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施婳雙腳剛落地,聞言身體便是一僵。
她驀然轉回身,面對着還未阖上的車門,嘴唇輕輕動了動,猶豫了三四秒,最終還是不知道該怎麽改口。
她是個謙虛的乙方,遇事不決就提問。
“您的意思是……改成什麽?”
賀硯庭慵懶地倚着靠背,不動聲色撩起眼皮,臉色雖然很溫和,但眉目間隐隐透着幾分意興闌珊之色。
“你自己想。”
他好像……不是很有耐性。
還突然改口稱她為賀太太,想來,是委婉提醒她注意轉變自己的身份和位置。
也是,這樣鄭重的合作關系,他是該給她幾分壓力才行。
施婳困窘地點了點腦袋:“好的,那我回去好好考慮一下,下次一定改。”
怪她疏忽了,這一層,确實沒考慮好。
以後該怎麽稱呼他?
輩分變了,兩人從晚輩和長輩變成了平輩,再叫九叔的确不合适了。
但兩人畢竟不是真夫妻,伴侶間親昵的稱呼,她也委實開不了口,只怕賀硯庭也會覺着別扭。
可直呼其名的話,她又覺得太随便了,未免有些不敬,不管他介不介意,她自己心都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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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就學他的秘書或司機那樣,叫賀董?
可是某一回她與他談專訪的時候好像随口這樣稱呼過,印象中他當時的反應似乎不太滿意。
思來想去,還真成了難題。
昨兒還誇下海口把自己的能力才幹吹得天花亂墜。
今兒就連一個恰到好處的稱呼都把她給難住了。
自己未免太徒有虛表了些。
施婳一邊往老宅院子大門踱着,一邊絞盡腦汁思索。
她并不知曉的是,勞斯萊斯後座的男人,在自動車門關上不過十來秒後。
他便翻出了那本紅色的結婚證,對着兩人的登記照端凝起來。
後座異常靜谧。
司機翟淞漸漸所有覺察,本着對老板人身安全負責的原則,神不知鬼不覺地偷偷瞄向後視鏡。
只見自家老板保持垂首的姿勢已經很久,紋絲未動,其專注的樣子好像在賞閱什麽重要的藝術畫作一般。
只不過翟淞到底沒有膽量往下探究老板究竟在看些什麽,而是适時地收回視線,目視前方本分開車。
其實翟淞在得知驅車目的地是民政局的時候,已經隐隐知曉賀董與施小姐今早要辦什麽事。
畢竟他給賀董開車十年了,今年他三十有五,已經娶妻生子。
民政局他又不是沒去過。
除了那方面……大抵沒有別的業務。
而後兩人在車內的對話,因為沒有升起隔音板,好似沒有提防他的意思。
哪怕他根本無心竊聽老板私事,也不可避免地親耳聽見到“領證”“保密”“妻子”“賀太太”等字眼。
這事在他聽來不可謂不石破天驚。
雖然他作為唯一近距離旁觀過施小姐與賀董在車內獨處的人,能覺察出施小姐的存在有些許微妙的特殊。
但無論如何,這兩位領了證,都是能掀翻整個京北上流圈的驚天秘聞。
翟淞不禁有些提心吊膽,腦補着自己會不會因為成了這件秘事的知情人而遭到解雇。
上午九點的光景,賀老爺子拎着個小銅壺,正彎着腰在花園裏澆花。
時值六月,京北春末夏初,他退休後親手栽培的蓮臺芍藥開得極好,粉白相宜,花色奇逦。
驟然瞥見一身白裙的施婳從大門口回來。
老爺子愣了下神,蒼老的音色旋即傳來:“小囡,怎麽這個點兒才從外邊回來,昨晚一宿沒睡?”
還在自顧自出神的施婳聞聲揚起臉,見賀爺爺在澆花,她忙加快步伐走過去,伶俐地編了個解釋:“嗯,昨晚下播後有個同事辦生日派對,大家難得聚餐玩得蠻開心,就在辦派對的別墅過夜了,爺爺您昨晚睡得好麽?”
