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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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被罩住的是手,可她卻覺得自己的心被覆上了一層柔軟的保護,心率雖仍因緊張不安而過速,卻不再畏懼磕碰了。
施婳的焦灼并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屋內的人應是聽見了門外的動靜,忙不疊起身趿着鞋往外迎。
老太太爽朗的嗓音由遠及近而來,腔調裏都溢滿了藏不住的喜悅:“是婳丫頭來了吧,快進屋,這會兒外邊這日頭可曬。”
大門敞開,瀾姨滿是堆笑的臉迎面而來。
她今兒穿了件姜黃色的中式寬裙,優雅貴氣,因有些老年婦人的豐腴之态,笑起來眼睛是彎的,有點像慈眉善目的彌勒佛。
施婳腳步頓在門檻外,心下還有些難以抑制的慌忙,聲音不自覺軟糯了幾分,低聲喚了句:“瀾姨……”
她甚至來不及多言半句,腹中演繹了半晌的吉祥話根本來不及說,胳膊已經被老太太挽住,不由分說拉着她往客廳沙發上落座。
“好孩子,你還沒來過我這兒吧,這西郊怪遠的,又是大熱天,難為你折騰一趟,快坐下歇着。”
施婳的腦子還泛着懵,耳畔卻已然被瀾姨的熱情裹挾了。
瀾姨大概是許久不待客了,那股高興勁兒是怎麽都端不住,一邊安頓施婳坐下,一邊還不忘揚聲招呼:“游媽,快把我剛備好那飲品給少夫人端來。”
“诶,馬上就來。”
施婳好奇地循聲望去。
被瀾姨喚作游媽的是位中年婦人,生面孔,看上去年紀應該還不到五十,烏發盤得規規整整,瞧着氣質就是高門大戶出來的老仆歐。
游媽端着柚木花邊托盤走來,半蹲下身,将托盤連同飲品擱在施婳面前。
她定睛一看,像是咖啡拿鐵之類的冰飲,還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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瀾姨這樣客氣周到,施婳忙不疊捧起玻璃杯抿了一口,才嘗出是生椰拿鐵,她忍不住笑了:“瀾姨,您還挺時髦。”
只見瀾姨笑眯眯地解釋:“聽說你要來,我就想給你備點現下時興的飲料,問了我那小外孫女,聽她講,現在你們小女孩都愛喝這個,我昨兒剛學着調的,是這個味兒不?”
施婳抿唇笑,連連颔首:“是呢,您比店裏做的好喝。”
“看來是沒我什麽事。”
男人染着淡淡揶揄的嗓音倏然傳來,才引得她們紛紛側目。
賀硯庭不知何時落座于另一側單人沙發,從容地疊着長腿,手随意垂搭着,姿态有些懶散,清隽的臉上倒是挂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老太太指了指茶幾前擱着的玉色茶盞,努努嘴:“喏,這不是一早給你備好了茶,你最喜歡的碧螺春。”
冷白的腕骨慢條斯理端起茶盞,放置唇邊抿了一口,繼而輕哂:“這茶還燙着,您确定是一早備好了?”
“诶呦,你這祖宗,都結婚為人丈夫了,還學不會心疼人。從老宅到西郊,這一路多曬啊,我給囡囡準備點冷飲怎麽了。我就說該晚點來的,等太陽落山了不成?非得大下午的來一趟。”
男人優哉游哉地品着茶,拖長聲音,微透着戲谑之意:“我那車玻璃防紫外線隔熱,曬不着你家囡囡。”
瀾姨佯作嫌棄,白了他一眼。
施婳沒忍住,“噗嗤”樂了一聲。
先前的局促不安竟潤物細無聲般盡數消散了。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賀硯庭,更沒見過這一主一仆、一老一青唇槍舌戰,不禁倍感有趣。
賀硯庭這是在不滿瀾姨雙标?
給她準備了冰鎮的生椰拿鐵,卻只給他喝燙茶。
瀾姨用略顯粗拙的雙手拉住她的,輕輕撫着,目光落在她臉上認真端詳了一陣,由衷感慨:“囡囡今年快二十二了吧?真是愈發出落了,這樣好的姑娘,真是便宜了老九這祖宗。”
施婳被她誇得有些臉熱,她這幾日多番想象過瀾姨在得知她竟毛遂自薦嫁給了賀硯庭後的情形。
她想過瀾姨會震驚會意外,也想過她或許會面子上客氣,暗地裏不滿。
可萬萬沒想到,瀾姨始終是她小時候初見時的樣子,那個對每個孩子都特別慈愛柔軟的婦人。
她只是比從前微胖了些,年長了些,打扮也有所改變,可人竟是一成不變。
她一口一個囡囡,讓施婳禁不住想起來自己已故的親人。
他們直到離開前,一直是這樣叫她的。
後來到了京北,賀爺爺偶爾也會這樣叫,但自她長大後便很少了。
女入閨中,是對家中小女孩的愛稱。
她早就沒了家人,這樣的稱呼本不該有。
可瀾姨的親昵是渾然天成的,她聽着只覺得溫暖,倒不覺着別扭。
拘謹的心情不知不覺已不複存在,只聽瀾姨拉着她的手絮叨個沒完。
“起先聽老九說他和一個姑娘領了證,我還當糊弄我呢,哪裏敢信,後來他一說是你,我這才信了。”
瀾姨笑眯眯的,胖乎乎的臉上是藏不住的喜上眉梢。
施婳卻沒怎麽聽明白,她下意識擡眼凝向賀硯庭,想要一探究竟。
怎麽叫後來一說是她,這才信了?
