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暴雨過後,月亮被雲層陰翳遮擋,夜空籠着一層薄霧,城市最奢靡的夜景也漸漸歸于寂滅。
賀玺集團頂層依舊燈火通明。
鮮少有人知道,這幢高達632米的摩天高樓頂層實則被用作掌舵人賀硯庭的私人寓所。
寓所設計風格極簡,唯有黑白灰三調,冷而空曠。此刻,視野極寬的落地窗前倒影出一則清冷的身影。
男人着深色浴袍,俨然剛剛沐浴過,發梢遺留的水珠沿着下颚滑落,淌過鋒利飽滿的喉結,一路沿着腹部肌理線條淌下,最終沒入浴袍深處。
骨節分明的長指滑動,翻看着私人微信中尚未查閱的消息。
被點開的語音條來自賀家老爺子,手機裏瞬間傳來老人雖則常年患病,但仍沉郁頓挫的音色:“老九,下周六是阿珩和小婳的訂婚禮,我現在病着,也不宜大操大辦,就在老宅一家人聚齊吃頓便飯,你抽個空回來,別缺席。”
第一條語音送達時間是八點半,後來九點多又發來兩條,看得出老爺子對這件事相當上心,否則也不會親口跟他提。
後面兩條語音也自動播放着——
“大伯知道你剛回國諸事繁多,但你如今已是家族掌門人,整個賀家上下都仰你鼻息,阿珩倒也罷了,小婳這個孩子的身世你也了解,今後咱們賀家既是她的夫家,更是娘家,我這個當爺爺的希望能給足她體面,免得這孩子被旁人輕視。”
“下禮拜六,晌午開席,有空就早點回來,一定記着啊。”
語音早已播放完畢,空曠的寓所內仿佛還萦回着老人渾厚沙啞的聲音。
男人落座真皮沙發,半晌,偏過頭去點燃了一支雪茄,在晦暗不明的夜色裏深籲了一口。
點燃的星火随着他的吞吐忽明忽暗,周遭的溫度卻驟冷,男人極出衆的眉眼已然染上了霜雪般的寒氣。
可最終,薄唇吐出的音色卻全然冷靜無波,仿佛事不關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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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會回去。”
-
淩晨一點過五分,施婳準時下播,她起身離開演播廳。
下了夜班,午夜新聞組的同事們如往常一樣,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輕松讨論着等會兒要去哪家宵夜檔暴風進食。
往常施婳為了合群也會同去。
然而此刻在電梯裏被同事拉住時,她卻維持着得體微笑,細聲婉拒:“不了,我這會兒不太餓,你們去吧。”
同事自然沒留意她臉色的僵硬,只順水推舟地打趣:“抱一絲差點忘了,小施老師就快訂婚了,肯定要穿美美的禮服吧。最近确實不适合吃宵夜,早點回去睡美容覺吧。”
另一位同事也接了話:“就小施老師這細腰還用得着控制飲食麽,大膽吃,不吃宵夜的人生還有什麽意義啊,我們今晚準備去炫那家新開的美蛙魚頭!”
施婳在同事們诙諧的調笑聲中,腳步虛浮地出了電梯。
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四周空曠安靜,辦公室的光線也被調暗了。
施婳虛虛靠在辦公椅上,頭一次不着急收工回家。
上播前她竭力遏制自己的胡思亂想,以鎮定游刃的狀态完成了工作,可下播之後,仿佛吊着的一口氣突然洩了。
她整個人都亂了。
片刻後,她打開微信置頂,仿佛帶着某種試探,若無其事地回複了上播前賀珩發來關心她的消息。
[我剛下播,雨好像已經停了。]
[你呢,還在忙嗎?]
消息發送出去,女孩的心微不可察地顫了顫,瑩潤粉白的纖指攥緊了手機,不知是在期待對方的回複,亦或是抵觸。
賀珩只過了五六分鐘便回了過來:
[我還在開會,雨停了就好,你到家記得報聲平安]
看着手機屏幕上的文字,口吻一如既往,是屬于他的溫柔與貼心。
沒有任何異常,許是她多心。
施婳懸着的一顆心,緩緩沉寂下來。
她向來情緒穩定,不是愛腦補猜忌的人,今晚想來是被放了鴿子有些委屈,又不巧看到某乎帖子的緣故。
施婳這頭剛恢複平靜,打算刷幾條短視頻放松下心情就去停車場取車回家。
然而,命運在今夜仿佛執意要給她當頭一擊。
草草滑過三四條乏味的短視頻後,女孩恹恹的眼神驟然一聚,緊緊盯住眼前這條來自同城距離僅11。2km的猜你喜歡推送。
從視頻內容上,不難看出是拍攝于一間病房,病房的桌上堆滿了各種鮮花和禮物。
并配文:[又住院了,有點恨自己這不争氣的破身體。感謝寶寶們送來的禮物,菀菀永遠愛你們。]
下面的評論區則溢滿了粉絲們的心疼。
施婳則在關鍵處暫停了視頻,拇指和食指同時将畫面放大,視頻中模模糊糊拍到的一只手,霎時映入她的眼底。
那是一只令她熟悉且屬于年輕男士的、指骨修長白皙、相當好看的手。
施婳愣了愣神,忽然輕嗤了一聲。
遑論視頻像素是否足夠高清,只消一個鏡頭,施婳已然有種恍然明悟的滋味。
因為那只熟悉的手腕上,赫然戴着一塊她更熟悉的表。
那是前不久賀珩出差帶回來的禮物,一對私人訂制的情侶腕表,施婳不喜配飾,很少戴,但賀珩卻很喜歡,成日不離手。
不得不說,短視頻平臺的推送系統很強大,這條視頻的號主@清風菀菀,施婳從未關注過,但的确是她的熟人。
徐清菀,舅舅的女兒,她的表姐。
施婳父母早亡,多年來舅舅對被寄養在賀家的外甥女置若罔聞,施婳自小便也和這位表姐并不親近。
徐清菀近些年成了某站小有名氣的書法up主,因患有先天性心髒病,弱不禁風時常犯病住院惹得廣大網友憐惜,是粉絲口中的病美人才女。
同在京北圈子裏,施婳也略有耳聞。
只是不知,她的未婚夫賀珩,究竟是從幾時起,竟也成了這位病才女的“粉絲”,甚至深夜出現在徐清菀的病房裏?
