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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24章 第 24 章

◎今晚吃什麽了?姜月。◎

到底是不知人間險惡, 榮代年站着進去,躺着出來的。

聶照一邊拿他的頭往牆上撞,一邊惡狠狠質問他:“還勾不勾引我……我妹妹了?”

榮代年好生委屈:“三哥, 我沒有,月娘說……”

“月娘說什麽月娘說?少将事情都推到她身上來,她最是規矩本分乖巧的一個人,豈容得你這樣的登徒子随意攀誣?”聶照越說, 越覺得是自己太過仁慈, 如今什麽東西都敢觊觎姜月了, “你也就是仗着他她年幼無知,想要诓騙她。她才多大的年紀?你多大了?”

總歸在聶照心中, 姜月是做不出這種事的,姜月最是單純, 她這個年紀, 只是該好好讀書的年紀, 若有什麽行差踏錯,必然就是榮代年這種人給帶壞了的。

榮代年怎麽敢有這種心思,他一根筋地向聶照解釋:“并不是, 月娘說等我們相處好了,就叫我幫她付束脩,她說到時候就不用三哥花錢養她, 再為她操心了……”

聶照抓着榮代年的脖子, 有片刻的怔忡, 她難不成是覺得拖累了自己,才有這種想法的?她倒是時常說, 如果他不養着她, 日子也不會過得緊巴巴的, 說想要去幫人做工。

他一聽,就呵斥她,說她這種想法傻氣,卻從未與她開誠布公,剖開心胸地談談。

聶照漸漸松開了抓着榮代年的手,榮代年跌坐在地,猛烈地咳嗽,發誓說:“我說得句句屬實,絕無半句虛言。”

他不說話還好,聶照就當沒這個人,他一開口,聶照掄起買回來的豬棒骨,敲在他腿上,聽得一聲脆響,豬棒骨沒裂,大概是他腿斷了。

“她說什麽都要聽?這麽聽話?你是狗嗎?我警告你,今後再看到你離她三丈之內,便要你的狗命。”

聶照知道,姜月只是想幫他減輕壓力而已,她只是太懂事了,有什麽錯?錯都在榮代年,不勸谏她,反而引誘她,不知廉恥。

他拎着豬棒骨,想這件事不知道該怎麽跟姜月講,怕傷了她的心。

為今之計,只有從軍,他要有更多更多的錢,她才不會傻乎乎想着把自己後半生随便找個什麽山貓野獸托付了,免得給他造成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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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月昨夜疼得厲害,如今還在床上躺着。

聶照進門看她一眼,她原本還好好的,見到他後,就虛軟無力起來了,縮在被子裏,跟個小貓似的,軟乎乎望着他,問他:“三哥,今晚吃什麽?”

聶照只恨沒把榮代年的兩條腿都打斷,更篤定不是姜月的錯,若不是自己發現的早,榮代年還要潑什麽髒水給她?

“給你煮骨頭湯,吃了腿就不疼了。”他把火燒上,骨頭切了幾節扔進鍋裏,加了幾片沙姜去腥膻,洗幹淨手,蹲在地上想了會兒,進門,帶給她兩個橘子和一個蘋果。

“你今後不必擔心錢不夠花,我過幾日去參軍,到時候能拿賞錢,你今後離榮代年遠一些。”他旁敲側擊地跟姜月說此事,不止榮代年,所有對她不懷好意的男人,都要遠着些。

姜月一聽他說,手裏那個蘋果當場就掉到地上了,跟聶照哭着說:“三哥我以後不吃蘋果了,你別去參軍。我去嫁人,我去做工,我養你。”

姜月覺得,三哥要不是為了養她,也不會去做這種事情。

參軍,多危險,他們說要提着頭進提着頭出。

聶照彈了一下她的頭,滿不在意:“又不會死,不過多賺點錢而已。”對他而言,做個底層士兵,和在逐城收頭錢沒什麽區別。

他一有空就能回家看她,等攢夠錢,他就不幹了。

“我不要三哥多賺錢,我以後可以少吃一點飯,三哥,你知道我只有你一個人了。”姜月上前抱住他,她真的很害怕,她只有三哥一個親人了,她不想三哥死,她知道聶照最聽不得她說這種話,會心軟。

