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一場大雨過後，炎熱精靈終于不再嚣張，水姑娘的裙擺籠罩在這片土地，土分子歡快的在空氣中奔奔跳跳，溫度變得适宜起來。
堂屋的門大開，地上鋪了一張高粱杆皮制成的涼席，五歲的小秋穗躺在上面午睡。伴随着滴滴答答的雨聲，她今天的午覺睡的格外香甜。
還年幼的她經不住瞌睡蟲的引誘，有午睡的習慣，尤其随着天氣漸漸變熱，幾乎每天中午都要睡一會兒。
沒過多久，她醒了。
殘留的睡意讓她有些迷糊。她打了個哈欠，圓溜溜的眼睛，粉雕玉琢的，像個雪團子。
她腦子有些遲鈍，呆呆的望着門外。堂屋門口旁邊種了一顆櫻桃樹，現在正是櫻桃成熟的季節，不高的櫻桃樹上挂滿了櫻桃，在雨水的滋潤下越發鮮紅誘人。她去年吃過它，還記得它的味道。
甜甜的，好吃的櫻桃。
她吞了吞口水，睡意煙消雲散，饞蟲卻勾的她笨拙的爬起身，跑到櫻桃樹下。挂滿枝頭的櫻桃更讓她心裏仿佛裝了鄰居家的小貓咪，喵喵叫地她心癢癢。
但是不行，媽媽說過不能摘。
她在當個好孩子和不聽話的壞孩子之間猶豫不決，最後艱難的決定還是當個好孩子。
戀戀不舍的看了櫻桃最後一眼，咬牙跑出大門外。
不要誘惑穗穗啦，穗穗要當個聽話的好孩子！
門外被雨淋濕的土地變得泥濘，一腳下去泥巴能沒過鞋底。幸好她家所在的巷子裏有不知是哪家蓋房子剩餘的水泥板被放置在路邊。路人把它當成了雨天的過道，從上面走過，才讓鞋幸免于難。
路過隔壁院子的時候，小秋穗往裏面看了一眼，沒有發現隔壁獨居的老奶奶，也沒有看到媽媽的身影，她失望的繼續尋找媽媽。
她要找媽媽，問她穗穗能不能吃櫻桃，這樣的話她就不是不聽話的壞孩子了。
Advertisement
張莊村的村後有一大片的楊樹林。樹林後是一大片的田地，此時上面的小麥已經漸漸變黃，快要成熟。樹林和宅基地的交接處有一條土路供村民們通行，還有一片空地。幾乎每天晚上，空地上都很熱鬧，聊天的大人，帶孩子的老人，玩游戲的小孩都在這裏。
小秋穗的目的地就是這片空地。
她今天穿了一雙嶄新的繡花鞋，她不想将它弄贓，所以她小心翼翼一路避開水窪來到空地，可是卻沒有看到媽媽，只看到幾個和她同齡的小孩子。
她不喜歡他們，因為他們曾經将媽媽給她紮的小辮辮弄亂，還把她氣哭。在她眼裏，他們就是爸媽嘴裏的壞孩子，她才不要和他們玩。
小秋穗嘟着嘴想離開，卻看到有一個小孩被其他三個孩子推倒在地上，還朝他扔泥巴，指着他嘻嘻哈哈，隐約聽到他們說什麽“沒人要的野小孩”。
一開始，她沒看清楚，以為他們四個人是一夥的，現在仔細看看那個被扔泥巴的小孩并不是經常和他們一起的玩的那些小孩。
也就是說，他們又在欺負人！
小秋穗本就讨厭他們，現在又看到他們在欺負人，頓時顧不得自己的繡花鞋，像個小炮仗一樣沖了過去，擋在陌生小孩的前面。
“張蛋兒，你又在欺負人！”
為首的男孩兒小名叫張蛋兒，是他家連生了三個女孩後好不容易得到的寶貝蛋，全家都寵他，所以把他慣的無法無天。
在小秋穗看來他才不是寶貝蛋，是壞蛋，而她是樂于助人的好孩子，所以她一點都不怕。
順便一提，“樂于助人”這個詞是她昨天在新聞上學到的。
張蛋吸溜一下鼻涕，才五六歲就已經胖成了一個球，臉上是不知從哪裏學到的嫌棄表情。
“張秋穗，你咋那麽煩人，這個野小孩和你有啥關系？”
小秋穗語結，不知道該怎麽反駁，因為那個陌生小孩确實和她沒關系，但是她知道她不能不管。
小秋穗像只被激怒的小獸瞪着張蛋，“我不管，反正你不能欺負人！”
張蛋沖着她吐舌頭，扮鬼臉，見她不怕，又聽見穗媽媽喊小秋穗的聲音，連忙想跑，跑之前覺得不甘心，沖她罵了一句：“活該你家生不出兒子，要斷根了！”
小秋穗像是被什麽擊中一般，有些不知所措。五歲的她聽不懂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但她本能的知道這句話不是好話，而且還和她有關。
“穗穗？你在哪兒？”
媽媽喊她的聲音讓她回過神來，連忙回應媽媽，又去看身後的小孩。
小孩渾身泥濘，連臉都被泥巴糊的亂七八糟，簡直就是個小可憐。小秋穗的怒火瞬間起來了。
“真是太過分了，他們怎麽這麽欺負你！”
小秋穗本來想将他臉上的泥巴擦去，後來發現越擦越贓，最後小孩的臉被她弄的一塌糊塗，看起來比之前更糟糕了。