施婳心裏正忐忑着,一夕之間成了賀太太,到底還不是很适應。
但一見到賀爺爺,她便有意讓自己顯得輕松愉快。
前陣子發生了那麽些糟心事,爺爺連續睡不好覺,她實在不想他再為自己憂心。
老爺子上了歲數,眼睛不大好使了,等她走近,他伸手托了托老花鏡腿,這才發現小姑娘今天打扮得很漂亮,雪白的複古港風裙,還戴有精致的蕾絲頸帶,氣色也很好,一張小臉紅撲撲的,俨然沒了前些日子的陰郁低落。
他便也欣慰,笑道:“爺爺睡得很好,放心。你們年輕人下了班在外面放松放松蠻好,看來我們小婳在單位也很受歡迎,和午夜欄目的新同事們處得很好?”
施婳抿唇笑笑:“是挺好的。”
管家榮伯見狀也笑眯眯搭話:“咱們家小姐性子好,業務能力又強,在單位的人緣兒肯定差不了。”
榮伯是個心細如塵的,他也覺着施婳今天的狀态不大一樣,但具體是什麽不同,他拿捏不準。
他心裏倒也盼着施婳能早日從與阿珩少爺的龃龉中釋然。
老爺子甚是看重她,她心情好些,老爺子才會寬慰。
“餓了不,讓你連姨弄些好吃的,吃飽了再睡?”老爺子微啞的嗓音關懷。
“我是在外面吃了早餐回來的,不餓呢,我先陪爺爺聊會兒天。”
施婳親昵地挽住老人的臂彎,“爺爺今天叫鄒醫生過來檢查了沒有?”
榮伯颔首答:“鄒醫生一大早就來過了,沒什麽事兒,老爺子這兩日還算精神。”
“那就好,爺爺你可要好好的,別老想着不愉快的事,天天開開心心才好長命百歲呢。”
賀老爺子粗粝的手指輕拍了拍施婳的胳膊,“爺爺都這把歲數了,什麽大風大浪沒經歷過,我叫那臭小子永遠別回來煩我,眼不見為淨!”
施婳垂着頸,也不多說什麽。
祖孫倆在小花園的石凳上坐下,聊了一小陣。
末了,老爺子到底沒忍住開了口:“好孩子,你不喜歡蔣家那男孩兒,咱不搭理他就是,他母親送來的東西,我悉數退回去了。至于你白伯母那邊,我去說她,你別憂心,爺爺只想咱們小婳找個稱心如意的,咱慢慢選,啊。”
施婳鼻尖不由得酸楚。
訂婚宴剛過去那幾日,她和爺爺很有默契地都不提此事。
她知道爺爺的難受不亞于她。
現在終于攤開說了,她心裏也沒那麽憋悶。
她深吸口氣,坦然道:“爺爺,您疼我,我知道,但是您不要為我難過,都過去了,我也不會記恨他,感情的事本就不能勉強,塞翁失馬,一定是世上有更好的人在等着我。”
賀老爺子連聲嘆氣,雖然看起來已經接受了這場鬧劇的結局,但眉目間俨然還透着對自家孫子的失望。
他知道施婳這個孩子非常難得,不僅知書達理大氣端莊,更重要的是心善、知感恩。賀珩要是跟她成了,對今後的仕途只會有助益,而自己也算報答了老友昔日恩情,把施婳一輩子留在賀家,即便自己去世了,她也有賀家作為一輩子的倚仗。
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坦然接受。
兒孫自有兒孫福。
他輕嘆了聲:“小婳,你長大了,爺爺知道你有能力把自己安排妥當,倒是那個臭小子……唉,究竟是他沒福氣,配不上你。”
施婳回房便洗漱躺下了。
剛才有一個瞬間,其實她很想告訴爺爺她和賀硯庭領證的事。
但是忍住了。
怕爺爺經不住。
前些日子因為賀珩在訂婚宴鬧的那一出,爺爺大傷元氣。
鄒醫生再三叮囑不能再讓老人受任何刺激。
