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孟加拉·失落的國度(修)
孟加拉·失落的國度(修)
袁珲點進了視頻:
在極具律動的BGM中,畫面不停切換:她大步走過廣闊的潘帕斯草原、在多米尼亞的碧海邊獨坐漁船上看日落、在古巴的街頭和小朋友們一起沖鏡頭say hi……
随着鏡頭的轉換,她在畫外獨白:走過缤紛的四季,去看無人在意的世界,去做不被定義的自己,跟我一起,浪跡在天涯。
十秒的開場結束,畫面一切,她英氣的臉怼滿整個屏幕,正彎着腰,朝鏡頭打招呼:“大家好,我現在呢是在古巴的哈瓦那,剛剛我走在街上,無意間拐進了一個小巷子,發現這裏特別安靜,就覺得特別有感覺,突然想要在這裏跳一首薩薩舞,就是古巴這邊的傳統舞蹈。”
她一邊說着,一邊往後退,三腳架相機将她整個人納入鏡頭,她身穿一條彩色幾何圖闊腿褲,上配一件簡單的白T。天空清藍,身後是砌着石頭的巷子,幾處斑駁脫落,泛着淺淺的棕土色,陽光斜斜穿進來,安靜無聲,恍若一幀上世紀的電影。
“其實我不是很會跳舞。”她做個伸展動作,朝着鏡頭道。随後又聳聳肩:“Whatever,快樂萬歲。”
畫外響起BGM,音樂動感,她開始左右舞動,南美風情的舞蹈,熱情、奔放、肉眼可見的快樂。但是也肉眼可見的,确實不怎麽熟練。
明明不怎麽标準的動作,但她做起來有種奇特的好看,或許是因為自信,或許是因為自由,袁珲想着。
他正看得投入,鏡頭裏的女孩兒也跳得投入,忽然,一個高瘦的身影慢慢走入鏡頭,是一個路過的古巴男子,藍白花紋襯衣,深棕色皮膚,長手長腳,一副懶懶散散的姿态。他朝着女孩兒走過去,不,準确地來說,是朝她跳過去。
他擺動身體,也跳着薩薩舞,來到樊施施身邊,笑着遞過來一只手,樊施施從容地牽起。兩個人就這樣,在哈瓦那古舊的街巷裏,在哈瓦那落日的餘晖裏,愉快地共舞。
不一會兒,古巴男子停下了,兩個人互相道了別,他繼續未完的路途,而她,繼續未完的舞蹈。
21分鐘的視頻,袁珲竟覺得時間倏忽而過。
他放下手機,望向窗外的蘇氏園林,清晨的日頭不斷升高,一塵不染的落地窗上,他仿佛又看到了,她在海明威最愛的5分鐘酒吧裏打着手鼓,和古巴樂手們一起唱西班牙語歌的情形。
生命力,他想,他從未見過如此有生命力的女孩兒。
袁珲給樊施施點了“關注”,他斷斷續續,刷了她不少視頻,偶爾也去評論區閑逛。評論區很多粉絲留言,有暖心的提醒她注意安全,照顧好自己;有狂熱的一串感嘆詞加驚嘆號,大喊“姐姐殺我”。
但是,也總會冒出一些不和諧的聲音,什麽“不理解這種作死的人”“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面對這一些惡評,她不回複,也不删除,似乎權當沒有看到。
這些挑挑揀揀的聲音看得袁珲眉頭緊皺,很是不舒服,尤其,當他看到這一條:
“哇哇唧唧”:我真的是不理解,一個女孩子跑去那麽危險的地方有意思嗎?爸媽給你這條命,不是讓你随便嚯嚯的,不要為了這點流量,拿命玩兒。
他火氣蹭地就冒了上來,許是那晚她認自己做了5分鐘的“未婚夫”,竟也生出了回護之心。他點開評論回複:
“violineer”@“哇哇唧唧”:大學考上了嗎?工作找着了嗎?貸款還完了嗎?美少女的事兒少管,有空管好你自己吧!
