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026
似乎是有風進來，藥室的燭燈被吹動，恍恍惚惚，映着青妩長袍下瘦削的身形。
青妩忽的停下了笑，垂下眼簾，語氣感受不出什麽情緒，“是嗎。”
她撩起碎發挽到耳後，“之後發生什麽你也知道了，還有什麽想問的嗎？”
“除你之外，還有多少煉藥師？”
“兩個吧。”青妩回憶的想了下，“這些年能活下來的也就只有兩個，其他都死了。”
至于這些煉藥師死于誰手，看到青妩的樣子，白知時心裏也有數了。
“沒別的想問的了？”
“沒有了。”
青妩輕笑，指尖輕扣兩下臺面，“那我倒是想問問你了。你不是玩家吧？”
“不是。”
得到肯定的回答，青妩眼睛一下子眯了起來，“你是新任魔君？”
白知時本也沒打算隐瞞，被猜出來了索性就承認了，點了點頭，“是。”
她嘆了口氣，“青妩，停手吧，接下來交給我處理。”
青妩笑了聲，笑聲卻沒什麽溫度。
“魔君。”
“我從未見過魔君，卻從萬人口中聽到魔君。世人皆說，魔君身為一界之主，創造了規則，卻只顧玩家，從未管過npc一絲一毫。”
“npc天生就該為玩家服務，從出生到死亡，漫長的時間裏，甚至不能按照自己的意願做一件事。”
“我曾經是不信的，可我親眼目睹過玩家任務完不成，npc因此喪命，這樣的例子數不勝數，單是我一個人就見過數次。”
青妩擡眼，緩緩問出那句話:“魔君，眼裏真的只有玩家嗎？”
其實在她問出這句話時就已經有了答案。
如果魔君真的在意npc，又怎麽可能一千多年的時間，沒有發現生活npc失蹤的真相。
又怎麽可能，聽不見他們的哀鳴。
白知時抿唇，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這個世界和現世的網游不同，每個npc都是真實的，有生機的，他們有意識，有自主思考的能力，不只是一串數據而已。
而前任魔君明顯是将這個世界當成網游，所以才完全沒有考慮npc的問題。
“即使是魔君對npc不公，你也不應該為了報複白陽宗，擅自拿了主意，用無辜的npc煉丹。”
門口忽然傳來一道少年的嗓音，蘇明州手死死捏着門框，指甲幾乎斷裂，卻緊緊盯着青妩。
“你這樣做，和你痛恨的魔君又有什麽區別？”
青妩聞言，視線看向蘇明州。
在看清他眼底漫溢的情緒後，微微一怔。
蘇明州從謝臨進去之後，思考了一下後，也跟着進去，不過只停留在門口。
青妩說的話他也一字不落都聽到了。
她的恨意他能理解。
但這不是她為了報複而犧牲無辜npc的理由。
青妩一動不動凝視着門口的小少年。
先前她就覺得他那雙眼睛很像那個人，所以才在那麽多npc中只抓了他過來，也沒打算将他煉丹，只是留着看。
現在眼睛靈動起來，這麽看着她，更像了。
青妩驀地笑了。
“那你說說，換做你，你該如何做？”
蘇明州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吐出自己的答案:“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他們大概沒有辦法逼迫一個死人煉丹吧。”
是嗎。
這就是她的答案嗎。
果真是……
和她不同呢。
青妩眼眸黢黑，垂眼看着自己的指尖。
這雙手，白淨無瑕，不染纖塵。
曾經也有人說過，她這雙手，生來就是為煉藥準備的，堪稱完美。
可從哪一天開始，變了。
她總是喜歡洗手，洗過一遍又一遍。
或許是覺得，這樣就能騙自已，依舊是當初的樣子，從來沒有改變過。
可上面沾染了無數人的鮮血，數不盡的冤魂，是洗不幹淨的。
永遠也洗不幹淨。