因為經歷過多次手術和靶向治療,老人的器官都已經很衰弱了,需要穩妥平靜的度日。
這一覺睡得實在不算安穩,發夢不斷,夢境紛亂,醒來時也記不得夢了什麽,只覺得人很混沌,眼皮沉沉的,渾身都覺得乏力。
但她起身洗了把臉就清醒過來了,腦子裏好像繃着一根弦,慎重地提醒她如今身份變了。
鬼使神差似的,施婳洗漱完就忍不住将那個紅本本從包裏又翻出來看了看。
太不真實了……
內心深處有一股極強烈的不安感。
怔怔地看了一會兒,她忽而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真是沒出息,從小到大拿過那麽多榮譽證書,就連收到大學offer都沒這樣反複端詳過。
她走去給自己弄了杯冰美式,喝上幾口果然神清氣爽。
坐到書桌前,打開電腦準備工作一會兒。
施婳雖然現在負責播報午夜新聞,更偏重于主持人的工作內容,而非內容記者,很少需要自己撰寫報道。
但是她新聞人的習慣保持了下來,通常每天工作前都會先關注各大媒體,包括競争單位的最新新聞報道,時而做做筆記。
正浏覽某家新聞周刊的報道時,一道刺目的标題映入眼中。
[驚!香山澳酒店業富豪次子許少近日訴訟離婚,前妻Tiffany怒分十億身家!許少含恨割金!肉痛!]
施婳小時候在香山澳生活,對富商許家也算耳熟,許家如今跻身蓮島富豪榜前十之列,次子的資産想必也不容小觑。
她點開文章報道,匆匆浏覽下來,大抵說的是這位許少和港姐前妻Tiffany結婚時恩愛非常,甚至連婚前協議也不簽,結果婚後八年離婚,不僅被分走十億資産,此後還需每月支付巨額贍養費。
這件事成了各界人士茶餘飯後的談資,畢竟像許少這樣戀愛腦上頭婚前協議都不簽的富豪之子實屬罕見。
本來只是一篇尋常花邊新聞,可施婳看得心裏直突突,惴惴不安良久,終于忍不住在電腦微信上翻出他的微信號,慎重敲字:
[九叔,咱們領證突然,是不是忘了簽婚前協議?為了避免糾紛,還是盡快補上吧,您看看需要我這邊配合做些什麽,我随時都方便。]
施婳有點着急,打字飛快,甚至連稱呼都忘了改。
但是反應過來時已經發出去了,也不好撤回。
這則新聞警醒了她,一聯想到賀硯庭那麽龐大的身家,生怕他誤會自己什麽。
雖然她請求賀硯庭和自己結婚的心思并不完全單純,不是沒有所圖,但絕非為了占財産方面的便宜。
越是寄人籬下的孩子,越是不敢沾染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她雖然生活在老宅,但吃穿用度都盡量節儉,尤其是上了大學後,一有實習機會就努力攢錢,盡可能不花賀爺爺的錢。而且初中時期就算好了一筆賬,打算将來自力後,把自己從小到大花的錢都返還回去。
賀硯庭同意結婚已經是解決了她的燃眉之急,她心裏感恩,怎麽可能有別的妄想。
可是她這樣的身份……最是容易被人誤解。
尤其是長大後,旁人看到她這張臉,又聽說她是養女,好像就理所當然覺得她生來便擁有這樣得天獨厚的資本,自然會侵占賀家的某些東西。
三點一刻,賀玺集團。
數百平的大會議室以商務風為主調,全景落地窗光線極佳,茶色玻璃星空頂搭配深色水波紋地毯,伫立中間的超大黑色岩板桌面具有啞光質感,每一位與會者手邊都備有精致的下午茶點心。
