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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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張思成那裏回來後,袁野并沒有立刻回房間。他站在院子裏,擡頭望着遠處的夜空。
寂寞的身影和這蕭條的深秋配合得很好,就連夜空都泛着清冷的白光,好像很孤苦無依似的。
他知道,冬天已經來了,馬上就要下雪了。這北方的雪又深又厚又潔白,雪一來,整個甘寧立刻就變成了冰雪的世界。
這雪一場接着一場的,肯定又像沒有盡頭一樣。到那時候,再想翻出任何線索,可就真的是難上加難了。
三年前的那起文物盜竊大案,一直拖延到今天還沒有定論,其實多半也是跟雪有關。
或者說,成也雪敗也雪。
因為雪太深太厚,什麽都看不見。所以他才被發配到這個地方來,待了三年。
袁野苦笑了一聲,他覺得自己這一生好像都和雪脫不了幹系。
小時候聽老母親說,當年他出生的時候就下了幾天幾夜的雪。帳篷都要壓彎了,幸虧是命大才活了下來。
再後來,選擇刑偵這個專業也是因為雪。他想成為一名優秀的警察,讓這世界一片純潔。
可是後來沒想到,還是因為雪,他到了甘寧。
回房間的時候,袁野特意去了隔壁小姑娘房間的門口。隔着窗戶,看她躺在床上睡得相當熟。
他想起了剛才李夢知道他也在這裏的表情,驚訝,詫異和不敢相信。
和她們當初第一次聽說那個案子時候的表情,沒差多少。
當年袁野知道自己将要面對的是什麽樣的結果,如果證據充足,應該是十年以上的牢獄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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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證據不充足,那也是到甘寧這種地方來度過餘生。再想回去,那肯定是比登天還難。
她是南方大城市裏嬌生慣養長大的小姑娘,他實在是不忍心讓她陪着自己吃苦受罪,便撒了一個彌天大謊。
他說自己有了女朋友,覺得良心不安,不想再瞞着她。還找來了一個女同事,假扮自己的新女友,故意出現在她的面前。
自始自終,這些話都是那個女同事告訴她的。他還沒來得及親口說,就已經被發配到甘寧來了。
那個時候,袁野本以為,以程似錦的性格,至少會大鬧一場的。
可是聽那個女同事說她當時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做。
當即改了車票,拎着箱子,一個人去了火車站,就那樣哭着離開了省城。
她走的時候,他偷跑了回來。
躲在火車站熙熙攘攘的人群裏,看着她哭得像個孩子。旁邊的人遞了紙巾過來,也不搭理人家。
他不敢上前去多說一句話,甚至不敢出現在她的面前。
他怕自己忍不住,就要抱着她哭了。他怕自己一出現,原本計劃好的一切就要變了。
那個時候的袁野總想着,時間是治愈一切的良藥。只要有了時間,任何傷痛都是暫時的。
他甚至還以為,很快,用不了多長時間,他的小錦會遇到另一個優秀的男孩子喜歡她。
就算是那個叫許奕辰的也可以,他不是一直喜歡她的嗎。
剛來的那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房間的牆隔音不好,他聽見她在打電話。
今天才想起來,那應該是給李夢道平安的電話。
他聽見小錦欲言又止,好像想說什麽,最後吞吞吐吐地也沒說出口。
李夢應該說了要給她介紹對象的事情,可是被拒絕了。
她說現在不想談戀愛,就這樣一個人也挺好的。
那天袁野才知道,他的小錦,三年多來,都是一個人。她表面上看着很堅強,其實心裏很脆弱。
這三年來,她都是孤單的一個人。
袁野越想越心酸,越想越後悔。
要是當年不那麽意氣用事就好了,或許他們還有幸福的可能。
******
劉文福今年快六十了,再過幾年也要退休了,他已經在甘寧鎮工作站待了三十多年。
在回來的路上,他特意向李承歡打聽新來的兩位專家怎麽樣。聽說是B省有名的文物鑒定專家,專門研究青銅器的。
李承歡當然是如實說了,兩位老師都挺好的,那個張老師學識淵博,對文物精通很精通。
那個小程老師,雖然年紀輕輕的,可是工作起來也很認真。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和袁隊有仇,總是被他教訓。
劉文福聽完笑了,他對那個叫程似錦的小助理很感興趣。
說實話,從他見到袁野那天直到現在,他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到如今,劉文福還沒見有什麽人能讓袁大隊長大發雷霆。
他這次雖然是去省裏彙報前幾日文物盜竊的案子,可還是打聽到了一點消息。
