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上海北郊火車站，這裏每天都有一趟專列駛出，每天都有離開的人和送行的人，在這裏灑淚揮別，各自天涯。
而此時，發往烏市的五十四次列車已經到站。
一路高唱着：“車輪滾滾飛轉，汽笛嗚拉響，告別英雄的南京路，告別洶湧的黃浦江……”的年輕人，臉上猶帶着稚嫩。
在鋪天蓋地的鑼鼓聲和激昂的歌曲聲中，一個個穿上綠軍裝的年輕人，興高采烈，此行倒更像是去一起秋游。
顏寧把帶着的大紅花取下，掂在手裏，說：“阿奶阿爸姆媽，阿姐，我們該上火車了，你們都回去吧。”
此次，顏寧一行從師大附中出發的有幾百人，剛剛過來的路上，許多路人都停住腳看他們，不管是送行的家長，還是即将遠走額孩子，都不覺傷感，只感覺特別驕傲。
現在，旁邊已經有好幾個家長開始擦眼淚了。
顏寧不想讓阿奶這麽大年紀了，也跟着越來越傷感的氛圍，太過悲傷，畢竟年紀大了，情緒太多激動，對身體不好。
“走什麽走，阿奶都到火車站了，怎麽也要看着我的囡囡上了火車再走。”
顏奶奶緊緊的握住顏寧的手，眼中閃過淚光。
此刻，原本為兩斤糧票肉疼的楊巧真，心裏也添了幾分離愁別緒。
她雖然和小女兒不親，可顏寧此次一去，就隔着天遠地遠的距離，顏寧口口聲聲說的“三年就回來了”，她已經打聽過了，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是這丫頭天真的想當然了。
“就是，我們都到這了，當然要看着你走了，才走。”
楊巧真說着，又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一個用牛皮紙卷成的小卷，塞到顏寧手裏，說：“阿寧，以後就是你自己照顧自己了，姆媽這些年都沒好好照顧你，這裏邊有二十塊錢，你拿着有事的時候花，到地方了就寫信回來報個平安。”
顏寧看着手心猶帶着體溫的紙卷，下意識就說：“我不要…”
顏奶奶按住顏寧的手，打斷道：“囡囡吶，你這孩子真是的，怎的這麽不曉事的，你姆媽這是一番好心，你拿着就是，懂不啦？”
說着，顏奶奶還捏了一下顏寧的手，給顏寧使了個眼色。
顏希年也說：“你姆媽給你的，就拿着吧。”
“就是的呀，阿寧。”顏華也說。
這時，一聲長長的哨聲響起，上車的時間到了。
“阿寧，快點，該上車了。”
胡曼麗過來拉顏寧。
顏寧握緊了手裏的紙卷，燦爛一笑，說：“阿奶阿爸姆媽阿姐，我走了。”
說完，沒有停留，顏寧就扭頭走了，長長的辮子在空中甩出個大大的弧度。
大踏的步子，讓她的高挑的背影添了幾分壯士一去兮的決然。
顏奶奶用手帕拭了拭已然濕潤的眼角，反倒是，楊巧真最先沒忍住，直接哭出了聲。
顏希年臉上表情越發嚴肅，嘴唇緊抿，顏華也跟着紅了眼圈。
于月臺上的淚水漣漣不同，火車上反倒歡笑一片，一個個伸出頭的年輕人，臉上都是帶着笑的。
不知誰起了個歌，大家都跟着唱了起來，是首蘇聯歌曲《再見吧媽媽》——
“聽吧，戰鬥的號角發出了警報，穿好軍裝，拿起武器，青年團員們集合起來踏上征途，萬衆一心保衛國家，我們再見了，親愛的媽媽…”
長長的鳴笛聲中，顏寧笑着揮別。
對于這個年代，知識青年下鄉更加被人熟知，而作為六十年代初期支邊的支邊青年，響度似乎并不太大。
前世，顏寧因為姑姑的原因，她查過這段歷史，所以知道，單上海，六三到六五年間，有二十多萬的知識青年奔赴邊疆，而全國，有百萬城市青年下鄉。
他們是後來上山下鄉中知青的前衛。
和以前看到數字時的心境不同，如今她身處其中，心情不免有幾分不知今夕何夕的恍然。
火車漸漸提速，車廂裏歌聲一片，歌曲已經一連唱了幾首，顏寧看過《軍墾戰歌》，也能跟着唱幾句《邊疆處處是江南》還有《送你一朵沙棗花》。
唱的累了，顏寧就趴在桌子上直接睡了。
她可沒忘是怎麽來的，雖然知道希望渺茫，可她也要多睡，萬一穿回去了，才是喜事一大樁。