分明是舒适惬意的會議環境,但此刻偌大的會議桌卻噤若寒蟬,人人自危。
其中一位高管的述職報告出了一些坎坷,連帶着所有人都膽戰心驚。
賀董自回國來,全權接管亞太區總部,衆人對他的嚴苛早有耳聞,何況前幾日就有某高層工作上出了纰漏,被賀董在例會上當場解聘的前車之鑒。
此刻,居于主位的男人面色如常,清俊的面龐分明沒有一絲怒意,可光是那凜冽的氣場也足以令人無盡腦補。
這位一貫如此,無論發生任何事,他都是清冷沉穩,八風不動的模樣。
即便大發雷霆,也不過冷冰冰丢出幾個字眼。
外表分明是一位清雅紳士,但卻偏偏給人匪氣危險的感覺。
沒有人會願意得罪他。
真是寧願得罪閻王,都萬萬不敢得罪他。
就在這落針可聞時分,杜秘書突然雙手遞來一部手機。
那純黑的機身嶄新,看起來不常用,大約是賀董的私人機。
賀硯庭伸手接了過來,修長冷白的手指輕輕滑動,倏然,像是看到了某則信息。
凜然森冷的眉眼微不可察地柔和了稍許。
繼而,他指骨分明的長指輕敲着屏幕,看上去竟像是在回複消息。
衆人面面相觑,只覺得驚奇不已。
賀董非但沒有發落方才述職的那位高管,甚至連會議都陷入了中止狀态。
這世上,居然還有能讓賀董中止會議回複消息的人?
這是真實存在的嗎??
而趴在電腦前的施婳很快收到了回複。
[H:不必]
她看着這過分言簡意赅的兩個字,眼睫眨了眨,整個人愣住,半晌才繼續打字:
[這不合适吧,一般稍有資産的男女結婚都會有財産協議,何況您是上市集團的董事長,您還是慎重考慮一下]
施婳越想越覺得不妥。
賀硯庭富可敵國,她卻只有爸爸和爺爺奶奶過世時給她留下的一些積蓄。
那些錢,恐怕不夠買賀硯庭的一只手表。
如果不簽協議,賀硯庭就不怕她離婚時按照婚姻法分走他一半身家嗎?
就算婚前的部分她拿不到,可是婚後每一天,包括今天在內,賀玺集團運行的盈利幾乎是可以以秒計算的。
為了表明自己的立場,更是為了警醒他。
施婳甚至直接把方才刷到的那則離婚新聞轉發給了他。
很快,對方就回複了。
間隔時間很短,短到她忍不住懷疑賀硯庭究竟有沒有點開那條鏈接。
看着他的回複,她不禁陷入了深思。
[H:我相信律師團的辦事能力]
施婳忽然覺得這一層似乎涉及到了她認知以外的領域。
不由得在搜索框敲下關鍵字,試圖了解賀硯庭私人律師團的成員信息。
很快,她便被這些聲名赫赫的律師名字洗滌了認知。
這是一個百人頂級律師團。各成員來自于不同國家頂級律所的資深合夥人,他們各自專精不同的方向,但同樣各有千秋。
毫不誇張的說,這個律師團簡直占據了不同法系頂級律師的半壁江山。
……對不起冒犯了,原來是貧窮限制了她的想象。
她帶着窘意回複:[抱歉,是我淺薄了。]
這條之後,賀硯庭果然沒有再回。
他這樣随意寡淡的态度,讓施婳意識到自己可能是過慮了。
也對,他這樣的人,怎麽可能置自己的身家利益于不顧。
心裏莫名悶悶的,她托着腮,對着電腦發了會兒呆。
施婳并不知曉的是,此刻賀玺集團大會議室的高層們人人倒吸涼氣。
只見坐在主位上那年輕的上位者擱下手機後,深邃的眸淡淡掃了他們一眼。
“怎麽,還有別的事?”
