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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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夢連綿至清晨,但終究是美夢,故而醒來也不覺着疲頓。
施婳剛醒來尚有些惺忪,起身用溫水洗過臉,便覺得神清氣爽。
柔軟的淡紫色毛巾輕輕拭去臉上的水珠,剔透的瞳仁尋常望向鏡中,不過是習以為常的舉動而已,她卻忽得漲紅了臉頰。
鬼使神差地挪開視線,不願再去望這面鏡子。
只因昨夜那沉堕的夢中,竟有一幕是在這鏡前發生的……
施婳垂着頸,在啞光黃銅龍頭下懊惱地洗着手。
她不明白自己怎麽會夢見那樣靡靡不堪的畫面。
照理說,夢是現實的映照,她在現實中從未見過更不曾經歷過那樣的情形,怎麽會還原于夢中。
難道是從前住在學校宿舍的時候,時惜偶爾會分享給她一些小漫畫……
越想越覺得窘迫,她匆匆離開盥洗室,給自己倒了一杯溫水,咕嘟一口氣喝得見底,才終于把心中那股莫名的躁意壓制住。
絕不能再胡思亂想了。
這會兒剛九點多,瀾姨她們都收拾好正準備動身,見施婳下了樓,瀾姨笑眯眯地敦促她去用早餐。
連姨臨走前還止不住叮咛:“小婳,照顧好自己,有什麽事就打電話。你們夫妻倆工作都忙,盡量在家裏吃,吃得精細營養些才好,老在外頭應付到底是傷胃。”
兩位長輩的關懷是親切的,饒是施婳昨晚不小心聽見她們的悄悄話,心裏也難有埋怨,只有謝忱在懷。
她再三強調能照顧好自己,連姨才略略露出寬慰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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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起來,她現在名義上是雁栖禦府的女主人,仆歐們都前去培訓了,她不僅要照顧好自己,還應當将賀硯庭的飲食起居一并照顧好才是。
瀾姨上了車,還不忘降下車窗:“囡囡,老九天快亮回來的,他大抵是怕吵着你,上書房歇了。你今兒輪休,他今兒也休假,你們小夫妻也該好好在家吃頓飯了,想吃些什麽,你們自己好生安排。”
施婳一時怔然,唇微啓,瞳仁略染茫然:“賀硯庭他……這麽快就回來了?”
瀾姨從前是過慣了苦日子的人,現在日子好了,人足知常樂,便總是樂呵呵的。
她笑起來似一尊彌勒佛,還頗帶着些耐人尋味的口吻:“臨市又不遠,私人直升機回來不過二十分鐘,做新婚丈夫的惦記着剛娶進門的媳婦兒,自然舍不得在外頭多留了。”
施婳本能地回想起昨夜她們兩位的悄悄話,耳垂靜靜漫起一層胭脂色,難為情地低垂下頸。
瀾姨她們誤會太深了。
其實她同賀硯庭,哪有她們想象中的那回事。
可偏偏這話她是斷斷不能解釋的,也只好緘默不語,讓人覺得她默認了。
仆歐們都離開了。
偌大的中式庭院倏然間空曠下來,玉蘭的碧色枝葉透過白牆黛瓦,與紅楓濃墨重彩的姿色相映生輝,晚霞色的睡蓮大片大片浸在深墨綠的池塘中,靜靜泛着漣漪。
施婳立在院中,一時陷入了怔忡,忽然不曉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麽。
依着瀾姨的話,賀硯庭應該睡下沒多久,她不便打擾,卻也覺得應該找點什麽事做。
當然不是她自己的事。
若是坐下來工作或是看書,時間眨眼間便能飛逝。
