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傅景知聽到腳步聲,他回頭, 露出喬安最為熟悉的笑。
很淺, 卻很暖。
喬安快步走過去, 幾乎沒有猶豫的坐到喬爸爸一側,“爸, 你們在說什麽呢?”目光不由自主的往傅景知的方向瞥去。
喬爸爸看在眼裏, 沒說破, “沒什麽, 跟小傅閑聊。”
又是小傅。
喬安越發好奇, 眼神示意傅景知,“傅老師,你跟我爸媽都說了什麽?”索性光明正大的問了出來。
喬爸爸瞅了眼傅景知,傅景知也只是笑笑,很乖的等着喬爸爸發話, 并沒有吭聲透露一星半點。
“爸~~”喬安忍不住撒嬌。
喬爸爸今天卻似乎對女兒免疫,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他看看喬安,再看看傅景知,正想着該怎麽應付, 喬媽媽端着第一盤菜出來了。
他如釋重負, 趕緊起來幫忙,“喬兒, 你也去給你媽搭把手。”
這話一出,傅景知瞬間起身, 趁喬爸爸不注意,悄悄對喬安點了下頭。
一頓飯,吃得不冷不熱,喬安更加摸不着頭腦。爸媽對傅景知的稱呼一下子從“傅老師”升級成了“小傅”,本以為是皆大歡喜,沒想到她觀察下來,兩老對他的态度未見得有多少親昵。
喬爸爸會給他夾菜,喬媽媽會對他說下次常來玩,但就是感覺怪怪的,說不出來的微妙。
傅景知吃完飯,沒多待,見好就收的告辭離開。出門前,喬安追了過來,說要送他回去,兩個人手牽手并排走在小區。
“你到底跟我爸媽說什麽了?”喬安追問了不下十遍。
他一直不肯說,爸媽也絕口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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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依然是。
她有些洩了氣:“我是當事人之一。”
傅景知伸出另一只手,探過去,揉揉她的發頂。今天她一整天在家,依舊紮着丸子頭,頂在腦袋上。他玩心大起,輕輕捏了捏,還沒使上力,掌中的丸子頭就散了。
“傅老師!”
他尴尬的輕咳,自己也沒想到會這樣。
于是,傅景知停下腳步,站到喬安身後。兩個人差了一個多頭的距離,他低頭,輕松抽開她發上的皮筋,随意套在自己手腕上。
喬安看看地上的影子,兩個人幾乎貼在一起,影子比身體更近。
耳根有點發熱,心跳也是一下下的,越來越有力。
然後,她感覺到傅景知用手做梳子,開始梳她的長發。他的手時而觸到她的頭皮,有時又一不小心勾住幾根發絲,更多時候仿佛是不經意間碰觸到她發燙的耳朵。
哪怕看不到,喬安都感受到他的那份小心翼翼。
從發頂到發稍,很輕很輕的動作,似是掃在她心上。
“傅老師,你要給我紮辮子?”喬安讷讷的問。
傅景知輕“嗯”一聲,眉頭擰起,動作細看之下,顯得有些笨拙。
許久,喬安幾乎都要感覺不到自己的頭發其實盡數被人握在手心,頭皮突然一緊。
“嘶。”她沒忍住。
傅景知的動作驟然停止,一時間,動也不敢動。
“抱歉。”他趕緊道歉。
喬安往後伸手,恰好碰到傅景知的手背,很暖的觸覺,她笑着撓了撓,“傅老師,我自己來吧。”
他有點沮喪,卻沒松手,“沒事,我來。”
她聞言,又笑了一下,沒再管自己的頭發。她仰起頭,将自己的腦袋更近的送入男人手中,而後,她的視線裏多了一輪明月。
“傅老師,今晚的月亮真圓。”喬安盯着高空亮得刺目的月亮,“而且特別亮。”
傅景知的注意力全在她的頭發上,他擡眼稍稍看了看。
果然很圓很亮。
圓月高高挂在夜空,沒有星星,只有幾朵雲悄無聲息、緩慢的飄過。
“今天是中秋。”
“明年我們去西湖賞月,好不好?”喬安回頭看他。
這次他早有準備,右手随着她的腦袋移動,一點都沒拉疼她。
傅景知調換姿勢,對上她亮晶晶的眼睛,心底一片柔軟。
“好,明年去西湖。”他把手腕的皮筋打開,繞着她的頭發轉了兩圈。
喬安摸了摸:“好了?”松松垮垮的馬尾,她猜并不好看。
傅景知顯然也覺得自己手藝太糟糕:“下回我學一學。”
喬安笑開了,甜甜蜜蜜的靠過去,“好啊。”
他把人摟進懷裏,緊繃了許多天的那根弦終于徹底松下來。
這樣就挺好。
喬安回到家的時候,爸媽都已經洗漱完,在自己房間看電視。她敲了幾下房門,人站在門口,只探進去一個腦袋。
喬爸爸和喬媽媽在床上,沒下床的意思。
“以後有空讓小傅常來,其他你別多問。”喬媽媽直接堵住女兒的好奇心。
喬安只好讪讪的回房。
喬媽媽等女兒關上門,這才下了床,她走到門口,貼着房門聽了會兒,确定門外沒人,她又重新到床上。
“你覺得怎麽樣?”喬爸爸盯着門口的方向,忍俊不禁。
問的是傅景知對他們說的話。
喬媽媽也望過去,很無奈,“挺好。如果沒有美尼爾……”
話未盡,喬爸爸秒懂,“再看看吧。”
中秋上來,喬安更忙了,大部分時間她都在新店裏,跟設計公司的設計師讨論新店裝修。她一邊看圖紙,一邊招聘新員工,還要跟夏瀾研究新一季度的甜品……
忙得跟陀螺也差不了多少。
這段時間,她跟傅景知見面不多,反倒是他真應下了喬媽媽的那句“常來看看”,隔三差五就到喬家轉悠兩圈。
有時候,他僅僅是坐下來跟喬爸爸下盤棋,聊會兒天,有時候是幫喬媽媽在廚房打下手,偶爾待的時間久些,他還會在飯後陪爸媽散散步。
傅景知來得大部分時間喬安都不在,很多回兩個人只能擦肩而過。
這天,又跟往常一樣,她回到家,他恰好在,正幫着喬媽媽收拾桌子。
“你今天又來了?”喬安跑過去,湊在他邊上,看他收拾。
傅景知:“吃飯了嗎?”