視頻發表時間不過半鐘頭前,施婳打開導航,不難查到距離京北電視臺11公裏左右的醫院詳細地址。
沒有任何遲疑,她快步下地庫取車,一股腦直奔京北第三醫院。
午夜的馬路靜谧詭異,暴雨後的霧色猶如一張灰色大網,不露聲色地網住迷茫的行人。
一路暢通,似乎連紅綠燈都沒幾個,抵達醫院,只用了十七分鐘。
午夜的醫院仍舊有人值班,燈光通明,随着白天密集人群的散去,一股濃濃的消毒水氣味彌漫在空氣裏。
那是一種難以描述的味道,如同她此時此刻的心情。
徐清菀不是毫無名氣的素人,施婳不用半分鐘就打聽到她的病房號。
住院部的值班護士負責任地詢問:“請問您是患者徐小姐的……”
“我是她的表妹。”施婳自報家門。
登記過後,護士不疑有他,很快指明了路徑。
透過病房外的窗戶,施婳一眼就看見了自己的未婚夫。
白熾燈光下,坐在病床邊的年輕男人穿着燕麥色襯衣,領口微敞,五官清俊,雖氣質矜貴,但少年感十足。
他懷中攬着一個膚白柔弱的女人,女人臉色虛唇色白,眼裏卻含着一汪水般,款款深情地望着他,淚光盈盈的桃花眼,愈發惹人憐惜。
賀珩臉上透着幾分無可奈何的縱容,繼而擡起那只仍舊戴着情侶腕表的手,撫了撫病美人的臉頰,像是為了哄她,還曲起食指勾了勾她鼻尖。
病房外清冷的空氣冷得施婳打了個顫,像是被某種刺激性氣體傷到了眼睛,刺痛感令她猛然阖上雙眼。
可笑。
荒唐至極。
半小時前還對她關切備至的未婚夫,這一刻已然将另一個女人摟在懷裏。
他那溫柔寵溺的表情,俨然對今日試婚服的缺席給出了最強有力的答案。
——他并非出差去B市,而是在醫院陪人。
大概率,他數月來的忙碌,也都與懷裏的人脫不開關系。
視線一片漆黑,記憶卻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來。
十歲那年,爺爺奶奶相繼去世,本就父母早逝的她在世上再無親人。
賀珩的爺爺念及同昔日老友的交情,将她這個自幼生活在蓮島的小姑娘接到京北,自此讓她寄住在賀家。
賀家爺爺待她很好,但彼時他還未退休,後宅的事他無暇多顧。施婳這個瘦弱腼腆的小島姑娘,被家族裏的其他孩子視為入侵者。
沒有孩子願意同她玩。
更因為她蹩腳的普通話,時常欺負戲耍她。
直到某一日,白皙漂亮的小少爺賀珩一把牽住她的小手,把人護在自己身後,稚氣的嗓音卻不乏威嚴:“不許欺負妹妹,她剛來京北,不會說普通話很正常。”
有頑劣的孩子大膽反駁:“哥哥,你不覺得她講話慢吞吞的樣子很蠢嗎?”
矜貴的小少爺用衣袖擦拭着小姑娘的眼淚,語氣篤定:“不會,妹妹在蓮島長大,蓮島的官方語言是粵語,我就覺得她講粵語很好聽,你們會講嗎?”
“……”驕傲的少爺小姐們一片沉默。
後來,所有都知道賀小少爺屁股後頭多了個黏人的小尾巴。
……
她與賀珩相識至今已有十一年了。
她以為,她即将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小家,不再是一個直系親屬都沒有的孤兒。
可原來,賀珩未必是這樣想的。
施婳緩緩睜眼,玻璃窗內的親密畫面仍在繼續。
徐清菀眨着她那雙淚涔涔的桃花眼,主動伸出胳膊,環住了男人的脖頸。
施婳以為自己會惡心反胃,卻不料機體反應出乎意料的冷靜。
她在原地靜靜地站了一會兒,而後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她會找賀珩攤牌,要一個解釋,但不是現在。
她不想聲嘶力竭地質問,更沒興趣在醫院上演兩女争一男的狗血戲碼。
她同賀珩,都是體面人。
只是這婚,是決計訂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