聶照這次卻跟鐵了心似的。

“三哥,要是我們有錢了,你是不是就不會去參軍了?”姜月問。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她明天就嫁給榮代年。

聶照知道,他要是跟姜月說,有錢就不去參軍了,依照她懂事的性格,和榮代年肯定還是斷不了,他搖頭:“也不止全是為了錢。”

也的确不全是為了錢,若是他一個人,爛在泥堆裏也就罷了,他能往上走一步,姜月就安全一些。

“你放心,我死不掉的,”他說,“我家有武魂護佑,可沒有誰是真無緣無故戰死沙場的。”他還是謊話信手拈來,姜月這次卻不信,她知道聶家全家除了三哥都死了,世上若真有武魂庇佑,就不會留他孤孤單單一個人在世上了。

但三哥如果不是為了錢才參軍,那她就算嫁給榮代年,也解決不了問題,算了,她明日還是跟榮代年說,這事就算了。

吃過晚飯,聶照繼續教姜月習武,她馬步紮了一個月,如今每天紮一個時辰馬步後,再學怎麽用劍。

姜月馬步原本紮的好好的,聶照搬了個凳子,坐在她對面,掰開瓣橘子,自己吃了一瓣,另一半遞到姜月嘴邊:“挺甜的,吃一點?”

姜月張開嘴,等着他投喂,聶照出其不意一個掃腿,她就栽倒在雪堆裏了。

“不專心,明日再加半個時辰。”聶照雖然給她又加了蹲馬步的時辰,但剝開的橘子,還是塞進她嘴裏。

姜月蹲坐在雪地裏,腮幫子被填滿,頗有怨念:“三哥你使詐!”

聶照老神在在,又在她嘴裏塞了一塊橘子:“說了多少次了,紮馬步的時候要專心,你不專心。”他把那支未開刃的劍扔進姜月懷中,“我看看昨天教你的劍法怎麽樣了。”

姜月拍拍身上的雪站起身,拔劍揮動,她的動作流暢,竟是與昨日聶照演示之時分毫不差,若是真叫別人見了,定然大為震驚。

“倒是別說,你這劍舞的,也有了個吃飯的活計,将來哪日我管不了你了,你還能去舞劍為生,一次就會。”

“三哥,你這是誇我的意思嗎?”姜月大喜,動作更賣力了。

“笨蛋,誇你貶你都分不清,我教你用劍,可不是讓你表演用的,寧願你出招磕磕絆絆,卻招招沖着要人性命而去,劍意不達,即便招式學得再像,也不過如軟腳蝦。”聶照起身,握住她的手腕,帶她出劍,只一招,帶出淩厲的破空聲,迅若游龍,勢若閃電,面前如果站着個人,想必已經穿過心髒。

聶照的劍意淩厲,姜月被帶着,萌生了退意,好像面前真站着個人,與其過招,招招要致于死地。

她性格溫吞,與人為善,做不來這種事。

“三哥,何為劍意?”她不懂。

“劍随意動,人劍合一為劍意,不過這種東西太虛無了,你也可以把它認為是執劍之意,殺人奪寶者劍意兇惡;俠之大者劍意暢然;你為什麽執劍,你的劍便化作你的心意;你有什麽欲望,你的劍便是你欲望的化身。”

“意思是,我是什麽樣的人,我使出的劍便是什麽樣子對嗎?”姜月似乎理解了一點。

“可以這麽說,但又不全對,像你如今劍意溫吞,的确有性格的影響,但也不全是,你執劍無用,所以劍鋒所指之處猶豫不決。”聶照繼而沉默片刻,“你如今不懂這些,是因為執劍是我要你學,你才學,等到哪一日你真的主動執劍,用到它了,有了要用它的理由,你的劍說不定就穩了,劍意也就有了。”

姜月覺得這種模棱兩可,需要感悟的東西,當真比算學還要難上幾分:“那三哥執劍是為了什麽?”

