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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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深了,這是一個星星很少的夜晚,稀疏的光點灑在天幕中,像一顆顆碎鑽,緩緩流瀉波動。
染着微薄醉意的女孩在他跟前蹲着,仰着臉,一瞬不瞬凝望他。
男人面無波瀾地瞥了她一眼,冷感的眸半眯着,薄唇微啓:“我有什麽理由要同你結婚?”
施婳的心跳沉重而喘急,她本該驚慌無措,但或許是那幾口龍舌蘭的功勞,此刻她标志的鵝蛋臉上竟還能挂着幾分溫婉恬靜的笑意。
“您那天晚上不是說過,如果有合适的人選,定下來也未嘗不可嗎?”
賀硯庭坐在黃楊木藤椅上,右手慵懶搭着,另一手食指輕抵着太陽穴,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
庭院寂然無聲。
她臉型偏圓潤,很顯幼态,平日舉手投足雖穩重,乍一看倒也像一位游刃有餘的成熟女性,但只要湊近細看兩眼,眉眼間的稚氣就無處遁形。
唇是健康的櫻桃色,介于紅和粉之間,不用任何口紅唇釉,最自然的狀态下便極漂亮。
而最富特點的這雙眼,烏沉沉的,澄澈潔淨不染一絲媚态,本就幼态的臉型,再搭配這一樣一雙溜圓的荔枝眼,近看就像個沒長大的陶瓷娃娃。
賀硯庭鼻息間透出一絲輕哂,像是聽見了一樁有趣的笑話:“施小姐是打哪兒來的自信,認為自己就是這個合适的人選?”
施婳纖細的眼睫輕輕顫動,雙頰的緋色愈發深了。
她打小臉皮薄,換作以往,遭到這樣的輕蔑,只怕早就打退堂鼓了。
但或許是經歷過職場歷練,在全國觀衆眼皮子下直播新聞都不打怵,也興許今夜就是單純的鬼迷心竅。
她竟然不覺得丢人,還大大方方毛遂自薦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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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看,我雖不是什麽大家閨秀,但從小養在賀爺爺身邊,也算知書識禮。我的學歷、性格、長相、身高、體态,各方面都在中人以上,足以證明在智力、容貌等遺傳基因方面不落下乘。”
小姑娘毫不臉紅地自吹自擂:“最要緊的是,我很懂事,從小賀家的長輩們都誇我乖巧,從來不給人添麻煩。和您結婚之後我也會一如既往,努力做好賢內助的本分,除此之外不會幹涉您的私生活,在您需要我的時候,必定盡我所能提供協助。”
男人看戲似的觑着她,她也不怕窘,繼續理性分析:“那晚瀾姨組的相親宴上,确實有許多位條件出衆的女士,但我替您考量過了,從小千恩萬寵的富家千金未免嬌貴,精明幹練的女總裁又和您太相似的,婚姻到底講究剛柔并濟,互補才好,至于女明星一類的職業,又太過鋒芒,事業也分外忙碌,恐怕難以兼顧家庭……”
聽着她喋喋不休半晌,賀硯庭終于忍不住打斷。
他聲線透着涼意,腔調慵懶,透着幾分似有似無的揶揄:“我算聽明白了,合着誰都不如你。”
施婳住了聲,無意識地咬着下唇,不吱聲了,但凝着他的眼睛始終懇切堅韌。
她心意已決。
不肯退怯。
他聲腔懶散,似是譏嘲又似逗弄:“小小年紀臉皮還挺厚,自賣自誇半天,臉都不帶紅的。”
施婳總算有了幾分羞臊,她雙手攥緊,指甲輕陷掌心,習慣性地低垂下頸,細聲嗫喏:“沒有的事,我是真的為您設身處地考量的。”
之後她安靜了許久,男人卻一直沒再講話。
等了又等,小腿肚都蹲酸了。
她到底有些沉不住氣,小心翼翼地擡起下巴問:“九叔,您考慮得如何?”
