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蠢狐貍
第9章 蠢狐貍
返回包廂的時候,吵嚷已經止息。
衆人各回各位,曹洋正和李美琪對唱《屋頂》,兩人含情脈脈,霍熙辰和方臉男生則在隔空互瞪,空氣裏彌漫着火藥味。
看到蔣樓和黎棠一起進來,霍熙辰才收回視線,又驚又喜:“樓……蔣哥你什麽時候來的?”
“剛到。”蔣樓說着,在包廂角落的空位坐下。
“是剛剛才到這裏,還是……”
黎棠回到原來的位置:“我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他剛下電梯。”
霍熙辰放心了:“那就好。”
确認蔣樓沒聽到剛才的争吵,那方臉男生讪讪地轉過臉,似是松了一口氣。
互相交換了個眼神,蔣樓沖黎棠笑了笑。
黎棠知道,是謝意的笑。
本以為蔣樓聽了那話不會願意進包廂,沒想到他不僅進了,還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他果然從不讓人難堪,黎棠頭一回沒有酸,真心實意地想,活該他人緣好。
KTV包場到下午六點。
到點的前十分鐘,同學們都在争相點歌,搶話筒,誓要在結束之前高歌一曲。
那邊歡騰熱鬧,這邊的黎棠被人拍了拍肩膀,扭頭一看,是曹洋的女友李美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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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嘈雜,她挨近了些:“出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跟着她去到包廂外面,沿着走廊來到大廳,停在角落的樓梯間。
此處人跡罕至,頗為安靜。也因為這份安靜,黎棠心中越發不安:“找我什麽事?”
李美琪轉過身來,剛才在包廂裏時的笑容收斂殆盡,唯餘審視和不加掩飾的嫌惡。
“我聽說了,你喜歡男的。”
黎棠猛然一怔,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握拳。
知道這件事的人及少,只有從前學校裏跟他走得近的同學。
“你是從哪裏……”
“你別管我從哪裏聽說,反正不是曹洋告訴我的。”李美琪說着,從鼻子裏哼一聲,“他真心把你當朋友,也不知道你是懷着什麽心思天天纏着他。”
仿佛迎面挨了一巴掌,黎棠的臉火辣辣的疼。
從未想過只是微信聊天,只是假期碰個面,就能被按上“纏”這個字眼。
黎棠說:“我沒有纏着他,我們是普通朋友。”
“你最好是。”李美琪用懷疑的眼神看他,“叫你出來是警告你,離他遠一點,他是個正常男生,你別想把他帶壞。”
李美琪走後,黎棠一個人在原地站了好久。
直到手不再發抖,急促的呼吸稍微平複。
口袋裏的手機響起第三次他才接,是周東澤問他去哪兒了,隔壁川菜館訂了桌去不去。
“去的。”黎棠深吸一口氣,“馬上到。”
待到黎棠也走遠,空蕩的樓梯間恢複冷清,一道身影自拐角牆邊走出來。
蔣樓看着黎棠的背影,隐沒在黑暗中的神情,是一種透徹的了然。
假期後返校的第一天,月考成績就出來了。
除了張貼在布告欄的年級排名,每個班都有各自的排名表。黎棠先查看自己的年級名次,中上游水平還算不錯,返回班級再看,五十二個人裏面排第四十。
這才知道高二(1)班是個重點班,光靠一門英語拔尖,根本不可能排前列。
同桌李子初已經把排名扒了個爛熟,等黎棠回過頭來去找另一個名字,他就不問自答地彙報:“蔣樓班級第三。他英語差口氣,語文也一般,不然憑他的數學成績還能再往前擠。”
黎棠還是親自去看,蔣樓年級排名第十二,數學148分,堪稱一騎絕塵。
初次體會到競争的殘酷,黎棠洩氣地癱坐回去,自我安慰道:“反正我要回首都高考。”
而且看黎遠山的意思,他很可能高考都不用參加,高三直接出國讀預科,準備留學。
“這是你不努力的理由嗎?”李子初給他打雞血,“你就不想在光榮榜上和他的名字近一點?”