賀硯庭許是覺察到她的目光,也接上她的視線,與她對視了一瞬。
他清冽的黑瞳明明是溫涼的,她卻覺得這目光炙熱,她沒由來地心顫,不自覺把目光垂了下來,避開了。
瀾姨顯然沒覺察他們倆這邊的氣氛,只自顧自地招呼她吃點心:“囡囡,餓了沒?廚房裏菜都備好了,待會兒一下鍋就得,就是湯還得再煲一陣,你先吃點零嘴。”
施婳定睛一看,才發現面前的威尼斯棕大理石茶幾一側擺滿了各種零食點心。
法式扁桃仁酥、青檸蛋糕、蜜桃芝士卷,還有各式各樣的網紅零食,一看就是專門給她準備的。
她有些赧然,細聲道:“瀾姨,我都大了,您怎麽還把我當小孩似的,我哪能吃得了這麽多。”
老太太撫着她的手直樂,還伸手給她拆開芝士卷的包裝:“吃不完晚上拎回家去,你快嘗嘗,這個什麽卷的我外孫女可喜歡吃。”
施婳這邊嘴裏塞滿了,賀硯庭手機屏幕亮了下,他睨了一眼,慢條斯理起了身,說:“你們聊,我有個視頻會議要開。”
施婳還沒來得及反應,只聽瀾姨敷衍的口吻趕人:“得得得,九爺您忙您的去,省得一尊大冰雕杵在這兒我們聊天都聊不開,等天黑了開飯再去請您。”
賀硯庭上了樓,瀾姨終于不再惦記着讓她吃這個吃那個。
也算是聊起了今日的正題。
瀾姨提起了前不久相親宴那晚的事,一臉的歉意:“上回都怨我,老太婆老眼昏花了,着實是眼拙,那次愣是沒瞧出你和老九的關系,還一直瞎忙叨給他介紹對象來着,囡囡不會生瀾姨的氣吧?”
“……”施婳一時都懵了,語塞了兩秒,忙道,“不會不會,您是不知情,而且我們那時候也沒跟您說,怎麽能怨您呢。”
她嘴上哄着瀾姨,心下卻愈發雲裏霧裏。
現在賀硯庭上樓去了,連眼神交流的機會也沒了,她一時間根本無從猜測他在瀾姨面前到底是怎樣交代的。
難不成胡編亂造了,說他們兩人一早就在交往?
她不由得暗自懊悔白做了那麽些準備,怎麽偏偏忘了事前串供。
接着又聊了些雁栖那邊的安排布置。
瀾姨還把游媽叫了過來,正式引薦給施婳。
原來游媽是過兩日雁栖開府時就要跟過去伺候的管家。
聽說是瀾姨退休前親自培訓過的,手腳幹練麻利,為人也很老實,只是前兩年回去帶孫女去了,現在孫女上幼兒園了,又閑了下來。
瀾姨道:“游媽是個爽利人,又有經驗,少夫人就先用着,若是日後覺得用不慣,随時再換也方便。”
施婳見游媽發髻梳得整整齊齊,指甲也修剪得幹淨圓潤,就知道差不了。
她笑容溫婉,點點頭:“挺好的,游媽一看就很能幹,那就給您添麻煩了。”
游媽敦肅地立着,恭聲颔首:“夫人不嫌棄就好。”
四點三刻,瀾姨跟游媽一并去廚房忙活了。
賀硯庭一直在樓上書房沒動靜,想必是還在忙。
她也不便上去打攪,閑來無事,便也跟着去廚房看她們做菜。
瀾姨手裏的活沒停,嘴裏也不耽誤:“囡囡還跟小時候一個樣,最喜歡在廚房扒門縫。”
施婳微垂着眼睫,笑意腼腆。
“瀾姨的記性可真好。”
剛來京北那幾年,她經常被老宅的其他孩子排擠。
賀珩待她雖好,但他彼時已經上了初中,課業緊,又是被爺爺當做繼承人來培養的,要學的東西多,課程表排得密密麻麻。
她還在上小學的年紀,放了學百無聊賴,其他少爺小姐只會取笑她,別說帶她玩兒了,連看電視也輪不到她。她便經常往廚房躲,看着仆歐們做飯,有時候也幫點小忙。
高門大戶的廚房是幼小的她唯一覺得有煙火氣的地方,讓她想起了自己在香山澳的家,還有每天忙碌下廚的爺爺和奶奶。
她喜歡待在廚房。
只可惜她在做飯這方面沒什麽天賦,在廚房待得時間長,卻也沒學會什麽,到現在也只會煮最簡單的面條和水餃一類速食,炒菜也能做,只是味道難評。
施婳見瀾姨鍋中正給豬骨焯水,手裏正在拾掇一根苦瓜,旁邊還泡着一碗黃豆,不禁好奇。
“瀾姨,這是要煲什麽湯?”
