定都在。”陸子文伸手握住陳霆的五指,觸碰到那冰冷的溫度,他用力搓了搓再放開。
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但是再大的人情他都要還。
陳霆聽到他這句話之後,蒼白的臉上浮出了笑容,只是此時他病來如山倒,這個笑容并不好看。
陸子文的眼底閃過一絲意味深長的暗湧,他頓了頓還是替陳霆把那句最想問得話說了出來。
“琛哥在醫生辦公室,一會就來。那我就先不留了。”說罷,他沖陳霆努了努下巴站了起來。順手替他調了下點滴的速度,然後轉身準備走。
“蚊哥。”陳霆終于開了口,那聲音啞得像被撕過千遍,叫人聽了心頭一顫。
“報恩就算了,只要以後我去你場子裏不用買籌碼就行。”
陸子文正拉開門準備往外走,聽到他這話回頭瞪了他一眼說:“滾!敢白嫖老子現在就把你針管拔了!”
陳霆一下子笑出聲,沙啞的嗓子如刀割過般疼,但他渾然不覺。
陸子文懶得再理他,直接關了門就走。門再一次被推開是二十分鐘以後。
腳步聲漸近,而每一步又沉如寒鐵在耳邊一聲聲放大。那人的氣息就萦繞鼻間,陳霆感覺那人俯身湊近自己,帶着厚繭的手掌輕輕貼在額頭上探溫。然後陳霆聽見一聲細微的嘆氣聲,那人抽回了手。接着那人好像是轉過了身,陳霆感覺他好像離自己越來越遠。就在這時,他猛地睜開眼睛強撐着坐了起來,也不管不顧手上的針頭,一個伸手就抱住了那個人。
他打着點滴的手死扣住那人的腰,另外一只手也環抱上去,他把臉貼在那人的後腰,一句話都沒說。
陳琛的身體明顯一僵,連帶下颚都開始緊繃。他閉着眼睛幾乎是用盡渾身力氣地吼了一聲:“放開!”
陳霆的指尖微微發抖,卻越勒越緊,他把自己埋起來,聲音抵在陳琛的外套裏更顯黯啞。
“不放……”陳琛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握成了拳,他的眼神淩厲似劍,一睨便能見血封喉。他擡起右手一根根扒開陳霆的手指,每用一下力,他眼底的殘忍就更添一分。
“甜甜,我要怎麽做你才會開心?”陳琛轉過身,脫下自己的外套給陳霆披上還格外細心地替他系上扣子。他用力擡起陳霆的下巴與他直視,扳指硌得陳霆生疼。
陳霆的腦袋卻一瞬間空白了,這個他小時候一度排斥的小名,面前的這個人那會卻一直拿這個逗他,長大之後就再也沒有聽過。
小時候,所有的溫情都只有在小時候。陳霆盯着他小叔的眼睛,然後伸手覆住他扣住自己下巴的那只手。
他意外地格外冷靜,聲音穩如機械。
“我愛你。”
一語如雷在彼此的範圍內瞬間炸成重傷。陳琛硌在他下巴的那只手抖了一下,他眨了下眼睛,然後把胸口處正湧的血氣全部硬生生地壓了下去。
陳琛把手從陳霆手裏抽走垂放到身側,他一字一句地說:“我是小叔,是你的長輩,是你爸爸的親弟弟。”
這個答案完全在陳霆的意料之中。這個藏在兩人心中的多年禁忌終于曝光,果然那些不堪的心思擺上臺面的時候,會更讓人難堪。
陳霆連眉毛都沒動一下。他垂下頭把衣服脫下來然後躺下拉過被子背對着陳琛,臉埋在枕頭裏聲音格外小心翼翼。
“.....我不想聽。”他的聲音悶在枕頭裏聽起來很不真切。陳琛感覺自己一直捏着的左拳已經要捏斷了,指甲深深嵌在指腹裏劃出幾道血痕子。
陳琛像個思維遲緩的老人,動作僵硬地重新坐下來。他雙手交疊抵在嘴唇上,很久,他才開口:“你才二十二歲,人生才剛剛開始,而我已經三十六歲了。”
“我這輩子會怎麽樣我心裏很清楚。是我總是不放手,才害得你一時糊塗。不過沒關系,現在還不晚。”陳琛盯着陳霆的背影,一字一句分外溫柔,他強烈克制自己才不至于讓自己将面前的人一手攔過。
“甜甜,就算以後你娶妻生子,成家立業。長到和小叔現在的年紀,你永遠是我可以用生命去疼愛的孩子,這一點毋庸置疑。”
“如果有一天要以命換命,小叔會願意的。”陳琛的聲音如絲在倆人之間漂浮,他說話的時候面露苦笑,嘴角譏諷,手指總是來回摩挲着扳指。
陳霆動了動身體,跟着肩膀開始劇烈地抖動。他哭了,撕心裂肺地哭了,可是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大概都流盡了吧。
陳琛的目光鎖着陳霆,他直挺挺地站着,眼睫低垂,他的左手稍擡又放下,掙紮幾許,他還是靠了過去在床邊坐下。
陳琛隔着被子拍着陳霆的背,手一下似一下地安撫,他的目光卻放得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