領證的日子漸久,賀硯庭待她極好,凡事都周到備至,就連昨晚……她不小心喝了過多的楊梅酒,才會在他面前吐露有關那件香槟金舊禮服的事。
他完全可以不加以理會的,橫豎不過是極小的一件事。
哪裏至于驚動他這樣地位的人。
他卻還是做了。
雖然不曉得是用怎樣的方式,可終究是讓母親的那件舊禮服回到了她手中。
虧欠太多,心裏總歸不安,施婳盼着自己也能為他做點什麽。
或許應該更恰當地說,是為兩人婚後的生活經營些什麽。
思來想去,她覺着瀾姨的話不錯。
領證這麽久,也是時候該兩個人坐下來好好吃頓飯了。
同住一個屋檐下這麽久,她還從未下過廚。
那麽……今天就給他做頓飯吧。
上回在瀾姨家,她也算是勉強偷師了。賀硯庭的口味喜好,她近來也時有留意觀察,心裏大致是有數的。
何況他一會兒睡醒,總是要吃飯的。
現在府裏的廚房沒了人,總不能讓他叫外賣吧。
既起了這樣的念頭,小姑娘頗有些躍躍欲試的心情,忙不疊進了廚房查看食材。
德國GAGGENAU冰箱擁有超大容量,各類生鮮和果蔬的儲備一應俱全。
怕是沒有她尋不出的食材。
這樣一來,連采購的工序都省略了,直接看菜譜就可以着手。
施婳心下定神,愈發摩拳擦掌,對賀硯庭這樣的人而言,鐘鳴鼎食怕是不如炊金馔玉。
好好給他做頓飯,也算是投桃報李了。
通過她這段時間的觀察,賀硯庭雖是京北人,但是在京北生活的時日不長,前是香山澳,後是異國他鄉,或許導致他的飲食偏好比較雜糅,并沒有典型的北方傾向。
譬如瀾姨教過她的黃豆苦瓜龍骨湯,就是典型的廣式煲湯。
施婳對自己的廚藝并非沒有自知之明,但是總覺得煲湯應該是可以的,小時候隔三差五看奶奶煲湯,多少也有些潛移默化。
開始備菜環節,她泡上黃豆,又将整個苦瓜洗淨,切片。
她沒什麽刀工可言。而廚房裏的刀是刀工精湛的大廚專用的,手感沉甸甸,而且刀鋒鋒利,這對于她這樣的新手來說操作有些費勁。
她切得小心翼翼,盡可能将每一片苦瓜切得均勻,因為刀太沉的緣故,她切一會兒就手酸得不行,不得不中斷緩上片刻,然後繼續。
如此往複,切完整根苦瓜,她背後都冒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
随後便給豬龍骨焯水,撇開浮沫,将食材依次放入紫砂湯煲。
湯算是順利下鍋了,接着就輪到別的備菜。
施婳清楚地記得上回在瀾姨家,賀硯庭半開玩笑地抱怨瀾姨沒給他做燈籠茄子。這道菜其實主要就是茄子加豬肉餡,是茄子釀肉的美稱。
她也經常在老宅的餐桌上見到,是一道美觀喜慶的東北名菜。
原是覺着不難的,可在網上看完了菜譜,施婳才發現第一個步驟就遇到困難了。
原來燈籠茄子的燈籠……需要将茄子切成連而不斷的薄片。
她本就很少用刀,再加上廚房裏這大廚專用的菜刀實在不趁手,她能切苦瓜已經是盡力了,要完成更複雜的工藝,真是有些渺茫。
施婳唯有從一整套刀具中嘗試更換別的刀使用,連用水果刀的念頭她都起了。
正絞盡腦汁同這根飽滿新鮮的長茄較勁時,身後忽而傳來清冽沉郁的嗓音——
“我來。”
施婳攥着的水果刀輕輕發顫,忙不疊轉身望他,猝不及防對上他深邃溫涼的瞳仁。
他穿着黑色豎條紋緞面居家服,大約是剛睡醒洗漱過,額角的發梢略沾着幾滴小水珠,整個人冷峻而松弛。
她沒料到他這麽快就起了,計劃中的幾道菜都八字沒一撇呢……
心神略慌,溫糯的嗓音細聲婉拒:“不用了,你先去忙自己的事,或者去客廳歇着,去院子溜達溜達也行,我、今天中午我來下廚,等會兒就能吃了……”
話到最後,幾乎咬着自己的舌頭。
她只想快點支走他,也顧不得心有多虛。
實在不行就少做一兩道菜罷了,總不願讓他勘破自己的窘境。