衆人面面相觑,一時間雲裏霧裏,根本拿不準這位活閻王的心思。
空氣僵持數秒,方才攤上事的那位才站起來顫聲開口:“沒,沒了……”
其他幾位膽子略大些的也試着附和:
“沒事沒事,賀董您有事先忙。”
“您忙,我們随時聽您示下。”
男人略蹙了眉,仿佛已經忘了述職的小插曲,冷白的指骨把玩着一支黑色鋼筆,冷淡的聲線毫無溫度:“既然都彙報完了,為何還不散會?”
“啊,是是是,該散會了。”
“那我們先散了,賀董您忙。”
高層們到底是懵了幾秒,等回過神來便火速收拾好東西光速撤離。
到了會議室門外,等電梯的間隙,一行人才忍不住竊竊聲議論起來。
“剛才什麽情況啊……?”
“不知道啊,賀董居然沒追究,還照常散會了。”
“你們有看清嗎?賀董剛才好像是在回複消息。最近加班太多了,睡眠不足,我嚴重懷疑自己眼花。”
“你應該沒眼花,那屏幕反光有白有綠,像是在回微信。”
雖然這幾位都是分分鐘經手上億項目的高管,但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能讓賀董會議中途回複消息的人,不簡單啊。”
“……該不會,是要發生什麽變天的事吧?”
“啊,前陣子就聽聞賀董回國後要肅清管理層!”
“那咱們該不會被大換血吧?這消息靠譜嗎,誰去探探賀董的口風,好讓咱們有個心裏預備?”
“好主意,誰去??”
“你去試試?”
“……謝邀,我還沒活膩。”
在書桌前沉浸工作的施婳怕是沒機會知道因為她的一條微信消息,竟擾得賀氏高層人人自危,生怕自己明日就接到解聘通知。
經過百人律師團一事,她意識到自己對新婚丈夫的了解未免太過欠缺。
既然她誇下海口,允諾了要盡力扮演賀太太一職。
那麽該補上的功課,自然是刻不容緩。
今晚上播前,她将新聞稿流利背誦後,趁着化妝時間,便用手機檢索有關賀硯庭的信息。
從嚴格意義上來說,與賀硯庭初遇時她才六歲。
算起來兩人也算相識十五年了。
可實際上,從她十歲那年離開蓮島後,與他分明同住在賀家,卻好像隔了一層屏障,生活的距離拉近了,身份的距離卻拉得很遙遠。
她當時大部分時間都和年紀相仿的賀珩在一起,一起上下學,一起做功課,周末一塊玩。
至于賀硯庭,她只知道他在讀高中,而不久之後,就被送去了國外。
此後便只有逢年過節才會偶爾碰面,她對他的了解,至此可謂徹底斷層。
想到這裏,她忽然拾起了某些模糊零星的記憶。
記得她剛被寄養在老宅時,賀硯庭每次見到她的眼神都格外冷漠,就好像從來沒認識過她一般。
施婳那時候雖然小,但是自幼父母雙亡,又剛剛失去爺爺奶奶,性格極度敏感內向。
她本能地将賀硯庭的冷漠理解為排斥。
他明顯不喜歡看見她,排斥老宅有她這麽個人。
十歲的她想不出別的答案,只覺得是因為自己和他一樣也來自于香山澳那座小城。
那個潮濕、悶熱、黏膩,部分人紙醉金迷,部分人貧困交織,那座充滿矛盾的城市。
因為那裏有着他曾經貧窮、落魄、邊緣的痕跡。
他彼時已經是賀家家主親自接回來的矜貴九少爺,自然不喜那些昔日的歲月。
對他來說,香山澳的過去是恥辱。
可對她而言,卻是從小到大所有的溫暖記憶。
施婳很久很久沒有記起這些往事了。
她盯着手機屏幕出神,一時沒有察覺趙悅琳已經在她身後站了一會兒。
直到趙悅琳字正腔圓的嗓音娓娓傳來:“呦,小施老師還真是敬業呢,上播前還不忘關注賀先生的最新動态,怎麽,專訪一直沒落實,你很着急吧?”