“以前是為了天下第一,後來是為了護所護之人,現在為了殺人。”

姜月偏過頭,大為驚嘆:“這還能變的嗎?”

聶照把她的頭推回去:“當然可以變,人心易變。”

“你聽他瞎扯。”牆頭上,般若又像一輪月亮似的緩緩升起,他每次出現都靜悄悄的令人驚異,般若臉被脂粉擦得雪白,襯着雪光與月光,有些吓人。

姜月已經習以為常了,目光好奇的詢問他。

“謝卻一劍三尺春,力破人間萬萬邪,他當年自己說的,我瞧他如今劍意,和說這話的時候沒差多少,為了殺人者的劍,可沒這麽純粹。”般若輕笑。

聶照沒大罵他撒謊,只是把姜月的頭重新掰回來,把般若的話當耳邊風似的,依舊淡淡的,和她講如何殺人用劍:“刺人胸口,從左肋斜下向上,便可直通心髒,若從心髒正對處出劍,計算不準就要捅到肋骨上,無法一招取人性命,你身上無內家功法,反會被震得劍脫手。”

“或眉眼後一寸的太陽穴,經屬奇穴,最為脆弱,你能一劍刺入,也可令其頃刻斃命。”

“三哥如今還想破人間萬萬邪嗎?”姜月問他。

聶照一噎:“我剛才教你的都會了嗎?你還問這些!”

“學會了!”姜月興致勃勃,告訴他是從肋骨斜下方刺入。

聶照松了手,叫她和自己比劃比劃,只是沒過兩招,她手裏的劍就被震飛出去,他把人從地上拉起來:“你學會什麽學會了?”

姜月就扁着嘴,不敢再問了,反而更加勤勉些。

她如今日子有的忙的,白天在學院上課,回家後習武,晚上腿疼。

姜月腿連着疼了半個月,疼得她懷疑自己要死了。

她問聶照:“三哥,真的沒有人會死于生長痛嗎?”

聶照斬釘截鐵地回答她:“沒有。”

她恹恹地說:“那我恐怕就要成為第一個死于生長痛的人了,死後也會被笑話的吧。”

每當這個時候,聶照就把骨頭湯灌進姜月嘴裏:“有時間想死後,不如多喝點骨頭湯。”

姜月就知道那個賣肉的攤販肯定又跟她三哥說吃什麽補什麽了。

饒是她這樣不挑嘴的人,都已經有些忍耐不了,她明日就要站到大街上,說賣肉的阿榮是個騙子,他自己就是賣豬肉的,吃了那麽多豬腦豬骨,不見聰明也不見長高。

但疼這半個月,她瘋了似的抽條,從原本顫顫巍巍縮在地裏的小苗,澆灌了春雨,成了迎風而張的堅韌綠藤,過年時候做的衣裳原本正正好好,如今短了一大截,露出大半個小腿。

聶照與她日子原本就過得緊緊巴巴的,新衣裳要做實在捉襟見肘,他自己琢磨着,拆了幾套她的舊衣裳,給她縫了新的。

這麽多年了,他縫紉的手藝和做飯梳頭似的,沒見什麽大長進。

做飯在于做的有個食物樣兒了,本質味道還是一坨不可言喻;梳頭看起來也梳得油光水滑了,實際上只會那一個發型;縫紉表面看針腳走線細密,反過來全是線頭。

姜月半夜起床喝水,已經子時了,聶照房裏的燈還亮着。

她悄悄走過去,錯了個門縫,以為是他睡覺忘記關燈,卻瞧見他披着外衣,皺眉坐在燈下,把一件白色的外衣翻來覆去地看,縫了幾針,翻過去,煩躁地重新拆線再縫。

他舍不得浪費絲線,不好把線剪斷,就皺着眉,耐着性子地拆,然後再縫上。

姜月認出那是她的衣裳,她不由得後退了兩步,不小心弄出聲響,連忙錯了似的站直,雙手捏着,緊握在身前。

聶照不耐煩地看過來,見是她,眉頭松開了,輕咳兩聲,嗓音帶着熬夜後的沙啞:“怎麽了?渴了?”