黎棠毫無鬥志,心說比起在排名上靠近,我寧願和他在其他方面近一點。
月考過後,學習氛圍稍淡,音體美等副課在歡呼聲中回歸。
體育課上,周東澤一邊拍籃球,一邊看黎棠的手腕:“扭傷還沒好嗎?看你這紗布纏很久了。”
黎棠正在做熱身運動,聞言不自在地把手往身後收了收:“沒,還有點疼。”
“那你今天別上場了,萬一弄得更嚴重。”
等的就是這句話,黎棠頓時腰不疼了腿也不酸了,一溜煙竄回場邊,振臂高呼:“你們打,我給你們加油!”
周東澤笑:“第一次見你這麽精神。”
剛打了十來分鐘,器材室那邊傳來動靜,李子初作為班長前去查看,回來的時候面色凝重。
那邊打籃球的幾個男生聚到場邊,問發生了什麽事。
“體育器材室那邊的置物架倒塌,砸到人了。”李子初說。
“砸誰了,不是我們班的吧?”周東澤問。
“不是,是隔壁2班的兩個男生。”停頓了下,李子初猶豫地說,“你們還記不記得那天在KTV,就是國慶假期第一天,有兩個男生跟霍熙辰吵架……”
“你說趙郁濤和陳正陽?”人是周東澤邀請的,他自然記得最清楚,“難道是他們倆?”
“嗯。”李子初點頭,“他倆去器材室取跳高用的道具,那幾根撐杆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挪到牆邊,一往外抽,上面頂着的架子就塌了。”
“人沒事吧?架子上放的啥?”
“好像是一些耗材配件什麽的,殺傷力比較大的是幾個鐵餅,還有運動會用的标槍……那兩人一個被砸到腦袋,還一個傷了肩膀,這會兒已經被送到校醫室了,待會兒沒有救護車來的話,應該就沒什麽大礙。”
在場的幾位那天都在KTV包廂,對當時的情況都還記憶猶新。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一絲驚疑。
其中一名男生撓頭:“報應來得這麽快的嗎?”
另一名男生咋舌:“看來以後不能随便講別人壞話了。”
周東澤摸摸下巴:“不會是霍熙辰……”
“他不會的。”李子初斬釘截鐵道,“他那人外強中幹,能站出來跟人吵架已經是極限了。”
衆人的重點頓時轉移,先前說“報應”的男生問:“你跟霍熙辰不是不熟嗎,這麽了解他?”
周東澤挑眉,附和道:“就是啊,怎麽回事?快給兄弟們解釋解釋。”
……
七嘴八舌中,也有人把話題往回帶:“你說有沒有可能是蔣樓?畢竟那兩人罵的是他,又不是霍熙辰。”
“可是蔣樓那會兒人都不在,除非他長了順風耳,隔老遠就能聽見有人說他壞話。”
“別說順風耳了,我們樓哥只有一只耳朵能聽見,唉……”
“所以根本就不可能嘛。”
“诶對了,以後還是喊他蔣哥吧,樓哥聽着容易諧音。”
黎棠在一旁默默地聽他們聊。
有人碰他胳膊:“怎麽回事,半天不吱聲。”
回過神一看,是周東澤。
“我們棠不一直都這樣麽,人越多越自閉。”李子初替他解圍,“這會兒說不定在琢磨過生日該請我們去哪兒吃飯呢。”
“你快過生日了嗎?”周東澤問。
“嗯,星期天。”
黎棠正愁該怎麽向同學們發出邀請,是微信群發還是挨個當面問,就有人幫他解決了。
向李子初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黎棠說:“到時候都來玩啊。”
同學們齊聲響應。
作為唯一一個知道那天在KTV,蔣樓其實在門外都聽到了的知情者,黎棠心裏其實有過疑慮。
而這份本就搖擺不定的猜測,在看到蔣樓的那一刻就煙消雲散。
周三的正午,綜合樓天臺,黎棠一腳剛跨到室外,就見前方倚靠着欄杆的蔣樓豎起食指在唇邊,朝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待黎棠走近,蔣樓壓低聲音說:“有人在睡覺。”
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天臺的東半邊,果然有幾名同學把校服外套鋪在地上,靠着牆壁打瞌睡。
看來這地方并不是只有他們倆知道的秘密基地。
黎棠一邊遺憾,一邊愧疚。
蔣樓總是那麽在乎其他人的感受,我竟然對這樣善良的人産生懷疑。
我可真該死。
“找我有事?”