施婳這才回神,她從鏡子裏掃了這個女人一眼,語氣冷淡:“趙老師多慮了,專訪時間我早已敲定,就在下周。”
她與賀硯庭早已談妥了訪談的細節,但是這次專訪要在京北臺黃金時段直播,上面還要層層審核,包括演播廳的預備、攝影等部門的配合,臺長非常重視,再三強調要确保不出差池,所以多部門聯合作業,下周才能落地。
“噢?是麽?”趙悅琳雙手環胸,笑得不懷好意,語氣更是不加掩飾的譏諷,“希望你別竹籃打水一場空,鬧個大笑話才是,全臺的人都被你驚動了,要是空歡喜一場,臺長估計會氣死吧。”
施婳秀眉颦蹙,由衷覺得這個女人好吵。
她甚至懶得再接話,反正也化完妝了,幹脆直接起身,提前乘電梯上樓進演播廳,把趙悅琳一個人晾在原地。
下播後,助理小阮迎上來:“小施老師,這周日就是畢業典禮了,咱們正好輪休,我到時候去給你送花呀,你喜歡什麽花?”
施婳頓住腳步,愣了下:“還好你提醒我,差點忘了。”
原來這麽快就到畢業典禮的日子了,她很早就接到學校領導的通知,要她作為優秀畢業生代表上臺演講,稿子倒是一早就備好了,只是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她險些把這茬給忘了。
“你居然忘記了!!”小阮一臉吃驚,“你可是優秀畢業生代表,要在禮堂演講的!多大的光榮啊,小施老師,你不會也忘記通知你家裏人了吧?”
施婳看着小阮熱情的模樣,不由語塞了幾秒,一時間陷入迷惘。
舉行畢業典禮那日,大部分學生都會邀請親朋好友,熱熱鬧鬧地走遍學校各個角落拍照留念。
畢竟過了那一天,大部分人就很少有機會踏回母校大門了。
四年的青春很珍貴,現在的父母也都很重視孩子,就連外地生的父母也多半會飛過來陪同。
她的身世除了三個室友沒人知道。
從前沒憂慮過這個問題,畢竟從小到大習慣了,她的任何事情都不會有父母出席。
可以往賀珩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每次重要的場合,他都會陪伴左右。
再者就是從前爺爺沒生病的時候,也時不時會出席一些需要家長出面的場合。
記得高中畢業那時,她是京北一中的優秀學生代表,上臺發表演講時,爺爺就坐在家長席裏,滿眼欣賞的注視着她。
為她的優秀而感到驕傲。
就好像,她是爺爺的親孫女一般。
她很感恩過往的各個階段都有賀爺爺的存在,否則她這十年的路只會苦澀難捱。
相應的,連對賀珩也恨不起來,畢竟他是爺爺唯一的孫子,而且也确實從小到大照拂過她。
但感恩歸感恩,感情歸感情。
她與賀珩已經徹底分割,感情上不會再有一絲瓜葛。
但是現在爺爺病重,讓他折騰一趟肯定是不合适了。
沒有能夠邀請的家人,那麽……她也就只能和室友姐妹們拍拍照了。
雖然能夠平靜地接納事實,但想象一下那日的畫面。
她作為畢業生代表,肯定會備受關注,可是臺下卻沒有一個親人。
沒有人為她驕傲,沒有人為她祝福。
總會有人發現異常,場面一定會很尴尬。
下到地下車庫,施婳從包裏翻出車鑰匙,目光卻猝不及防瞥見了結婚證的一角。
心裏某個很敏感的神經被觸動了一瞬。
酸澀的,刺痛的,麻痹的。
某個念頭一閃而逝。
明知是不合适的,但她還是沒能忍住,給賀硯庭發了微信消息。
[你睡了嗎?]