青妩忽然低低地笑，“那又有什麽關系，做都做了。”
她擡眼，看向蘇明州，“看得出來，你也是煉藥師，希望往後，你也能堅守自己的想法。”
雖然青澀，但卻是初心。
蘇明州篤定道:“我會的。”
白知時卻輕輕嘆了口氣，小少年還是太天真了。
即使沒有青妩，也會有下一個人。
下一個被圈禁的“煉藥師”。
青妩收起情緒，靠坐在臺子上，慢悠悠的蕩着腳，如此少女感的行為出現在她身上卻不顯得違和。
她眼底是純粹的黑，“白陽宗的人已經快到了，你們還不走嗎？”
白知時也不打算在這裏久待，點了點頭，讓謝臨和小少年先離開房間。
而她自己卻留在了原地，眼眸沉靜看着青妩。
青妩失笑。
她還真是聰明的很，知道自己有話想單獨跟她說。
“你身邊的那個青年快死了，再不治，最多只有幾年活頭。”青妩直言道。
白知時怔住。
她只知道謝臨身上有傷，卻沒想到會這麽嚴重。
聯想到他之前的行為……
所以，他是知道了自己的身體狀況，才會任由她做什麽決定都不反對嗎？
就那麽縱着她亂出主意，什麽再修煉一百年重回巅峰，再次證道。
白知時微微抿唇，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多謝告知。”
“小事。”青妩眯了眯眼，“其實我還有件事很想知道，你到底是什麽人？”
她研究如何掩蓋魔氣多年，看得出來白知時沒有掩蓋，她是真的沒有魔氣，而靈力也是後天形成的，只有微弱的程度。
既不是玩家也不是npc，頂着魔君的名頭，倒讓她産生了無比的好奇。
白知時将小彩變成眼鏡戴上，正準備離開，聞言輕眨了眨眼，食指抵唇。
“秘密。”
玩家世界聊天頻道。
【山游城好像出事了】
【聽說了，好像是忽然起火，整座城都燒了，死了好多人呢】
【山游城……在哪來着？】
【好像是一座小城池吧，白陽宗名下的，挺偏僻的】
【啊啊啊為什麽好多副本boss都不見了啊，我想刷本都沒地方去】
【樓上的，我也是啊！這幾天不知道怎麽回事，副本都開啓不了】
【同上，我好多任務也做不了，派發任務的npc都跑沒影了】
白知時一行人離開不久後，山游城忽然起了火，火勢沖天，以迅雷之勢吞沒這座小城池。
玩家奮力救火，水撲到火上，反而加大了火勢，許多玩家沒能逃出來，死于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火。
赤烨坐着馬車，探出頭往外看，看到一片火勢，疑惑的輕咦了一聲。
他記得他好像沒放火啊？
他本來是想走之前一把火給燒了來着，但是白知時攔住了他，也就只能作罷。
所以……
這是誰幹的？？
相較于赤烨的滿頭霧水，白知時就冷靜了很多，看到火焰吞沒山游城，放下了車簾，繼續編寫程序。
這件事她從東方城出來後就一直在做，光幕隐在空中，她一心二用，一邊處理遇到的事情，一邊準備着游戲世界的第一次更新。
刺目的火光缭繞，濃煙驟起，布滿整個房間，充斥着，要漫出去。
青妩看着周遭跳動的火焰，神色安然，好像完全不在乎自己身處火海之中。
她從臺子上跳下來，轉了轉，火焰在她腳邊蔓延。
走到藥架，青妩拿起一支被點燃的藥材，白皙指尖瞬間被燙出傷痕，她卻毫不在意，湊到鼻尖聞了聞。
火焰燃燒藥材，熟悉的草木香夾雜着漂浮在空中的灰燼進入鼻間。
令人心安。
火勢漸大，漫漫熱浪彙聚成一張張猙獰的臉，争先恐後朝她伸手，要将她一同拉入無盡深淵。
燃燒的噼啪聲音中，青妩慢慢擡起手來，黑眸定定地看着。
這雙手終于不再幹淨無暇，不染纖塵。
而是傷痕、污穢、不堪。
她緩緩露出淺笑。
——本該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