男人剛睡醒,沉冷的黑瞳顯得比平素多了幾分溫和,少女驚慌困窘的微表情自然逃不脫他的眼,靜默地打量流理臺上頗顯淩亂的砧板、食材、還有各式刀具,以及,她面前的紫色長茄。
“我來。”溫涼磁性的嗓音透着不容置喙的凜肅,冷白的腕骨從她細嫩的手中默默接下了刀具,繼而透出幾分哄人的耐性,“小孩兒不能玩刀,去沙發上看看電視。”
施婳耳垂微微發熱,細聲嗫喏:“那……我和你一起,你幫我切好,我下鍋……”
捏着刀柄的男人聞聲,忽而啞然失笑。
開放式廚房寂冷的氣氛霎時間染上戲谑之色。
施婳眨了眨眸,清糯的嗓音透着不滿,卻又不敢将嗔怪表現得太明顯,只弱弱地嘟哝:“好端端的,做什麽取笑人。”
賀硯庭在龍頭下洗淨了手,衣袖随意卷起,倒是沒有刻意逗弄,只是隐隐含笑,淡然的嗓音叫人捉摸不透情緒:“沒取笑,我只是怕你又把鍋燒糊了。”
施婳奶白的鵝蛋臉“騰”得發脹,秀氣的眉下意識蹙緊,烏沉沉的荔枝眸倏得瞪大,喃喃驚愕:“你……你居然還記得。”
上回在瀾姨家中,他便随口調侃她不似能拿刀的手。
她只當是他随口一句。
卻不曾想,他竟是當真記得那樁叫她丢臉的陳年舊事。
算起來,已是十五年前了。
因着這份錯愕,她良久陷入怔忪,有些呆而出神地看着他在廚房裏備菜。
心中的困惑不禁浮露,他不是……素來不喜香山澳的那段經歷麽。
今日怎又主動提起。
賀硯庭打開了冰箱,慵懶淡漠的嗓音傳來:“滑蛋蝦仁飯吃不吃?”
施婳有些恍惚,倉促含糊應了下:“吃的。”
他在廚房裏做事也井井有條,頗有秩序感。
她怔愣出神的頃刻間,他已經攪好雞蛋,冷白性感的長指在剝蝦了。
橙紅色的新西蘭鳌蝦在他敏捷的長指下迅速蛻殼,露出晶瑩清透的蝦肉。
施婳盯着他好看的手指發怔許久,這手合該屬于鋼琴家或外科醫生……用來剝蝦未免暴殄天物。
不過,他是怎麽知道她從小愛吃滑蛋蝦仁飯的。
她不敢大膽地揣度,只覺得應該是巧合。
賀硯庭在廚房的狀态甚至給她一種不可謂不算娴熟的錯覺。
他查看紫砂湯煲的火候,時間還短,飯就得遲些再做。
餘下來的功夫,他似乎打算做一道糖水。
洗淨的紅豆、陳皮,加上幾顆剔透不規則的黃。冰糖被他一并倒入破壁機。
施婳看得整個呆滞,他甚至……都不需要上網參考食譜的麽。
她并不想去客廳裏待着,只覺得看他下廚已是賞心悅目的景致。在他身上,君子遠庖廚好似是一種悖論,原來真的有人可以連下廚的時候都這樣吸引人。
就像是日風治愈系影片給人平靜的療愈感。
施婳的心率平穩,可卻有股酥酥澀澀的滋味暗暗滋生。
那麽多優秀的女性都傾慕他,包括連衆多同性都由衷欣賞的明豔美人梁瑟奚。
原來除開他的容貌、權勢地位財富的光環,連他在休憩時穿着居家服在廚房裏的一舉一動也如此令人……過目難忘。
她忽然很羨慕Cersei,羨慕她曾是賀硯庭的哈佛同學。
他這樣完美的人,在學生時代一定也有許多令人觸動難忘的細節,難怪Cersei沉默無聲地愛了他這麽多年。
湯的火候差不多了,他将打散的雞蛋倒入平底鍋,橄榄油的香味瞬間在彌漫鼻腔。
施婳被他精湛流暢的廚藝驚呆,只聽耳畔傳來男人淡而清幽的音色:“勞駕,替我拿件圍裙。”
她耳廓一軟,回了神,忙不疊走到一旁取下一件暗抹茶綠的帆布圍裙。
男人面對爐竈,兩手都不閑着。
見小姑娘走過來,他略俯首示意,她頓時明白是要自己替他穿上圍裙的意思。
明明是很尋常的小事,她靠近他時,卻覺得染上了食物淡淡清香的廚房令人食指大動。
勾。引食欲的不只是食物。
更有眼前男性氣息濃郁的人……
她無意識吞咽了下,佯裝鎮定,墊高了腳尖,将圍裙緩緩套在他修長的頸部。
賀硯庭一如既往地鎮定,平淡地轉過身,薄唇吐字清潤:“替我系上。”
施婳背對着他寬而挺括的脊背,只覺得有一股不可言宣的男性氣息撲面襲來。
