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
【28】
簡慈像是沒看到許施然驟然僵住的表情一樣，溫和地笑着，輕聲說，“歡歡，怎麽不過來？”
許施然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自己對簡慈的恐懼……或者說臣服感，簡慈一開口，她就下意識擡腿想過去。
她硬生生止住步子，擺明了排斥，簡慈卻也不介意，笑着對謝星淵點點頭，便邁步走了過來。他的步子很穩，像是在自己家裏一般，渾身都透着輕松惬意，許施然被他的氣勢壓得下意識後退一步，被謝星淵攔腰撐住。
氣場瞬間就輸了。
簡慈混不在意，漫不經心地摸了摸許施然的腦袋，溫熱的氣息落在她的發頂，暖的人幾乎能起一身雞皮疙瘩：“歡歡，恭喜你覺醒異能。”
許施然擡眼看他，語氣有些艱澀，“簡叔……這裏的人呢？”
簡慈一挑眉，擡頭看了看門外，笑着招招手，“送出去了。”
許施然回過頭，就見兩個着親衛服的異能者面無表情地守在門口，而在此之前她沒有任何感覺。
她頓了一下，感到後背全是冷汗。
簡慈溫聲道：“作為禮物，他們就送給你了，以後他們任你差遣。你快點長大，等你能夠獨當一面了，我就能退休了。”
聽到這話，那兩人才有了反應，規規整整地轉身行了個軍禮，許施然僵在原地不知所措，下意識擡眼看向謝星淵。
在那段時間裏，謝星淵一直是她軍師一般的存在，即使現在記憶混亂成一鍋粥，許施然也難以抑制身體的本能反應，誰料還不等她意識到暴露，就感到門外隐隐傳來喧鬧的動靜，她下意識回頭看過去，就見一個有些眼熟的姑娘直直頂着兩個親衛的阻攔往裏沖。
她的異能似乎與速度有關，那兩人愣是沒能抓住她，許施然看了一會突然想到這人是誰，忙道：“放開！”
親衛隊的人向來訓練有素，即使是突然換了主人也沒有不适應，聽到聲音後果斷放了手，那姑娘大概沒想到自己這麽輕松就能進來，一時沒剎住車，迎面就是一個平地摔，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
許施然看了她許久，才從角落裏扒拉出這個人的信息，似乎是白靈那個叫“雯雯”的朋友，挺內向的一個姑娘，前幾天許施然還跟她說過幾句話，摸過她的腦袋，也聽這姑娘的朋友告誡過對方小心別招惹她，除此之外許施然想不出她們還有什麽別的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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雯雯咽了咽口水，跪坐在地上，顫抖着聲音說，“大小姐，求你……求你救救白靈……”
她哽咽了一下，大哭起來：“靈靈被一群人帶走了！不是首領的人，他們絕對不懷好意，首領的親衛也被打傷了！”
許施然一怔，簡慈卻像是毫不意外一樣，溫聲安撫道：“不要緊張，那幾個親衛現在在哪，帶我們過去。”
他停頓了一下，道：“這次的喪屍潮是有人在背後操控的，我沒有多餘的精力處理這件事，歡歡，白靈是你同學，她就交給你了。”
簡慈說着，态度溫和卻強硬地将一塊特殊金屬制成的令牌塞進許施然手裏，道：“以後首領府的人，也聽你號令。”
他的語氣很平常，按理說許施然不該有別的情緒的，但她還是感到眼眶一熱，鼻子酸澀，幾乎就要落下淚來。
她掩飾性地偏過頭，悶悶地應了一聲，道：“你忙你的去吧，我自己能處理。”
簡慈按了按她的肩以示鼓勵，随後附身溫聲安慰了雯雯幾句，便轉身悄然而去。
許施然怔怔在原地發呆半響，那姑娘在地上坐的心慌了，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她的小腿，問道：“大小姐……？”
她其實不喜歡這個稱呼，總覺得能從那三個字裏聽到尹珏為首的一群人陰陽怪氣的聲音，但确實是有提神醒腦的作用。許施然道：“你先帶他們去找，我回去翻翻卷宗，我大概有點頭緒了。”
只有自以為捏住了簡慈把柄的尹家，才有膽子從首領親衛那裏截人。
她想了想，又問道：“我走後，你們都發生了什麽？”
雯雯愣了一下，不敢隐瞞，小聲道：“您……您和這位謝同學突然就消失了，大家都吵起來了，說你用別的手段跑了，他們都想快點走，衛統領攔不住，只能帶着我們出去……沒幾個、沒幾個活下來，那些喪屍都沒有弱點的……！”
她忍不住捂着臉低低啜泣起來：“白靈要抱着狗，速度慢了好多，她喜歡小動物，沒能救下小橘一直都很愧疚，可那狗太大了，她抱不動……衛統領見援兵來了就回去救人，他過去的那段時間裏，白靈就不見了……”
許施然臉色一變，這狗只能是說安安。她忙問道：“那狗呢？”
雯雯不知道她這時候更在意的是安安，還以為許施然只是想獲得更多線索，并不敢隐瞞，道：“在的，它不動彈，喪屍好像對它也沒興趣，衛統領帶它走了，我們去追的時候，就看到了一群黑衣人，我們根本攔不住，他們的手段很特殊。”
那就是确定了。
又是尹家。