以這段時間的接觸來看,賀硯庭下班不會很早,又時常有應酬,這個點應該沒睡。
她心裏亂亂的。
明知道發這條消息沒有任何意義,難道要邀請他出席畢業典禮嗎?
以什麽身份呢,是她的叔叔,還是丈夫?
傳出去該如何解釋。
說好了暫時隐婚的。
實在是太不合理了,她坐在車裏,不禁懊悔自己的一時盲目。
等了五分鐘,對方并未回複,她反倒松了口氣,發動車子。
開到半路上,電話卻突然響了,是一個全然陌生的號碼。
施婳用藍牙耳機接聽:“你好,請問是哪位?”
聽筒的另一端,男人的聲音低沉清冷,即便隔着這樣遠的距離,她仿佛也能感受到他那股八風不動沉穩凜然的氣場。
“是我。”
私人候機廳萬籁俱寂。
施婳瞬間就辨別出這道聲線,語氣不自覺軟了下來:“你還在忙嗎?”
因為一時間沒想好要如何轉變稱呼,不叫好過叫錯,幹脆暫時忽略。
他的音色一如既往紳士磁性,開口的話卻令施婳毫無準備。
“我臨時出差,在機場,有事嗎?”
握着方向盤的手微微頓住,柔軟的指腹慌忙地摩挲着,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原來他今晚就要出差,專門回電話來,想必是因為她莫名其妙問他睡了沒。
她很少無事叨擾,他恐怕還以為她會有要緊事。
深夜打擾實在抱歉,她聲音清糯,緩緩道:“也沒什麽事,打擾你了,不好意思。”
聽筒那端略顯寂靜,許久沒有聲音傳來。
施婳一邊開着車,心裏莫名有些焦躁,大概是想快點憋出什麽話緩解當下的過分安靜的尴尬。
倏忽脫口道:“這麽晚還要飛,實在辛苦,您去哪兒出差,需要去很久麽?”
話音剛落,她險些咬着自己的舌尖。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像是一不留神竟然把心裏的腹诽嘀咕了出來,真是頭疼……
雖然領證了,但到底還沒那麽熟。
直接過問出差的細節未免也太逾越了。
聽筒另一端果然依舊寂然無聲。
就在施婳準備為自己的嘴快而道歉時,對方忽然沉聲答複了她:“紐約,不會很久,一周左右。”
女孩的耳垂驟然溫熱,她根本沒想到賀硯庭會回答,而且還是這樣詳細的答複。
臉頰不知不覺有些發脹,奶白的肌膚染上了一層薄薄緋色,聲音也愈發糯了,細聲細氣地應道:“知道了,那我不打擾您了,更深露重,您注意休息。”
溫軟的嗓音透着些許顫意。
隔着手機,賀硯庭仿佛能看見她習慣性低垂脖頸,局促不安的模樣。
全景落地窗外。
一望無垠的停機坪,落地的龐巴迪環球7000私人飛機已然準備就緒。
男人不疾不徐地起身,一雙長腿閑庭信步,左手仍舉着手機通話。
身後三位随行秘書如常跟随在男人身後,雖然彼此沒有眼神交流,但他們不約而同感受到了老板的變化。
這變化很微妙,無法用言語描述。
分明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睥睨衆生的人。
可就是有哪裏不同了。
他們默默豎着耳朵,佯裝一切如常的平靜樣子。
只聽前方從容不迫走上舷梯的男人聲線寡淡,但莫名透着幾分寬縱:“這是我的私人號碼,有事就打給我。”
肥章來啦,這兩天字數有點爆,明天暫時不更,後天(周二)晚上23點左右更新,寶貝們別跑空咯
預告一下:下一章有巨大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