一口氣打完,點擊發送。似乎還嫌不夠,又點開評論區,留言道:姐姐超棒的,加油!期待你的新作。
做完這一切,心裏方才舒爽了點,放下手機,回到琴房開始每日的定時練琴。
即使練琴,袁珲也要有十足的儀式感。
他換上襯衣西褲,剪裁合宜的西裝勾勒出修長的身形,挺拔端正,頭發打理服帖,一絲不茍。雙手仔細清洗一遍,擦拭幹淨,确保在觸到琴身前是潔淨幹燥的。香膏在手腕上塗抹開,手貼近時,有淡淡的鼠尾草清香。
他在一排保養得宜的琴中,挑了一把最近比較趁手的,1740年産的意大利手工琴,音色極其漂亮。袁珲對小提琴的品質要求很高,甚至可以說是嚴苛。他在世界各處求訪,收入囊中的都是心頭好,把把都是收藏品。顏可總開他玩笑,說他小提琴拉久了容易高低肩,人問為什麽,她曰:因為他架了輛跑車在左肩上。衆人大笑。
但袁珲有的琴,确實比跑車還名貴,花錢也難尋。可他從來不看琴的價,只聽琴的音。
胡桃木色的琴身泛着潤澤的光,他把琴架在肩上,忽而,心思一轉,拉下了第一個音。Danzon No.2,坦桑二號舞曲,一首南美風的曲子,由沉穩到輕快轉而激越,他演奏着,腦海裏閃過的,是她一幀又一幀,在南美走過的畫面。
這并不是他一開始準備的練習曲目,很奇怪,琴架上肩膀的那刻,這首曲子的音就跳了出來。
兩個小時的練習,他額頭沁出了點汗,連忙放下琴,喝幾口礦泉水,再次把手清潔一遍。沉浸在音樂中,心情平和了許多,回想剛剛自己網上的發言,忽覺好笑。算了,不删了,就當支持姑娘一下吧。
連着好幾天,袁珲都在刷樊施施的視頻。樂團排練的間隙,琴剛一放下,他就把手機摸出來“補功課”,同事偶然瞟見,才發現自己竟也關注了這個博主。
“這個女生挺生猛的,一個人就敢去拉美走,那裏遍地都是□□毒販,她要是哪天忽然斷更了,我也不奇怪。”
大家就此,圍繞着旅游類“女網紅”讨論了起來。
“怎麽可能一個人去,這麽危險,背後肯定是有團隊的。”
“就是,你們沒看到那個網上傳的,一個女網紅出鏡,背後還跟着一群打光的、補妝的、提包的,鏡頭前的那都是人設。”
顏可舉手認同:“同為女生的表示,這個說法非常合理。”
“她沒有。”
衆人都看向袁珲。
“我看了她那麽多視頻,她沒有團隊,都是一個人。”
她總是一個人背着包在走,鏡頭裏是如此,他相信鏡頭外也是如此。雖然他也想象不出一個女生要怎麽過這種日子,但她确實始終都是一個人。
*
樊施施病倒了。
都怪她自己作死,要去拍什麽孟加拉的“黑暗料理”專題,在夜市逛了一晚,什麽奇形怪狀、五顏六色的三無産品都往嘴巴裏送,結果,她還是高估了自己的胃,也低估了這裏飲食的不幹淨程度,當晚回來後硬生生拉了兩天肚子,終于成功地倒下。在各類止瀉藥的輪番作用下,可算是緩過來點,硬是咬着牙,在酒店剪起了視頻。
電腦右下角,微信圖标在閃動,有人拍了拍她:
生日快樂哥:施施在天涯?