她有些心虛，這才發現小孩一聲不吭，乖巧的任她在他臉上摸來摸去。他眼睛目不轉睛的看着她，黑黝黝的雙眼像是兩顆黑寶石，正閃閃發着光。
小秋穗更加心虛了，以為她弄疼他了，正不知該怎麽辦時，她的媽媽徇聲找到這邊了。
穗媽媽一看閨女身邊的小孩，頓時驚訝的呀了一聲，連忙問：“這是怎麽了啊？”
小秋穗撅起嘴，表情憤憤，“被張蛋兒他們幾個欺負了！”
穗媽媽了然，嘆了一口氣。有些話她沒有對閨女說出口，其實街坊鄰居們早就覺得張蛋兒家對小孩寵的太過分了，但是這是別人家的家事，外人不好說什麽，只能囑咐閨女不要和張蛋兒他們一起玩。
“你叫什麽名字，是誰家的小孩啊？”穗媽媽問。
小孩還是只看着小秋穗，一句話不說，小手不知什麽時拽住了小秋穗的衣角，怎麽說都不放開，看着像是被吓到了。穗媽媽有些頭疼，只好把小孩帶回家。
褪下髒污的衣服，用溫水給小孩洗澡，又給他換上小秋穗的舊衣服，小孩終于煥然一新，她們也終于看清他的樣貌。
白淨的皮膚，像黑葡萄似的的大眼睛，長長的睫毛……
用他們這兒的土話就是：這孩子長的真俊！
小秋穗前兩天還學到了一個新詞。
“哇，你好像天使啊！好漂亮！”
小孩長長的睫毛顫抖幾下，像是撲閃的蝴蝶。
“我叫張秋穗，小名叫穗穗，你叫什麽名字？”小秋穗熱情的問道。
小孩抿了抿粉粉的唇，過了一會兒才小聲說：“我叫張……張寧安。姥姥……叫我……安安。”
“安安！”小秋穗歡快的喊他，“你可以叫我穗穗！”
小孩瑟縮一下，慢吞吞的開口：“……穗穗。”
“嗯！”小秋穗重重的點頭，又好奇的問：“你怎麽和張蛋兒他們玩到一塊兒去了？他們可壞了！”
小寧安垂下了頭，“姥姥讓我……多交朋友，沒人……和我玩，他們說和我玩……”
小秋穗氣的握緊了小拳頭，“他們騙你的！他們就想欺負你！”
小寧安濕漉漉的雙眼看着小秋穗，“可是……其他人都不和我玩。”
他聲音哽咽，垂着頭，那雙漂亮的眼睛被淚水浸濕。“大家都不要我……沒有人要我……”
他小聲的哭着，淚水順着臉頰流淌，睫毛被浸濕，嗚咽的聲音像只獨自舔舐傷口的小獸。
小秋穗瞬間慌了，伸出雙臂緊緊的抱着他，“沒人要你，我要你！”
“安安不要哭，我們做好朋友吧！我們一起玩！”
小寧安打了個哭嗝，雙眼噙着淚水不敢相信的問她：“真……真的可以嗎？”
“真的！”小秋穗重重的點頭。
男孩看着女孩，終于露出一個小小的微笑。
“嗯！我要和穗穗做好朋友！”
在兩個孩子說話的時候，穗媽媽就已經悄悄走出了房間。此時，她站在大門口，目光複雜的看着小寧安，問身旁的老婆婆：“他真的是小梅的……”
老婆婆看着小寧安臉上的笑容，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她聞言點了點頭，穗媽媽驚訝的睜大了眼睛，吶吶一聲“怎麽會這樣”。
“那小梅她……”
穗媽媽的未盡之語在看到老婆婆臉上悲痛的表情時吞下肚，她嘆了一口氣，給老婆婆搬來個凳子，兩人坐在大門口一邊納鞋底一邊時不時看着兩個看起來無憂無慮的孩子。
小秋穗交到了一個新朋友，但是新朋友剛才哭了，她想讓他開心起來，她想來想去終于想到了一個辦法。
“我們去吃櫻桃吧！”
“櫻桃？好吃嗎？”小寧安眨了眨眼睛問。
小秋穗不敢置信，“你沒吃過櫻桃？”
小寧安點了點頭。本來偷偷的摘櫻桃，小秋穗還有些害怕，但是現在她不怕了，反而充滿了勇氣。
“我帶你去吃！”
她一定要讓安安吃到櫻桃！
小秋穗一路偷偷摸摸帶着小寧安跑到櫻桃樹下，左挑右挑，摘了一顆最紅的櫻桃，連忙将它塞到小寧安的嘴裏，壓低了聲音問：“好吃吧？是不是很甜？”
“甜！”小寧安眼睛閃閃發光。
“小聲點！”小秋穗慌張的向大門口看了一眼，見媽媽好似沒有察覺才松了一口氣。
見小秋穗這樣，小寧安也有些害怕，“你媽媽會吵你嗎？那我不吃了！”
為了讓小寧安安心，她連忙說：“這是摘給朋友吃的，我媽媽不會吵我的。”
其實，她也不确定事後會不會挨罵，但是為了安安能吃到櫻桃，就算挨罵也沒關系。
雨過天晴，太陽普照大地，櫻桃樹上仿佛結滿了紅寶石，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但是對于張寧安來說，眼前的女孩才是他灰暗人生中的光。
……
穗媽媽低頭笑了笑。
算了，就當沒看到他們偷摘櫻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