喬安拿叉子叉了塊切好的蘋果:“吃了,在外面随便吃了點。”
“少吃點垃圾食品。”看她那樣,他就知道她的“随便吃點”不是肯德基麥當勞就是必勝客的披薩。
喬安笑起來:“知道知道。”偷偷往廚房看,“我爸媽沒欺負你吧?”
這是她每回都要問他的。
“喬安。”每一次,傅景知也只是在聽後這麽叫她的名字。
喬安聳肩:“好吧好吧,知道你向着我爸媽!”
“感覺你都成了我爸媽的親兒子了。”她嘀咕。
傅景知停下來,狠狠揉了把她的腦袋,“還不是因為你忙。”她忙得不着家,他只好替她了。
“明天你回自己家?”
“嗯,跟媽媽說好了回家。”
那天見家長之後,他一周一半的時間來喬家,一半時間去看媽媽。喬安見着他就吐槽,說他以前下了班直接回家做飯,然後去健身,現在卻是下了班,直奔兩個家,有時加個班聚個餐還得給家裏打電話報備。
傅景知想得其實特別簡單,滴水穿石,他不來,喬爸爸喬媽媽怎麽有機會了解他?
“阿姨這個周末是不是有個親子活動?”喬安幫他收拾。
“你知道?”
“看到阿姨朋友圈了。”
傅媽媽是黨員,黨支部裏的骨幹,現在也是婦幼保健中心的志願者。
傅景知把東西都收拾到廚房,喬媽媽見狀,趕他出去跟喬安玩去,他就乖乖的回了客廳,“我媽說,假如我有時間,也可以去看看,這次活動的主題是安全教育和親子長跑。”
喬安翻看傅媽媽的朋友圈,看到地址,是在她甜品店附近的商場廣場和公園。
“如果我有空我也過來,晚上我問問阿姨需不需要飲料甜點,我免費提供。”她瞄了瞄在沙發上故作淡定的喬爸爸,計上心頭,“要是我把我爸媽也拉去,你說好不好?”
傅景知一愣:“挺好。”
兩個人湊在一塊嘀嘀咕咕,喬爸爸和喬媽媽時不時看上兩眼,竟也沒上去打斷。
周末,區裏的親子大活動,傅媽媽穿了志願者的橙白色衣服和帽子站在志願者的隊伍裏忙碌。她先是給小朋友發水,再給家長引路,從早到現在,壓根沒停過。
要不是看清了帽子下傅媽媽的臉,家長們大概都想不到站在他們面前的人已經是年近六十。
現場氣氛火熱,家長孩子們穿着活動統一的親子裝等在起跑線,警察交警和文體部門的各成員志願者們在沿途各個點站成一條線,中途休息站有喬安和其他部門提供的飲料甜點。
因為這個活動,連帶着喬安那一片美食街的店鋪都熱了起來,進進出出來買吃的喝的行人特別多。她本還想着去支持一下傅媽媽,沒想到,愣是沒能抽出時間。
【喬安:看到我爸媽了嗎?】
她停下來,給傅景知發消息。
前天,她把傅媽媽的朋友圈給爸媽看,爸媽沒說來,也沒說不來,那态度她都捉摸不透,就像是她連着追問了好幾天傅景知到底跟爸媽說了些什麽一樣,幾個人始終閉口不談。
【傅景知:來了,在參加醉酒體驗項目。】
傅景知回得很快。
喬安思索片刻,轉身喊小趙:“中午你們頂一會兒,我去慰勞慰勞阿姨和我爸媽。”
怕小趙忙得聽不見,她提高了音量,幾個聽到的服務生都笑着跟風打趣,揶揄她跟傅老師好事将近。
喬安一笑置之,到底是沒反駁。
傅景知今天也穿了志願者的衣服,在人群中遇上戴着眼鏡體驗醉酒項目的喬爸爸和喬媽媽,他意外了一下,随即釋然。
他原本以為他們不會來。
然後,他站在原地往傅媽媽所在的位置望去,這會兒有個小女孩正抱着她的大腿,仰頭說話。媽媽臉上是和藹的、溫柔的笑意。
一個恍惚,體驗完項目的喬爸爸和喬媽媽去服務臺領取活動獎品。
傅媽媽也在服務臺旁。
傅景知腳步一轉,還沒動,卻硬是停住。他收回視線,去幫幾個志願者一起把成箱的水搬到外邊。
喬爸爸和喬媽媽在服務臺排隊,今天人很多,喬爸爸健談,早已跟排在他前邊的人聊上了,而喬媽媽仍是打量着哄小姑娘的傅媽媽,目不轉睛。
大約是她的視線太過專注,傅媽媽擡起頭,看了她一眼。
四目相對,兩個人都是一愣。
而後,相視一笑。
等哄完小女孩,傅媽媽徑直走過來,“你好,需要幫助嗎?”