瀾姨笑着說:“黃豆苦瓜豬龍骨,老九喜歡這道湯,我還是早年間去蓮島才學會的。”
一旁的游媽聞言也插了句:“可不,咱們北方可少見這種吃法。”
瀾姨一邊給苦瓜去核,一邊閑話家常:“是少見,蓮島那邊濕熱,飲食主清熱祛濕,那會兒我每回去探望老九,都覺着他上火,就次次給他煲這湯,久而久之就喝慣了,後來回到京北,還惦記着。”
施婳靜靜聽着這些閑話家常,瀾姨手上的每一個步驟也都被她記在了心上。
她先将豬龍骨放入瓦罐煲中,加黃豆和水煲了許久,後又加入切好的苦瓜和鹹菜再煲半個多鐘。①
好像也不難,她覺得自己看都看會了。
天色暗了些,瀾姨怕她站累了,就招呼她出去歇着:“囡囡,最後這兩個菜要爆炒,別把你身上熏得都是油煙,你去樓上叫老九洗手吃飯吧。”
“好。”施婳從善如流,便轉身離開廚房,想着去樓上書房找賀硯庭。
結果她上了樓,見書房門敞開着,裏頭卻不見人影。
她心存狐疑地又走了下來,經過樓梯轉角處時,目光猝不及防望見一樓客廳的落地玻璃外頭好似站着個人。
施婳緩緩踱步出去,果不其然瞧見賀硯庭正站在小院裏的海棠樹下抽煙。
垂絲海棠嬌豔,花開後仍是豔粉。
男人的身影極其修長,直肩闊背,透着難以名狀的詭秘貴氣。
他今天不知何故沒有抽雪茄,修長冷白的手指夾着一根細長的煙管,良久才吸上一口,複又輕輕籲出。
暗紅色的光點随着他的吞吐而忽明忽暗,遙遙望去,幾縷灰白色的煙霧安靜地浮蕩在夜色中,襯得他身後那棵海棠樹有一種寧靜的美感。
施婳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像是不願打擾他這一刻的休憩。
可須臾之間,他仍是瞧見了她,不溫不涼地掀起眼皮,眼神極淡地朝着她睨了過來。
被他看見了,施婳不得不乖乖走上前去,端立在他跟前,保持着一米有餘的距離,溫糯的嗓音低聲溢出:“快開飯了,瀾姨叫我來請你。”
“嗯。”男人應她的聲線也極淡。
施婳湊近了才發覺這煙味也不刺鼻,比之前的雪茄還要淡許多。
雪茄馥郁濃烈,宛如黑巧克力的香。
這煙卻只有沉靜。
她本能地好奇,微微擡高了視線,只見他指間夾着的煙管是鎏金般的琥珀色,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他本就皙白的手指和腕骨都愈發精致清落。
這煙草味很沉很靜,悄無聲息地彌漫入她鼻息,令她聯想到雨後潮濕的樹木,似乎隐隐還帶有極淡的茶香。
她不認得這是什麽煙,略踮了下腳尖,歪着腦袋,不假思索地細看兩眼:“這是什麽煙,味道這樣好聞?”
兩人身高差太大,她只能墊腳才算湊近。
大約是她貼得太近,賀硯庭忽而半眯起眼笑了下:“你看起來似乎很想嘗。”
西郊小院的夜晚尤為幽靜,垂絲海棠樹影凄清。
院子裏似乎忘了開燈,只有屋內的光線透過玻璃暈出來,很柔很暗。
施婳聽他這口吻,還以為有望,細長的眼睫輕眨了眨,試探問:“可以嗎?可以給我試試?”
她從未吸過煙,別說真煙,連電子煙都沒試過。
倒不是今晚突如其來的叛逆,只是單純覺得這味道好聞,忍不住想象是不是自己也抽了這煙,就會染上和他同樣的氣味。
女孩探着頭細致觀察他兩指之間的煙管,兩人的影子不知幾時已然暧。昧地交。疊在一起。
她仰着視線,看不見地上。
賀硯庭眸光微垂,卻恰好落在那兩團影子上。
明明兩人并無肢體接觸,秉持着相敬如賓的安全距離。
可那兩團影子卻明目張膽越過禁忌,在他眼皮子底下糾纏。
垂絲海棠,更深露重。
像是他在吻她。
光線這樣昏暗,他忽然迫近了一步。
施婳毫無防備,就這樣被撞進了他胸口。
少女茫然眨眼,眸光純澈,對于男人在黑夜中狩獵般深邃晦暗的目光絲毫不察,只皺了下眉細聲嗫喏:“你、你幹嘛撞我呀……”
[注①:黃豆苦瓜豬骨湯的做法參考網絡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