“嗯。”姜月低着頭,應了一聲,“我去倒水喝,三哥你喝不喝?”

“我去吧,你坐着,睡得迷迷糊糊的,再燙着手。”聶照不由分說地系上衣帶,走去堂屋。

原本燒水的爐子在廚房,但姜月夜裏總起,要喝水,冬天去廚房要穿過院子,她每次喝過水回來就凍得直打擺子,所以姜月一到天冷,夜裏就不愛喝水了,忍着渴也不去。

聶照發現後,冬天便将燒水的爐子改到堂屋,留下炭火溫着水,防止她起夜沒有溫水喝,冷水傷胃。

他捧着水杯回來,用手背試完水溫,把水遞給她的時候,姜月才發現他的眼眶通紅,裏面布滿血絲,不由得鼻尖一酸,連忙低下頭,用喝水作掩飾。

她一定要好好讀書,讀完書好好賺錢,就能孝順三哥了。

“喝完了?”聶照問她,“晚上少喝點水,喝多了第二天臉腫。”他把杯子洗幹淨,催促他去睡覺。

“三哥,先生說要寫文章,我能寫你嗎?”姜月冷不丁想起,回身問他。

“我?我有什麽好寫的?”聶照還是第一次聽說有人寫文章,要把他寫進去,“不過你愛寫的話就寫吧。”他對此倒也不是很在意。

姜月在得到他肯定後,目光瞬間變得無比堅定,點了點頭:“我肯定好好寫。”然後轉身進屋去。

聶照以為只是一次簡簡單單的文章寫作,沒想到第二天早上,院長就把他叫去學堂了,一同在的還有李護。

院長捏着眉心,看看他們,想說什麽,最後“哎呀~”長嘆一聲,又低下頭,捏眉心,反複“哎呀”了得有十幾次,再擡起頭的時候蒼老無比,同二人道:“兩位,您們家中的女郎,當真沒有另謀高就的打算嗎?”

李護急了:“我們家四代二甲進士呢,先生,您可千萬不能放棄寶音啊,她還是有天分的,算學差點就差點吧。”

“哎,哎呀~”院長臉皺得更像苦瓜了,捂着頭,“四代青煙到李寶音這代差不多是該滅了。”

聶照也未多想,不過算學差而已,他早就知道了,自顧自找了個位置坐下,長腿交疊,手搭在扶手上:“我家姜月素來乖巧懂事,想來也做不出什麽壞事,只不過是算學差一些,我相信,早晚會趕上來的。

倒是先生,我不得不說,你們學院風氣當真是差極了,乾坤朗朗,光天化日,孔子像下,竟有人敢誘拐女學生,簡直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你今日不找我來,我也要與你理論理論。”聶照惡人先告狀,院長的苦瓜臉變成霜打苦瓜。

他手掌在桌上重重地拍:“我今天叫你們來,不是說算學,也不是說什麽誘拐,你們自己看吧!”他把兩份文章分別推給聶照和李護。

聶照不解,展開文章。

此次文章題目為——《母之愛》。

他想姜月寫得差也情有可原,畢竟她自小離開了母親,即便在母親身邊,也未感受到多少愛。

若是先生知道他心中所想,必然覺得他是被姜月給迷了眼,還未看呢,就早早給她找好了寫不好的由頭。

“餘年幼即失孤,奔從兄聶照,居于逐城,年複三載。兄待我以誠,雨夜,雷聲大作,不得安寝,兄手持涼扇以用,背頰汗津,一言不發……

……

兄雖非我母,卻類我母,每聞言談,涕淚俱下,不知何以為複,若有來世,必為其子盡奉養之儀……”

文章大意,就是聶照對她多好多好,她每每想到都在痛哭流涕,雖然兄長不是我的生母,卻和我母親是一樣的,要是有下輩子,真希望能成為親母女啊,我肯定好好孝順我娘。

姜月寫得涕淚肆意,聶照也快看得涕淚肆意了,他覺得其中雖然沒有什麽珠玑精妙之言,卻發于肺腑之誠懇,真讓人感動。

他按了按自己的眼睛,院長要說什麽,被他擡手駁回了:“我知道,院長是覺得姜月這個文章寫得至誠至真,感人肺腑,所以特邀我來鑒賞的是嗎?”