喬媽媽被她看着,竟有些心虛,可傅媽媽的目光太過柔和,含着溫暖的笑。
“沒有,我……”話鋒一轉,喬媽媽也笑起來,“姚老師,我是喬安的媽媽。”索性坦白了。
她知道傅媽媽姓姚,以前是小學老師。她想了半天,發現只有這個稱呼最配面前這個溫婉從容,年紀要比她大上一些的媽媽。
乍一看,傅媽媽看上去比她以為的要顯老态,再望一眼,那雙眼睛卻很亮,臉上的笑紋她瞧着就覺得這是個讓人舒服的人。
傅媽媽聞言,只驚訝了一瞬,仍舊如剛才一般笑得眼角都是細紋,“喬安和景知沒有對我說起你們今天要來。”她又看向喬爸爸,打招呼。
喬媽媽擺手,語調放軟了不少,“喬安說你今天在這搞活動,要我們空着來給你捧場。”
“喬安是個好姑娘,聽說有活動,跟我說給孩子們提供飲料和甜點。”傅媽媽溫溫柔柔的誇喬安。
喬媽媽一下子眉開眼笑,跟傅媽媽小聲聊起來。直到有工作人員過來找傅媽媽,兩個人才分開。
等喬媽媽反應過來的時候,早忘了今天來之前,她對喬爸爸千叮咛萬囑咐過的,不能跟傅媽媽深交,不能太親近。
“怎麽?”喬爸爸聽到她的嘆氣聲,問道。
喬媽媽努力繃住臉:“以前我就說咱閨女要是找對象,我不看小夥子,得先看小夥子的爸媽。家教家教,言傳身教,小傅的爸爸我看不着,但我光看着姚老師這樣的,小傅就該差不了。”
她搖了搖頭,來時她還對自己說要硬起心腸,誰想到,先動搖和心軟的反倒是她。
“是挺好。”喬爸爸也說。
傅媽媽是老教師、老黨員,又是多年的志願者,聽說還有一對一扶貧的家庭,資助了多年。
他們最開始知道後,也不過像是看微博,看新聞裏出現的人似的,直到此刻親眼見到了本尊,無法否認,他們确實心有觸動。
尤其這幾天傅景知一直來家裏陪着他們,漸漸的,他們怎麽都硬不起心來。
兩人不約而同想起傅景知第一次上門,在陽臺上,三個人面對面坐着時,他說的話。
傅景知忙完一段,在邊上休息,喬爸爸和喬媽媽走過去。
“小傅,阿姨一直都想問你。”喬媽媽猶豫半晌,小聲問,“之前我跟你喬叔叔一直質疑你,你那會兒始終沒有跟我們提過你媽媽一句。”
更沒告訴他們,他的媽媽活得也許比一般人更充實。歲月帶給她的并非只有病痛,還有病痛後對人生的另一種希望與诠釋。
傅景知沒想到喬爸爸和喬媽媽會在這個點提起這事,這麽直白毫不遮掩的問他。他手裏仍握着統一分發的礦泉水,已經被他喝過一半,他無意識的捏了幾下,視線落到在遠處忙碌的傅媽媽身上。
他的目光裏帶着純粹的暖意。
“阿姨,沒什麽好說的,我的人生畢竟不是媽媽替我去走完。”傅景知笑着答。
其實并不是這樣。
他不希望媽媽知道自己如今遭到的反對都是因為美尼爾、因為她,而他最不希望的是媽媽再為他操心更多。
從前,一直都是善良溫柔的母親為他遮風擋雨,現在,應該是他來維護媽媽才是。
傅景知收回視線,望向喬爸爸和喬媽媽,笑容誠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