還是蔣樓,打斷了他無意義的後悔。
黎棠“啊”了一聲,意識到自己音量有點大,忙捂了捂嘴。
“也沒什麽事,就是……”糾結一會兒,黎棠慢吞吞地伸出背在身後的手,“紗布散了,一個人沒法包。”
這是他花費上午四節課時間,才想出來的搭話方法。
雖然還是很拙劣。
手臂舉了半天,直到開始發酸,對方依然沒有反應。
羞恥感逐漸蔓延的同時,黎棠的耐心也在迅速消耗,眼看就要見底,一只骨骼分明的手伸過來,輕輕托住黎棠的手腕。
另一只手去拆那已經松垮的紗布,蔣樓唇角勾起:“怎麽不早說。”
此刻的黎棠好想狠狠呼出一口氣,可他不想被發現,只能很輕,很慢地吐息。
心跳的卻反其道而行之,頻率加快,聲響清晰,像有鼓槌在耳膜敲擊。
他知道這有些冒險,因為打沙袋時發力錯誤導致的傷早已痊愈,如今腕上深淺不一的痕跡均是人為,每一道都有來歷。
有無聊時随便捏的,有坐在客廳往樓上看的時候摁的,還有上次把曹洋和李美琪送往車站的路上,由于無所适從和極度焦慮,手在暗處亂掐的。
更多的還是在深夜,閉上眼,想起那個雨後的傍晚,紗布在手腕上纏繞,一道接着一道,最後被細長的手指攥住,慢慢地、用力地抽緊。
那是比毒品還要讓人上瘾的痛感。
和黎棠猜測的一樣,蔣樓并沒有注意到那不尋常的創面,包紗布的動作從容不迫,氣息也平緩,似是鄭重,又好像因為經常做這件事,所以感到無趣和疲倦。
只在最後,紗布末端自已經包裹着手腕的紗布下穿過,手指并攏握緊,往手心方向一扽。
箍住手腕的手也在此刻使勁,不允許他移動分毫。
疼痛遠比上次來得激烈,迅疾,許是別到哪根筋,黎棠甚至有一瞬眼前發黑,冷汗都冒了出來。
蔣樓似是察覺到,稍微收了勁:“弄疼你了?”
那聲音低沉得像來自深谷。
好在,人類最擅長忘記稍縱即逝的苦難,哪怕是讓人生不如死的那種。
松開咬住嘴唇的上齒,黎棠緩了口氣:“沒有……不是很疼。”
一片厚雲飄過來,将正午高懸的太陽完全遮擋,天色陰沉下來。
包完紗布,黎棠的手攥拳又張開,如此反複幾次,感嘆道:“好厲害,完全不影響動作。”
這次多纏了幾道,以虎口為支點固定,自是牢實。
蔣樓的視線掃過去,發現黎棠在笑。
黎棠有一雙圓眼,重睑線條卻又在眼尾外緣上挑,因此哪怕笑得眯成縫,也總是擺脫不了靈動黠慧,以及清豔——哪怕這個詞不該用來形容男生。
像只小狐貍。
可是世界上哪有這麽容易被騙,這麽蠢的狐貍。
蔣樓不作聲,黎棠便有些忐忑。
但他沒有忘記今天來到這裏的第二個目的。
黎棠挪到蔣樓右邊,試探着問:“星期天有空嗎?”
“怎麽?”
“我過生日,打算在家裏辦一場聚會……你會來嗎?”
蔣樓很輕地笑了一下。
黎棠不太明白這笑容的含義,幾分窘迫地找補:“不是只請你一個,班上的同學我都叫了。”
這回沒等太久,蔣樓應道:“嗯,我會去的。”
作者有話說:
別人誇人顏好:真漂亮
蔣樓誇人顏好:像狐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