聶照已經想好這篇文章要挂到哪兒去了,就挂在堂屋正中央,裱起來,到時候甭管誰來家裏,都能看見。

院長怒而拍桌:“我說的是這個嗎?下輩子當母女,你沒覺得哪裏不對?”

聶照不覺得:“她至誠至真,如何不對?”

“她說你是她娘!”院長繼續拍桌,臉脹紅,看起來是真的生氣了,一大把年紀,馬上就要暈過去。

聶照還是懂尊師重教的,況且他雖然覺得姜月這文章寫得令他潸然淚下,卻的确偏頗,詞文遣句算不上好,不怪先生憤怒,笑道:“又不是真的,先生您這麽死板嗎?比喻您懂不懂?不過孩子我帶回去,肯定會多加管教的。”

院長氣得上氣不接下氣:“走走走!”

李護也覺得他閨女寫得沒問題,父愛母愛不都差不多嗎?她覺得她娘和爹一樣,讓她感受到了父愛,這也很合理啊。

聶照和李護拿着令自己潸然淚下的文章雙雙出門,對着陽光看了又看,在對方臉上都看到了滿意的表情,交換了一下,看完後對彼此孩子的文章大加贊揚。

很好,知己。

聶照覺得李護二甲進士,能欣賞的來說明姜月文章的确沒有問題。

李護覺得聶照師從大家,能欣賞的來說明他閨女文章也沒有問題。

姜月和李寶音今天的文章被先生罵得狗血噴頭,完全不敢回家,他們生怕回家又要挨罵,兩個人照舊蹲在學院最偏僻的一處涼亭同病相憐。

“你寫什麽了?”

“我寫我哥像我娘。你呢?”

“我寫我娘像我爹。”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異口同聲說:“我覺得沒問題。”

好得很,再次給了對方信心。

姜月小心翼翼回家,還沒進門就聞到了飯菜香,三哥大抵是沒生氣。

她蹑手蹑腳關上門,正對着的堂屋上挂着她今日寫的那篇文章。

“回來了?快些洗手吃飯。”聶照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姜月想不通,他竟然沒生氣,她蹑手蹑腳鑽進廚房,趴在門框上打量他:“三哥,我那個文章……”

“挺好的,你們先生不懂得欣賞,但是你以後別寫這種東西氣他了,他封建古板,接受不了,”聶照摸摸她的頭,遞給她十文錢,眼睛彎彎地笑着,怎麽看怎麽不懷好意,“家裏醬油沒了,去打一壺醬油,剩下的錢都給你。”

姜月沒想到不僅沒挨罵,還能有零花錢,趕忙接了錢跑出去。

沒過多一會兒,她拎着醬油垂頭喪氣地回來:“三哥你騙人,一壺醬油正好十文錢,你就是想騙我去打醬油。”

聶照樂不可支:“誰讓你下輩子說要和我做母女的。”姜月的文章他看了很感動,但做母女确實不行,他說不上來,就是覺得不行,他不想,但是做真的兄妹,他也不想,他想不出下輩子想和她做什麽,但絕不是沒有關系的陌生人。

姜月鼓了鼓腮幫子:“你不是還說我寫得好嗎?我說的可都是肺腑之言。”

聶照把刀遞給她:“你但凡能下得了手,這輩子我都能給你當娘。”

姜月連忙把刀扔下,吓壞了:“我可不敢。”