她臉頰莫名殷紅,瑩潤的指尖微微顫栗,小心而笨拙地替他系好了腰間的系帶。
“系、系好了。”
大約是兩人離得太近,她覺得不安,找了個借口匆匆躲進盥洗室,過了數分鐘平複了心跳才出來。
等她洗好手,食物已經上桌了。
撒着歐芹碎和細顆粒胡椒的滑蛋蝦仁飯香氣撲鼻,她肚子瞬間就咕嚕叫起。
陳皮百合紅豆沙被盛放在藍白相間的舊式糖水碗碟中,給她一剎那回到了香山澳的錯覺。
湯是她煲的,還沒嘗味道,賣相還可以,畢竟是照着菜譜和瀾姨上回的做法一比一複刻的,應該不至于難喝。
明明是很樸實日常的一頓午餐,施婳卻胃口出奇的好。
不知道是不是她昨晚只吃了養胃雞湯面的緣故,這會兒真餓了。
幾口細膩嫩潤的滑蛋入口,和鳌蝦蝦仁的清甜交織于口中,只覺得香得迷糊,險些咬着自己的舌頭。
施婳一面吃一面赧然,她細細聲說:“今天不好意思,我本來是想給你做頓大餐的,反倒麻煩了你,不過……我會學的,雖然一開始手藝一般,但我想凡事都熟能生巧,你喜歡吃什麽,我都可以學着做。”
她并非有意讨好賀硯庭,只是真心覺得做些對方喜歡的食物,是她目前能夠表達感恩最好的方式。
他總是幫她,她總要為他做點什麽。
賀硯庭慢條斯理地進食,聞言不過淡淡睨着她:“不必。”
施婳有些不解,只當他是嫌她手笨,她嘗試解釋:“為什麽,我雖然不太會做,但是我學東西很快的,小時候那回,純屬意外,那時候我才六歲,而且……粥也煮熟了的。”
她解釋得有些着急,還透着幾分委屈,細嫩肌膚上淡淡的絨毛都顫着。
落在男人眼底,覺得她稚氣而動人。
他莞爾,聲線沉靜:“太太只需将時間用在自己感興趣的事就好,這些小事自然有人代勞。”
施婳聽得懵惑。
什麽叫自然有人代勞?
平日裏都有大廚和仆歐容易理解。
可生活總有變數,廚師私事請假,甚至請辭、培訓……以至于缺人手,總是有可能發生的。
難道以後遇到這樣的時候,都由他代勞嗎。
這怎麽好意思。
然而這種不好意思的情緒也沒持續多久,舌尖的享受容易令人大腦短路,很快就沉浸于食物的美妙。
紅豆沙的甜膩雜糅了百合的滋潤,以及陳皮的淡淡溫苦,口感綿密地道,她已經很多年沒吃過這樣地道的糖水了。
雖然這些年港式糖水在京北也相當流行,各式網紅糖水鋪遍地開花,但極少有店家能做出真正地道的口感。
唯獨早年間一家從港城開到城東的小店,就在她高中附近。店家是老港城人,只可惜這家店也轉讓幾年了。
雖然她每年都回香山澳掃墓,但因為學業總是來去匆匆,大多時候次日就返回京北,也沒有多做停留,更不會為了一碗糖水去尋覓舊時的老鋪子。
何況世殊時異,如今的港島和香山澳旅游業蓬勃發展,網紅店大肆傾軋老店鋪的生存空間,只怕兒時的味道也難尋了。
只是沒料到,今天居然在家裏吃到了賀硯庭随手做的糖水。
樸實無華的口感,令她懷念兒時的歲月。
她本就嗜甜,紅豆沙她尤為喜歡。
可越是喜歡,細膩敏感的小心思便越容易在毫無防備的狀況下冒出來。
他這樣的人,時間精貴。
任何瑣事都可以假手于人,連開車都不必自己動手,卻為什麽會做飯。
是有人悉心教過他,還是他曾為了什麽人耐心地學。
而且他做的那樣地道,像是為什麽人的口味量身定制一般。
施婳不受控制地記起梁瑟奚曾提及的那個女孩。
黑發大眼,标準的華人女孩長相。
那個女孩曾隐秘地住在賀硯庭的皮夾裏。
香甜綿密的紅豆沙入口忽而嘗出酸澀的口感,她微微垂下眼睫,鼓起勇氣,佯裝不經意地開口:“賀硯庭,你做飯好好吃。”
男人似有若無地撩了下眼皮,音色寡淡無瀾:“過譽了。”
“是真的很好吃……”少女含着紅豆沙,聲音愈來愈低,直至細若蚊喃,透着明顯發虛的尾音,“你還給別人做過飯嗎?”