到底有沒有得談,好歹給個準話。
她現在處于渾身腎上腺激素蓬勃旺盛的時候,生怕一直耗下去不知什麽時候就癟了勁兒,沒這份膽兒了。
賀硯庭倚在藤椅上,淡淡觑着她,慢條斯理地搭腔:“你吹噓了半天你的優勢,我也沒聽出什麽特別的。我是個生意人,婚姻雖不是買賣,但也要權衡利弊,穩賺不賠的生意我才做。”
施婳心裏暗暗哀嚎。
這人,真是太清醒了,就沒有頭腦一熱的時候麽。
她颠來倒去說了半晌,就是想把他給繞進去,沒成想一點用都沒有。
被戳破了關鍵的問題。
小姑娘心虛了不少,她咬了咬唇,思索了好久,才一字一頓地強撐:“結婚的好處,光用說自然是說不明白的,婚後時間久了,您自然能品出我的好來,總之,我一定讓您穩賺。”
她聲音糯糯的,其實已經很虛了。
但橫豎無非成與不成,薛定谔的結果。
她仍是沒有退縮,只想賭完這一局。
這局她賭他早有成婚打算,只是一直醉心事業,無暇培養合适的對象。
雖說現在社會觀念開放,不婚族也常見。
但若論上流圈,年輕的世家子弟早婚的仍占多數。
上層婚戀資源的圈子最講究價值匹配,就是所謂的門當戶對。
越是金字塔尖,可選擇範圍越小。
很多年輕的夫婦都是學生時代就彼此訂下,根本不會流入婚戀市場。
賀硯庭這樣位高權重的人,能與之匹配的聯姻對象,簡直鳳毛麟角。
她就想肆意賭一把。
左右他現在沒有心儀之人,和誰結婚都是利益聯姻,倒不如選她這個知根知底又溫順乖巧的。
畢竟他已近而立,又是新任家主,連個太太都沒有,未免也太不像話,也難怪瀾姨着急。
一陣涼風拂過臉頰,施婳身上的酒氣更彌漫了幾分。
連她自己都聞到了這股沁人的香氣。
而藤椅上坐着的男人忽然笑了下,溫熱幹燥的手掌毫無征兆地握住她的腕子,輕輕一帶,将她柔軟的身子帶至自己身前。
她腳下一軟,跌坐在他藤椅側邊。
夜闌人靜,兩個人忽然間貼得很近。
男人質感絲滑的西裝褲邊沿,無意識地挨上了女孩裙擺下纖細柔膩的小腿。
記憶中,兩人從未試過如此靠近。
這樣的距離,放在長輩與晚輩之間,實在是逾越了。
放在男人和女人之間,倒是恰好合适。
空氣中浮蕩着一絲若有若無的暗昧。
施婳瑩潤的耳垂不知何時悄然發燙,她的第一反應是有些局促羞赧的。
可是不多時,鼻息間侵入了一抹熟悉的香氣。
清冽的雪松混合着馥郁的檀香,就像這個男人給她的感覺一樣矛盾,外表分明紳士儒雅,卻給人一種迷人的危險匪性之感。
寂寥的夜霧中還隐隐混合着龍舌蘭的酒氣與雪茄的味道。
陳釀的橡木桶染上了柑橘的酸澀感,雪茄的後調沁着黑巧克力的焦香。
前者令她上頭,後者令她成瘾。
也許是對氣味熟稔的緣故,施婳的不安很快消散。
她接受了這樣親密的坐姿,非但不覺得不适,反而還松弛自在起來。
她大膽地揚起臉頰,笑盈盈地望着他:“九叔,您是不是有點兒……心動了?”
男人只是輕撚了下她的手腕,令她坐在自己身旁,除此之外并沒有逾越的舉動。
他太過清俊儒雅,令人不禁覺得他的舉動不過是不忍女孩蹲立太久腿酸罷了。
他眉骨微擡,目光沉靜冷淡地注視着她,語速沉緩從容不迫:“施小姐,你是不是喝醉了?”
施婳連連搖頭,唇角的笑意愈發蕩開:“沒有,我喝酒只是為了壯膽,一點都沒有醉,清醒得很。”
“你确定?”
“當然,不信的話您可以讓我做高數題。”
賀硯庭眸光深斂,意味深長。
安靜幾秒,他淡淡道:“不必了。”
這樣的景致氣氛,用來演算微積分未免太煞風景,牛頓見了怕是都要搖頭。
施婳安安靜靜地望着他,始終是乖巧柔順的模樣。
她今夜雖然很沖動,甚至是有意識地刺激自己,給沖動加碼。
但決心倒是真誠的。
因為她很崇敬這個男人。
她并不傻。
無論是對待感情,亦或是對待婚姻,她都是理智的。
同賀珩相處時間再長,感情再深厚,發現他一次不忠,她便不會再有任何留戀。
對于蔣柏亨那種熱情追求的富家子,即便他纏着自己的母親,表達了十足誠意,甚至不惜提出不需要協議,所有夫妻財産共有。
施婳也不會給他一個眼神。
因為她看不上,不屑于。
如果她的婚事注定要淪為權衡利弊的交易,她也要選擇自己打心眼兒裏仰慕的人。
就像賀硯庭。
她篤信就算兩人沒有愛情,她也能從這段婚姻中汲取別的養分,還有心靈上的慰藉。
她一直都知道他是天之驕子,是常人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但是直到那天在老宅宴會廳,她幾乎被摁頭逼着祝福賀珩和徐清菀的時候。
是他在衆目睽睽下為她主持公道,也是他在她情緒失控時,冷靜沉穩地勸慰她——終有一天,她會成為自己的依傍。
從那一刻她就意識到,她想離賀硯庭近一些。
因為他就像是她的最崇高的理想,令她仰視,令她欽佩。
所以借酒壯膽是虛,蓄謀已久才是實。
或許她早在數日之前,就已經對他生出了觊觎之心。
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希冀,她也要賭一把試試。
好歹上回,他讓她賭贏了。
就在施婳沉浸于自己的忐忑,不敢估測賭局勝負之時。
始終慵懶清冷的男人忽然毫無征兆地降聲——
“可以,我們結婚。”
施婳還陷在自己的情緒裏,恍惚間回過神,驟然睜大了眼睛。
鴉默雀靜,她只聽見自己急促的喘息聲,以及咚、咚、咚的劇烈脈搏。
“什、什麽,您再說一遍?”
賀硯庭深邃的眸直直望入她瞳仁。
他說:“既如此,天亮就去領證。”
小姑娘倏然瞳孔放大,烏沉沉的大眼眨了又眨,她甚至懷疑自己是醉而不自知,幻聽了。
“您,您是說……天、天亮就……”
溫糯的嗓音颠三倒四地重複着他方才的話。
實在是太震驚了,才會讓京北臺的新聞主播都語無倫次起來。
他淡淡觑着她:“怎麽,你覺得不妥?”
妥!!!我覺得甚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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