她給他留了個備注,美名“生日快樂哥”。
樊施施:對,是本人
袁珲笑了,她總是出乎意料的淡定,好像沒有什麽能夠驚擾到她。
他繼續追加:視頻很棒,給你點關注了
樊施施:感謝認可,繼續努力
然後,就連個表情包都懶得回了。
果然,就像視頻裏面一樣高冷。
通常來說,旅游類視頻博主偏愛展現親和力,可她卻鮮少笑容,也不愛做什麽表情,只那一雙眼睛,異常明亮,像在閃光的寶石,冷靜、堅硬,但是璀璨。
袁珲開始頻繁地查看手機,距離她上一條回複已經過去了五分鐘,對話框依舊毫無動靜。他手在玻璃杯沿敲着,還是打下:冒昧問一句,純屬好奇,你是一個人嗎?還是有團隊?
樊施施:一個人
她言簡意赅,然後……又沒有然後了。
她對話的意願不強烈,過往這種情況,袁珲絕對一個字都懶得追加。可現在,他竟想跟她沒話找話了。
他搜羅着話題,正要往對話框裏打字,對面丢過來一張截圖:這個violineer,是你嗎?
袁珲瞬間尬住。他看着這張截圖,唰地,耳朵竟然紅了。
截圖不是別的,正是他一時沖動,在她的評論區與小噴子激情對線,而她甚至将“姐姐超棒”那句留言特意圈了出來。
袁珲:“……”
想死的心都有了,他從來沒有在女孩兒面前這麽局促過。
袁珲:對,是本人
他鹦鹉學舌,複制粘貼她的回複。
樊施施看笑了,調皮心起:謝謝你,好弟弟
袁珲無奈:你就這麽認了我這個弟弟?
樊施施:真的挺像我弟弟的,以前有誰欺負我,他總是第一個沖鋒陷陣
她說“以前”?這個不經意的詞被袁珲敏銳地捕捉到了。
袁珲:現在呢?有了媳婦忘了姐?
他發過去一個大笑的表情包,以示調侃。
樊施施:現在啊,可能跟張卿恒那個混蛋在底下喝茶,兩個人背地裏說我壞話呢
她配上一個無奈攤手的表情包。
袁珲:“……”
他一下子被噎住了。想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問:你弟弟他也不在了?
樊施施:是啊,我十八歲那年考上大學,全家人開車送我去學校,路上出車禍了,就我一個人命硬,活下來了
袁珲看着這行字,她語氣輕飄飄地說出來,在他心裏卻引起無比的震驚。這個姑娘,怪不得這麽義無反顧,她的人生真的失去過太多。
樊施施:我好像是挺克我身邊人的,不過你放心,咱們倆還不算太熟,別害怕
她又發來一個大笑的表情包。
袁珲心裏說不出來的感覺,他又想起鏡頭裏,她總是一個人背着大大的旅行包,在南美的街頭與各種人偶遇,原來鏡頭外,生活裏,她也總是一個人的。
他盯着手機出神,整個人像被抽空了片刻,随後回過神,一口氣打下:如果我以後每天都找你聊天,你會不會嫌我煩?
樊施施疑惑:為什麽?你很閑嗎?
袁珲啞然失笑,不解風情的姑娘。
他回:我只是想要确認,你是不是有好好地,活着
他自己也笑了,這話怎麽聽起來這麽奇怪?但他确實就是這麽想的。
樊施施把這行字反複看了許久,她由衷地發問:我不明白,我是否活着對你有很重要嗎?
畢竟他們認識不過幾日,甚至連面都沒有見過。
那頭似在糾結,對話框顯示“正在輸入”,卻遲遲不見回複。
終于,他回了句:以前我不認識你,你的生死自然與我無關。可現在我認識了你,我想,或許你的未來會與我有關呢?
“滴滴滴!”
達卡的的喇叭聲穿越了棟棟樓宇,刺破了她的耳膜。可她腦子裏竟然想的是:若是這句話用他的聲音說出來,該是怎樣的溫柔動聽?
她是這麽想的,就這麽做了。
立刻,她撥通了他的微信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