好不容易問了出口。
她小心翼翼地偷瞄他的神色。
只見他清隽的臉龐自始至終全無波瀾,回答也并未遲疑:“沒有。”
她自然不信。
“可是你做飯的樣子很娴熟,不像是偶爾下廚的樣子,這麽會做……真的不是熟能生巧麽。”
雖然她知道賀硯庭很聰明,肯定有着超越常人的學習能力。
可做飯又不是做數學題,就算他上手快,也需要實踐經驗。
否則怎麽可能連菜譜都不需看。
賀硯庭絲毫未察少女隐秘的醋意,只平淡道:“留學時,學校中餐難吃,偶爾自己動手。”
他如此言簡意赅,不帶溫度的答案。
施婳仍是不太相信。
不過,她也心知肚明,這樣的回答,已經是最妥當的了。既合情理,又不傷害任何人,妥善地維系了他們表面和諧的夫妻感情。
人人都有隐私,賀硯庭不說,她也不該多問。
難道真的要聽自己的老公談及另一個被他小心珍藏在過往歲月中的女孩嗎。
又一口綿密的紅豆沙被她送入口中。
她有些怨自己的貪心。
為什麽這樣貪。
好吃的糖水嘗過一次就夠了,難不成還奢望他今後都只為自己下廚嗎。
午餐過後,兩人一起收拾了餐具。
洗碗和清掃都是全自動化的,收拾起來不過幾分鐘。
令施婳有些意外的是,賀硯庭午飯後也沒有出門的打算,甚至沒有上樓回書房,而是在客廳沙發上靜靜坐着。
電視明明是他打開的,她湊過去坐下後,他卻自然地将遙控器遞了過來。
習以為常的舉動,仿佛家裏的電視就應該由她做主一般。
這樣閑适悠然的假日,施婳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更何況還有他的陪伴,她不自覺地放松下來,午餐最後時分那點微妙的酸楚也被暗暗的欣喜覆蓋下去。
這樣平淡而寧靜的獨處時間,仿佛她與賀硯庭真的是一對感情良好的新婚夫婦,正在享受着短暫的假期生活。
如果婚後的日子都是這樣,那未免太美好了。
這些小心思只埋藏于心底,她看起來是很平靜的,目不轉睛地盯着電視屏幕。
實則餘光時不時就偷瞄賀硯庭,見他打開了平板,似乎在處理工作。
怕驚擾他,更怕他起身回書房。
施婳小心翼翼地将電視音量調得很低。
沒有旁的心思,僅僅是想同他多待一會兒。
午後的太陽暖融融的,透過全景落地窗靜靜地灑在他們身上。
施婳打開了一個旅游節目,畫風很治愈,正在探索某個偏僻疆域的風土人情。
她明明是感興趣的,可不知為何沒能認真看進去,難以自控地時而觀察坐在沙發另一端的男人。
不知不覺,漸漸泛起困意。
飽食的午後本就容易倦懶,迷迷糊糊地合上眼,睡着了。
她睡着後無意識地蜷縮着雙膝,像小嬰兒入睡的姿勢,身體被柔軟的沙發包裹着,很有安全感。
她入睡很快,連身上幾時被蓋上了羊絨薄毯,都一無所知。
午睡的酣夢将她帶回十五年前那個潮濕的夏夜。
記憶深處掩埋已久的舊事逐漸蘇醒。
原來她與賀硯庭,也是有過去的。
十五年前,她和爺爺奶奶在蓮島的舊筒子樓相依為命。
蓮島又名香山澳,是一座矛盾複雜的城市。
一半窮奢極欲,另一半地瘠民貧。
當年香山澳的福利制度還不似今日這般健全,博。彩。業蒸蒸日上,一幢又一幢拔地而起的賭。場大樓如雨後春筍,遍布本島和氹仔。
而除了依靠博。彩。業發跡的人們,更多老百姓盤踞在老城區窄小的街道謀生,斑駁的牆壁透着老舊的年代感。
那一年,六歲的施婳尚且不知父母都已經接踵過世。
她還活在爺爺奶奶編織的夢裏,以為爸爸媽媽只是去國外工作了,遲些就會回來看她。
爺爺奶奶在樓下開一間店面窄小。逼仄但口味地道的牛雜店為生。
牛雜在當年算是平價,來來往往的食客繁多,大部分的時候爺爺奶奶都在店裏忙得脫不開身。