“你怎麽總執着于讓我當你娘呢?我不都已經是你,是你哥哥了嗎?”聶照不解,剛來的時候,姜月病中就哭着喊他娘親,這麽多年了,她的執着竟然還不改。

姜月揪了揪衣裳的角,搖頭:“我也不知道,我總覺得母親是最好最好的,你對我,像我娘對我哥哥。”她沒怎麽見過哥哥,但見過母親給哥哥手裏不停地做衣裳,鞋襪,到了時候,就說哥哥要下學了,該給他□□吃的素包子。

三哥對她,和母親對哥哥是一樣的。

“你還有個親哥哥?”聶照還是第一次聽她說,給她盛了碗飯放在面前,讓她細說。

“有,我哥哥小字叫招財,我不知道他名字叫什麽,他還有個字,叫德津。”

“那你呢?你的小字叫什麽?進寶?招財進寶?”聶照自己說完都低低地笑起來了。

姜月細想了想,才搖頭:“我應該是沒有小字,家裏就姜月姜月地叫。”

“你說你哥哥還有字?家裏不給你取小字,字沒給你取嗎?”聶照以前沒聽她提過,原以為姜家是不會給孩子取小字和字的那種人家,沒想到她哥哥有,她年末就十五歲,很快要及笄了,按理說,家中若是有這個習慣,年幼時就會早早給孩子備下字,預先熟悉。

聶照不問還好,一問,姜月就覺得自己像個可憐蟲,她吸了吸鼻子:“沒有,三哥有小字嗎?有字嗎?”她聽般若說,三哥家人非常疼愛他,所以他一定是有的吧。

聶照點頭:“我的确有個字,叫子元,不過在逐城,倒也用不着,大家都沒有字,不講究這些。”至于他的小字,他避重就輕,萬萬不肯告訴姜月。

“那三哥不能給我起一個嗎?我還能來得及及笄用。”

聶照一時間腦子裏閃過無數的字,但在落到口舌之前,都覺得不合适,他總想不起哪個用在她身上更妥帖,遂而作罷,和她商量:“等緩一些,我仔細想想,想到合适的,就給你起,一定不會誤了你及笄。”

姜月伸出手,目光中湧現出春水浮冰似的期待:“那拉鈎,三哥你不要騙我。”

“小氣鬼。”聶照靈光一閃,和她拉鈎:“取不到字,先給你取個小字,要不要?”

“什麽?”她問。

聶照拉過她的手,蘸水後在掌心寫下“斤斤”二字。

姜月倒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不解其意。

“凡事不斤斤計較,你叫斤斤,今後凡事,我都不與斤斤計較。不過斤斤原意是明察也,後來才斤斤計較才演變為過于計較細碎瑣事,過于明察,便成斤斤計較了。我取個巧而已。”

“那往日三哥和我斤斤計較了嗎?”

“要被你氣死了。以後斤斤計較挂在你的腦門上,提醒我不要生氣。”

姜月嘿嘿笑起來,沒想到自己這麽氣人呢:“可我沒覺得三哥真對我生氣了?還有別的意思嗎?”

聶照靜了靜,垂眸,纖長的睫毛落下一小片槐花似的影子,他微微偏過頭,用很小的聲量,告訴她:“一斤為重,多一斤,重逾千金。”他說完,臉頰一團緋雲浮上,用手背壓了壓,方才隐去。

姜月呼吸一窒,幾近顫抖,喉頭被扼住似的,許久才找回聲音:“我在三哥心裏,重逾千金?”

“原本沒有的,一斤米都比不上,可惜我腦子不好,收留了你兩年,如今也許吧。你母親愛你兄長,我自然也要讓你知道,你也是有人疼愛的。”聶照說完,只聽見噼裏啪啦碗筷落地的聲音,姜月撲上前來,抱住他。

他感覺到滾燙的東西滴到他的領子裏,潮濕的像三伏天鹹腥的雨。

他拍拍姜月的背後:“勒死了,要被你勒死了,松手。”

姜月這才在他胸口蹭了蹭,她欲要開口,聶照似乎知道她又要老生常談地說什麽,連忙捂住她的嘴:“大可不必再說為我養老這件事,我年輕的很。”