許施然的臉色不太好看，她回頭看了一眼親衛，道：“你先跟他們出去，我知道是誰了，保證把人給你安全帶回來。”
雯雯不知是因為天生單純還是因為上次跟她交流過還算信任，并沒有多說一句，默默點頭站了起來，跟着兩個親衛出去了。
許施然深吸口氣，一時頭腦眩暈差點沒站穩，謝星淵忙伸手扶了一下，皺眉問道：“你都想起了多少？怎麽是這個狀态？”
“不多，”許施然偏頭看了他一眼，看起來情緒不太好，“我在排斥回憶，能想起來的只有一些關鍵的信息。”
謝星淵了然，當即表示理解，溫聲道：“不願意回想就算了，也不都是好的東西，有用就行。”
許施然又偏頭看了他一眼，笑笑，說：“嗯。”
也許是“自己”刻意為之，她現在的記憶最清晰的反而是謝星淵。
她記得自己在被簡清坑到喪屍群裏後就被簡慈帶到身邊教導，記得謝星淵覺醒異能後就被送來了第一基地，簡清逐漸被邊緣化，那段時間她稱不上多開心，但也不至于整天活在混沌和自我厭惡中。
許施然是後天形成的慢熱，警惕旁人對她可能有的戲弄厭惡，卻又忍不住渴望與人親近，謝星淵來基地後的幾次異樣她都有察覺到，但因為謝星淵難得友好的态度，以及她認為能将一切掌握在手裏的自信，他們一直相安無事到謝星淵漸漸軟化态度，很久之後許施然才知道他來第一基地的任務本來是奪取光影空間。
稱不上多驚詫，也不算多難過，畢竟謝星淵也坦誠了，也什麽都沒做。那時許施然坐在高臺階上，托着腮漫不經心地俯視着謝星淵，似笑非笑地問道：“你說的這麽直白，不怕我秋後算賬，宰了你？”
謝星淵坐在階下的草坪上，擡着頭眉眼溫和，一身白襯衫襯得他看起來頗為乖巧，人畜無害的樣子：“立場不同罷了，你要真想對我動手，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幾年的時間，已經足夠他們了解彼此。
許施然對針對自己有惡意的人沒什麽感覺，只要沒真動手她就懶得去做什麽多餘的事，何況還有情分在。
她陪簡慈掌了幾年權，已經不知不覺間變成了高傲冷漠的性格，居高臨下地問他說，“那些人有什麽值得你冒險的嗎？”
謝星淵說：“在沒有覺醒異能前，我也是普通人，也是可能随時被侮辱抛棄的賤民，如果不是狼王念在清沅先生的舊情上收留我，如果我沒有……覺醒這樣的異能，我也許會和他們一樣，在哪天悄無聲息的死去。與其說我是為了他們而戰，倒不如說我也是為了我自己，沒有人可以一直身處高位，我始終相信每個人所做的一切，最終都會反饋到自己身上。”
許施然說：“沒有如果，你不是他們。大山會因為風刮的大而被推倒嗎？”
誰也說服不了誰。
謝星淵沒有算錯她，許施然對他的小動作毫無反應，心情好了甚至會順手幫一把，有這位首領繼承人的幫助，他的行動順利許多，他鏟除了許多壓榨貧民的家族，鏟除了同樣參與造神計劃的尹家，卻在最終關頭卡了殼。
他不該直接了當地将簡慈爆出來，許施然需要一個接受的過程。
她将一切都掀開撕碎，将那些本該壓在黑暗下悄悄處理掉的髒污盡數暴露出來，但有些東西壓在黑暗裏反而是一種保護，當困住病毒的蓋子被掀開，一切的走向都會變得不可控制。
簡慈與她同時無路可退，走到了絕境。
鬧到了這個地步，甚至連異能者都漸漸開始出現喪屍化的症狀，謝星淵反而更平靜些，他不急不緩地用這些年積攢下來的，從許施然手裏拿到的權利分配出去，夜裏敲響了她的房門，與她結盟，甘願以身獻祭，換當年清沅的盛況重現。
換一個奇跡。
很多東西都已經模糊了，連這樣的故事線路她都要東拼西湊擠很久才能想起來，但那晚謝星淵溫和的笑意她卻始終銘記，他的眼睛很漂亮，笑起來會微微勾起，猶如一個月牙。
他說：“我相信你，将希望寄托于你，希望你能加油活下去，若你成功了，就辛苦你為我守墓了，讓我也見見太平盛世的模樣。”
許施然的能力不如清沅，并沒有真正換來他所處陣營想要的太平盛世，但造神計劃所帶來的惡劣影響到底是抑制住了，她守着荒蕪的基地多年，在外界的基地打上門的時候，配合他們剿滅了那些人人喊打的活體喪屍、不該有的受害者，最後安然放下。也許是因為心情突然放松了，光影空間在她死前突破進階，擁有了回溯的能力。
這是意外之喜，也是一把雙刃劍，誰也不知道接下來的走向會是什麽。
只是倒黴了謝星淵，本來以為自己解脫了，又硬生生被她拉了回來，還得在自己沒有回想起一切，選擇逃避的時候裝聾作啞，不動聲色地引導她接受現實。
實在是倒黴催的，不管是被清沅選中作為暗棋，還是與她合作都沒什麽好的結果，簡直是天遠倒黴蛋。
謝星淵見她許久不說話，又溫聲重複了一遍，“不要勉強，記不起來就不想了。”
許施然回過神，按了按眉心，道：“我知道，我在想我們下一步該怎麽做。”
謝星淵一頓，道：“先救白靈，其餘的走一步算一步吧，也不會比那個時候更糟糕了。”
許施然盯了他片刻，才慢吞吞地點了點頭。
算了。她想。
就算不那麽美好，也要盡力想起來吧，盡管回憶裏沒有幾個能讓她珍惜的人……
但至少謝星淵還算值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