施婳放了學就在家裏做功課,寫完了就下樓去店裏幫忙。
六歲的小姑娘尚且不知何為命運疾苦,從未覺得那日子難捱。
至于樓上那對父子具體是何時搬進來的,她沒有印象了。
只知道自從搬來了這對父子,樓上便總是屢屢傳來劈啪作響的動靜,像是在互毆,但彼此力量懸殊,拳拳悶聲震耳,還有少年沉悶的哀嚎隐隐傳出。
他們一家老弱幼小,別無依靠,爺爺奶奶素來害怕惹來麻煩,不敢多管閑事。
六歲的小施婳也很懂事聽話,奶奶叫她乖乖在家,她便一直照做。
只是那天夜裏,她一個人在家,樓上凄厲的嚎叫未免太過滲人,她用小手死死捂緊耳朵,也仍是吓得止不住掉眼淚。
得多疼啊。
她不敢想。
學校老師教過,遇到家庭暴力,要勇敢撥打999。
可大人們都說,樓上那男人是窮兇極惡的瘋子,聽說是內地世家大族的豪門公子,因為染上惡習,被逐出族譜,連妻子都被逼瘋跳樓了。
只剩下一個兒子,十三歲的年紀,從不上學,和路邊的野狗無異。
大人總是背地裏議論,說樓上那外表出衆英俊好看的男人早已賭紅了眼,失了人性,是堕入深淵的魔,距離淪為罪。犯恐怕只在一念之間。
施婳也不敢打999,怕給那少年招來殺身之禍。
她爸爸是土生土長的蓮島人,最知道染上賭的惡魔會幹出什麽。
只能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貼在牆邊,舊筒子樓隔音很差,樓道裏的聲響聽得一清二楚。
她清晰地聽見幾個人操着一口不标準的白話,同那少年的父親一并離開了。
樓上很快陷入靜谧。
施婳機敏地從自家開門出去,舉起小手正欲拍門,卻發現房門根本沒鎖。
門輕輕一推就敞開了,她烏沉沉的圓眼,對上了少年陰戾如狼的黑眸。
他分明奄奄一息地倒在櫃邊,滿身傷痕,好幾處都在滲血,可那雙眼卻漆黑深邃,透着一股遠超年紀的沉穩和狠戾。
他就像是一只蟄居在獸群中隐忍的狼首。
濃郁的血腥味席卷了鼻腔,才六歲的小姑娘何曾見過這樣灰暗不堪的世界。
何況少年身上臉上遍布可怖的傷口,周身的氣息更是透着生人勿近的凜冽。
她就像是誤入狼窩的白兔,本該哭着吓跑。
但不知何故,不算膽大的小姑娘,在那一刻卻沒有怕。
她不害怕這個少年,只覺得他一定很疼。
邁着短腿噔噔噔跑回樓下,從自家捧着藥箱回來,她彎曲膝蓋跪坐在他身邊,笨拙而認真地替他處理傷口。
她才六歲,那晚卻表現出驚人的冷靜。
她學着家政課老師教的那樣,一步一步完成傷口的消毒和上藥。
過程中,少年的傷口浸出的鮮血沾滿她白皙的小手,她也一聲未吭。
少年的眉目冷戾而兇狠,她卻沒有絲毫恐懼。
她只是不想他再疼。
後來她從自家偷出來一碗白米,用他家裏破舊的鍋煮上了白粥。
施婳其實是會煮粥的,只是在自己家裏都是用電飯煲,奶奶不讓她碰煤氣竈。
最後因為操作不當,把他家的鍋底燒黑了些……
但好歹白粥是煮熟了。
如今賀硯庭對她若有似無的嘲笑,她是不肯接受的。
她明明就會煮粥,只是不會用他家的破竈。
初次謀面的整個過程裏,兩人都沒講過一句話。
施婳甚至一度懷疑他的舌頭是不是被傷到了,所以是啞巴。
直到後來,她時不時從家裏偷一些牛雜和米飯送去給他,幾次三番,才終于聽見少年開口。
少年的聲線很冷,沒有絲毫溫度,也沒有情緒。
但是意外很好聽。
他說的是粵語,沒有一絲北方口音,與香山澳本土人說出來的并無二致,大約是從紙醉金迷的葡。京裏練出來的。
“唔好理我,睇住你自己。”
少年冷淡毫不客氣的一句話,小女孩卻眼睛都沒眨一下,她奶聲奶氣的嗓音透着執拗,問:“你叫咩名。”
空氣靜默了良久。
他最終回答了她。