姜月眸光中閃動着震驚的情緒,想她三哥當真料事如神,她要說什麽竟然全都知道。

“我既然疼愛你,是你兄長,你便不必想着對我是拖累,我甘願給你花錢,樂意給你花錢,你也不要心疼。

那些男人配不上你,等我有錢了,在整個撫西給你招婿,必定給你招到最好的兒郎,你不許再和榮代年這種人攪合在一起,聽到沒有?”聶照松開手,嚴重警告她。

姜月點點頭:“但我覺得榮代年,人還挺……”

“挺什麽?”聶照眉頭一挑,皮笑肉不笑地問。你要讓他說榮代年哪裏不好,其實他也說不出來,但你若讓他說榮代年哪裏好,他更說不出來,說不出哪裏好,那就是哪裏都不好,這就是最大的缺點。

姜月連忙捂住嘴,不敢再為榮代年開脫,她舉起三根手指發誓,絕不會再想着要嫁給榮代年。

“什麽!!!你還想着要嫁給過他!!”聶照猛地站起身,只覺得天旋地轉,他原本還以為不過少男少女少而慕愛,春心萌動,沒想到姜月竟然真的謀劃嫁給對方?

姜月連忙提示:“斤斤,斤斤,不要生氣。我只想着,若是他能來提親,就有聘禮,到時候三哥你不會那麽辛苦了。”

“斤斤救不了你了姜月!”聶照一把掐住姜月的臉,“你今後最好把這心思收起來,千金萬金在我眼裏不過糞土,散盡也有法子還複來,姜月我哪裏缺你吃缺你穿了?你要想着嫁人?是不是他蠱惑你,騙你了?”

“沒……”姜月還沒解釋完,聶照就已然篤定,“我就說他不是個什麽好東西,那日我就該打死他一了百了。”

姜月閉嘴了,不敢再為榮代年辯解,她再辯解一番,三哥恐怕都以為榮代年給自己下蠱了。

怪不得,怪不得這幾天榮代年看到她,就像老鼠看了貓似的,貼着牆角走,原來是被三哥給打了,她當真是對不起人家,傷害了人家一片赤誠之心。

四月,春雨如酥,梨花勝雪,聶照收拾行囊,入伍去了,姜月一送送他到軍營外,哭得也跟梨花帶了雨似的:“三哥,你一定要保重身體啊,三哥你得勤回家看我呀,三哥,我能不能去軍營當夥夫跟着你啊……”

她這兩年,還從未離開過聶照呢。

聶照被她哭得頭痛,但她已然含蓄,旁邊的一個婦人,哭得跟天崩了似的,抓着她兒子不讓走。

胡玉娘聽說聶照要入伍了,連忙令随從駕着馬車趕來,兩眼放光地上下打量姜月,見她如今出落的如花似玉,水靈靈的,嬌柔地上前,跟聶照喊:“我的兒!你要走了?你走了正好,月兒留給我……”

聶照的劍險些戳破她喉嚨:“誰是你的兒?我是走了,又不是死了,軍營距城中僅有十裏地,我若是得空會回來。”

胡玉娘扁扁嘴:“我若是大兒子沒死,也該你這個年紀了。等你混到百夫長,才能在城中來去自如,那得要多少個人頭?還不如月兒跟着我,我保證精心照顧,她就是我女兒。”

“我不要,我就留在家中等三哥。”姜月連忙抱住聶照的胳膊,一副抗拒的模樣。

“好了好了,月娘從小跟着阿照的,你別橫刀奪愛。”般若忙道。

胡玉娘嬌嬈的臉上誇張地閃現出幾分心痛:“月兒不來,般若你要來否?我一定把你捧成頭牌。”

般若也搖搖頭:“你不怕我殺了你的客人?”