秉持着這一策略，顏寧一路吃過東西，就趴下睡覺，睡不着也要硬睡。
路過無錫站的時候，睡眠太過充足的顏寧，之前一夜都沒睡着，整個人都昏昏然的，草草吃了早飯後，趴在桌子上直接就會到了周公。
顏昭知道小妹顏寧是坐的這趟火車，一大早就等在了火車站，等火車停下的時候，一個一個的拍窗口開始找，等好不容易找到顏寧所在的窗口的時候，火車已經開始啓動了。
而顏寧又實在是睡的熟，最後，顏昭也沒有叫醒顏寧，原本打的腹稿，要說服小妹別走的打算也落空了。
顏寧是在吃午飯的時候，才睡醒的，一睡醒，坐在對面的胡曼麗就遞過來一個黃色的挎包，說：“阿寧，這是你哥哥給你的，無錫站的時候，你哥追着火車喊你好多聲都沒喊醒你，呶，然後他就把這包扔了進來，讓轉交給你。”
顏寧接過黃色挎包，給胡曼麗道了個謝，沒問顏昭喊不醒她，難道坐在對面的她也喊不醒的話。
挎包裏裝了一大包包的嚴實，猶帶溫度的油條，還有十多個水蜜桃。
胡曼麗伸過頭，看到有水蜜桃，還聞到了油條的香味，就好奇的問：“阿寧，好香啊，你哥都給你帶什麽好吃的了？”
顏寧沒想到睡覺，沒讓她穿越回去不要緊，結果卻讓她錯過了見到年輕時候的老爹，心裏正難過呢，就看到胡曼麗伸着脖子朝他爹給的挎包裏看。
顏寧很自然的就抱住了黃挎包，虛弱一笑說：“阿麗，我還是頭疼，我再睡會兒。”
“那你睡吧。”胡曼麗有些失望的坐回了身子說。
過南京的長江，是沒有橋的，要擺渡過去，火車開到輪渡上，四節四節的過去，排在鐵軌上，然後再咬上。
“哇，顏寧顏寧，你快醒醒，你看看啊。”
顏寧睡的正香，還做了個夢，夢到了小姑姑和她說話，剛聽小姑姑柔柔的說了一句“阿寧，辛苦你了”，顏寧就被李知雅一口不同于旁人的字正腔圓的普通話給吵醒了。
李知雅本來叫李小芝的，是顏寧的同班同學，不知道怎麽想的，就改了名字，叫李知雅了。
李知雅坐在顏寧旁邊，從顏寧給了她一小節油條之後，她就對顏寧有了迷之好感。
大驚小怪外加一驚一乍的性子，看到什麽都覺得稀奇。
覺得顏寧上火車後就一直在睡覺不好，時不時的就要把顏寧叫起來分享一下，她看到的新奇事。
顏寧覺得她夢到小姑姑，就是她重新穿越回去的契機，結果就被李知雅給吵醒了。
“不就是輪渡嗎？輪就輪吧，又不用咱們下去推，別吵醒我！”
說着就又要繼續睡，心裏暗暗祈禱一定要繼續做夢啊。
“哎，”李知雅攔住顏寧，眼睛偷偷摸摸的左右看了看，正好對面坐的胡曼麗和同座去廁所了，就從挎包裏拿出一個雙面煎的焦黃的餡餅，遞給顏寧，小聲說：“顏寧，你是不是餓，才一直睡？早知道我不吃你的油條了，我帶的有這個，你吃吧。”
顏寧鼻子聞到是——肉香！
“我還有呢，你吃吧。”李知雅看顏寧沒動，以為是顏寧覺得不好意思，就說道。
顏寧打量了一下李知雅，她家很富有嗎？這年代，手裏竟然有肉做的餡餅！
唔，她好久好久沒有吃過了，“那我就不客氣了，謝謝啦！”
顏寧二話不說的接過，咬了一口，是用肉和蔥花剁成的肉餡，好香！
美食當前，對方又這麽的熱情，顏寧覺得，大家都是同學，要有來有往，拒絕人家，那多不好意思啊。
十幾歲的小姑娘，心靈正是脆弱的時候，最容易受傷害了，她不能幹那樣的事！
“好吃吧？”看顏寧吃的香，李知雅覺得自己的廚藝得到了肯定，高興的問。
“是不錯，”看李知雅這表情，顏寧不由問：“不會是你自己做的吧？”
“當然是我了。”李知雅樂滋滋的點頭。
“你真厲害，竟然做飯這麽好吃的，我好久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了，連上海飯店的大廚都比不上你的廚藝。”
顏寧聽了，當下就決定，她要和李知雅成為朋友。
做為廚藝技能為零，又愛吃的人，在如今這種沒錢去飯店吃飯的情況下，和善做美食的人的交朋友，那是必須必的事。
自古以來，食堂飯和美味都是風馬牛不相及的關系，如果有機會偶爾改善一下口味，那人生才有個奔頭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