“賀九。”
這一次用的是普通話。
施婳能聽懂。
他叫賀九。
從六歲到九歲,她經常給樓上的賀九送吃的。
沒有任何目的,也沒有任何感情。
她只是單純的想讓他填飽肚子。
聽說他的賭鬼父親常年泡在各大。賭。場,他未成年,在法律嚴格的香山澳根本不能打工掙錢,在人們早已解決溫飽的時代,他連一口飯都沒得吃。
但是後來好像他漸漸不需要了。
可能是因為他一天比一天長大。
那個男人也不敢再打他了。
直到他十六歲那年,聽說他賭鬼父親死了。
而他,很快就被京市趕來的人接走。
鄰居們都說,他是有錢人家流落在外的少爺,終于要回到他的世界過好日子。
施婳那時雖年幼,卻也從大人的字裏行間明白,她與樓上的少年,應該是此生都不會再見面了。
因為他們是不同世界的人。
只是因為命運荒唐的插曲,才會住在同一棟潮濕晦暗的筒子樓,成為短暫的鄰居。
卻不曾想,命運這樣喜歡開玩笑。
十五年後,他們竟然成了夫妻。
來到京北之後的記憶愈發混沌模糊,幾乎組不成連貫的畫面了。
畢竟時隔久遠,而且兩人在京北重逢後,賀硯庭明顯不願意搭理她。
施婳那時已經十歲,又自知是孤苦無依的孤女,開始有敏感強烈的自尊心。
他不願承認昔日的交情,她也沒有埋怨,就只當沒有認識過。
不去回憶,記憶自然随着日久逐漸淡泊,直至模糊不清。
只是當年沒覺得委屈,夢裏卻不知為何憋悶生氣。
隐隐閃過幾個老宅裏的畫面,賀硯庭從來都不正眼看她。
那股潛藏多年早已被淡忘的委屈,又盡數浮現出來。
好氣。
好歹吃了她家那麽多牛雜,怎麽就裝不認識了。
京市的少爺,果然是沒良心的。
漸漸就開始胡亂發夢了,夢魇難捱,她在夢裏一直喚賀硯庭的名字,他卻不理她。
她在夢裏急得都快掉眼淚了。
直至有溫熱幹燥的觸感輕輕覆上她額頭,耳畔傳來低沉磁性的嗓音:“醒醒。”
小姑娘起先睡得很舒适,安靜又乖巧。
後來卻不知怎麽,像是在做噩夢,眉心緊蹙,瓷白的臉蛋都繃緊了。
賀硯庭微微蹙眉,給她倒了杯溫水,想喚醒人叫她喝下。
少女從夢魇中驚醒,額角滿是冷汗,琥珀色的瞳仁怔怔凝着他。
他腕骨略擡,試了下她額頭的體溫,倒是不燙。
“你睡懵了,喝杯溫水緩緩。”
手臂微展,正欲端起水杯,少女卻起得有些猛,似夢似醒地嘟哝質問:“賀硯庭,你為什麽不理我了……”
因着夢裏的委屈,她櫻桃色的唇微微噘着,坐起身的動作迅猛了些,措不及防擦過他喉結溫熱的頸部皮膚。
那兒驟然受驚,急促滾動了兩下。
男人的體溫忽而升高,呼吸變得炙熱。
少女醒神了幾分,抿了抿唇瓣,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不小心做了什麽事……
眼神下意識望向他過分飽滿鋒利的喉結。
只見那處暗昧地滾動着,男人灼熱的呼吸就噴灑在她頰邊,漆黑的瞳仁氤氲着欲。氣。
空氣變得暧。昧潮濕,氣氛俨然微妙起來。
她無辜地嗫喏:“賀硯庭,我不小心的……”
三合一大肥章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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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港暮落時,我的阿蝶飛走了。”
港城頂豪太子爺x一心上位女明星
港圈文/僞金。主文學/年齡差八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