他們兩個還在商量頭牌之事,聶照跟姜月囑托:“早上去家外面三百米處的包子鋪,我給你定了一個月的早飯,晌午在學院吃便是,晚上我把錢給了阿泗,讓他帶你吃。

但是你別總聽阿泗說話,他是個傻子,再把你帶傻了,原本就不聰明,他愛亂用成語,你也別跟他學。”

“還有我不在家,你的武藝不要松懈了,我會叫阿泗盯着你,我盡快,等升到百夫長,便能日日回家了。”

姜月點頭,聶照從腰間又掏出個小包來:“這是給你的零用。若是想吃什麽,就用這個買,不用節省,也不要貪嘴多吃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小心腸胃不和,衣裳髒了就留着,等我回來給你洗,天冷,你就不要碰冷水了。用炭火的時候注意,別燒着手,有什麽事叫般若,不過別同他多說話。”

他要叮囑的太多,姜月的頭都點成小雞啄米,他還沒說完。

“晚上睡覺前記得将門栓好,千萬不要出門,頭發不會紮就梳兩個辮子,早上疊被子的時候記得把枕頭上掉的頭發清理好,還有,在家別想我,我半個月就能回家一次……”聶照話還沒說完,那邊就催了。

“快快快,敘舊完沒有,快進來了。”

此刻要離別了,姜月止住了哭,聶照反而舍不得了,還未分別,他就開始擔心姜月,但若要讓她日子過得更好些,這些也是逼不得已的,他最後一次摸摸姜月的頭發,沖她揮手,讓她回家去。

二人在軍營前作別。

姜月蹲在地上哭,聶照不敢再看,快步進了軍營。

乍一分別,聶照其實還好,他忙着收拾行李,安置鋪蓋,領衣裳,姜月回到家,卻是茶飯不思的,但想着三哥讓她好好照顧自己,還是吃了很多。

她一擡頭,發現原本挂在堂前,她寫的那篇文章沒有了,想必是聶照臨走時候帶上了,她就知道,三哥也是舍不得她的,這樣一想,飯吃得更多了,打起精神,和往常一樣練武,學習,然後栓門,睡覺,她怕沒把自己照顧好,到時候瘦了三哥回來看着肯定心疼。

如此一想,她努力把聶照抛之腦後,反而好好生活,比以前更上進。

聶照白日裏很忙,夜裏閑下來,整個營帳都是新入伍的兵士,充滿了啜泣的聲音,有哭着說想父母的,有說想妻子的,有說想孩子的。

睡在聶照身邊的少年哭了一通,問聶照:“哥,你家裏有人嗎?不想他們嗎?你怎麽都不哭啊?”

“都死絕了,不想。”

少年反而哭得像自己家裏人都死絕了似的:“哥,你好慘啊,嗚嗚嗚。”

聶照翻了個身,懶得理他,緩緩進入夢中。

夜裏子時,漆黑的營帳中,有人翻了個身,聶照霎時被驚醒,下意識問:“姜月,喝水?我去給你倒。”

無人應他,只有窸窸窣窣的翻身聲。

他這才記起,自己已經不在家中,姜月也不在他身邊需要他照顧了。

就這一瞬間,聶照對姜月的思念忽然變得無比強烈,無法克制。

他從懷中拿出了一個小小的,牛皮做成的夾子,展開來,是他之前挂在堂上,姜月寫的文章。

上面筆觸柔和稚嫩,但一板一眼的工整,見字如面。

“餘年幼即失孤,奔從兄聶照,居于逐城,年複三載……”他甚至能想到姜月寫這篇文章時候認真的模樣,咬着筆杆,冥思苦想。

她咬筆杆的毛病總是改不了,如今沒人盯着,恐怕愈發難改了。

“三哥,今晚吃什麽呀?”聶照在黑暗裏,似乎都能看到姜月和往日一樣,扶在門框邊兒上,探出個梳得圓滾滾的腦袋,問他。

他把手臂搭在臉上,遮住自己的發紅的眼睛。

今晚吃什麽了?姜月。

作者有話說:

真男人只在夜半落淚。

評論區小紅包

我白天上不來氣,缺氧,去醫院,明天還要做個心肌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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