上面派了人來省裏追查三年前的那個案子,相關領導都被叫去問話了。
看樣子,袁野那小子的春天真的要來了。
六叔和六神照例準備了豐盛的晚飯來迎接站長歸來。
程似錦的腳也好的差不多了,她小跑着,和劉莉莉忙裏忙外的,在一旁打下手。張思成和幾個小夥子在房間裏讨論青銅器的紋飾。袁野一個人站在廚房的門口,看着他們忙活。
“隊長,今天你要不要露一手啊,站長回來了,說什麽也要做個酸辣土豆絲的吧。”
劉莉莉還惦記着那天的酸辣土豆絲呢。
隊長輕易不下廚,一下廚就做酸辣土豆絲,這在隊裏已經傳為佳話了。
“要是有人喜歡我就做。”袁野叼着煙,牛仔褲松松垮垮的,估計有好多天沒洗了,都變黑了。
程似錦知道他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可她就是假裝聽不懂,一心只撲在幫六嬸和的面上。
哼!現在來解釋給我聽,三年前要你解釋的時候怎麽不見人影呢。
你以為當時在火車站我沒看見你,縮頭烏龜似的。
“當然有人喜歡了,你說是不是,小程老師,前幾天我看你一個人吃完了那一盤子呢。”劉莉莉正洗菜呢,頭也沒擡。
額,哪有這樣拆臺的,程似錦心裏暗自佩服劉莉莉的直心腸,總是為他人着想。這麽好的姑娘,怎麽就沒人喜歡呢。
早上她還和劉莉莉聊天,問她有沒有喜歡的人。
劉莉莉當時就紅了臉,說自己有喜歡的人,可是人家不喜歡她,她也沒辦法,就盼着老天爺能開眼吧。
唉,程似錦嘆了口氣,有的人真是有眼無珠啊。比如李承歡。
“小程老師,嘆什麽氣呢,怎麽,我做的土豆絲不好吃?可莉莉說,你吃了一大盤啊。”袁野說着向六叔走去,前幾天買的土豆,還剩下幾個,今天正好派上用場。
“好吃,挺好吃的,就是鹽不要再放那麽多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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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準備開飯呢,劉文福和李承歡就回來了,大家都堵在院子裏等着。
下車後,劉文福看了一眼大夥,最後目光落在了程似錦的身上。
怪不得總是被袁野抓住呢,這不就是他放在錢包裏那張照片上的人嘛。
“劉站長,您好!我是張思成。”張思成主動上前。
“張老師,您好!您的大名如雷貫耳啊,多謝您不嫌棄我們甘寧的艱苦條件,自願前來幫忙,真的是太感謝您了。”劉文福說得那叫一個深情并茂,大夥都被感動了。
案子剛發生的那兩天,劉文福第一時間就聯系了很多專家,可他們不是在外地開會,就是出國進修,都說沒有時間。
還有一些人是不願意淌進甘寧這片渾水裏,找了各種理由不願意過來。沒想到,張老師竟然自願過來了。
程似錦見劉站長一直看着自己,很不好意思,只好擠上前來說了聲“劉站長,您好!”
“你好啊,小程老師,這一路上,我聽李承歡說了好多你的事情,我們工作站和糾察大隊有了你,真是好啊。”
程似錦紅着臉看向李承歡,誰知道他立刻捂着嘴跑到廚房裏去,主動幫忙端菜了。
吃飯的時候,劉文福向大家傳達了上面的意見,限令十五天之內,必須破案。
程似錦看他們幾個都垂頭喪氣的。
這已經過去四五天了,最多還剩下十天。可是到目前為止,案子還是沒有任何進展。
袁野向劉文福反映了這幾天的工作情況,上次抓着的那個老農,當時鎮上派出所以為是給文物販子傳遞消息的,已經被核實不是了,線索又斷了。
派出所這兩日因為醫院的醫鬧事件已經焦頭爛額,實在沒有辦法兼顧我們這邊了。接下來的事情,只好大家夥辛苦一些了。
劉文福雖然是工作站的站長,因為他之前在派出所幹過幾年,所以這次上級才特意指示他和袁野一同負責整個糾察大隊的工作。
聽了袁野的彙報,他只能安慰衆人,“沒關系,線索斷了我們再找。人一定要抓到,文物也一定要追回來。”
程似錦在這一刻,對這個素未謀面的站長多了一絲敬佩。
她以前聽說過,也親眼見過,在很多地方,特別是像甘寧這樣的小地方,有一些領導屍位素餐,不幹正事,混日子等退休。
沒想到劉文福站長能如此盡職盡責,實在是不容易。
大夥散去後,廚房裏只剩下劉文福和袁野了。
“袁野,有個消息,我覺得你應該知道。”劉文福抹了抹嘴。
“劉哥,你說。”對于劉文福,袁野和程似錦一樣,心裏更多的是敬佩。
“因為這次的事情,上頭已經開始查三年前的那件案子了。或許,過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回去了。”劉文福嘆了口氣,又喜又悲。
袁野是個有能力的人,聽說三年前就已經是公安局第一刑偵隊的隊長了。
如果不是因為那件事情,很有可能現在都已經是副局長了。
他在甘寧的這三年,不僅抓住了一些文物盜竊慣犯,還幫着治理了邊境的安危。
現在在甘寧,哪個違法犯罪份子,聽到袁野這兩個字不是聞風喪膽。
所以啊,劉文福舍不得啊。
可他知道有能力的人應該去更廣闊的舞臺上發揮自己的能量,去做更偉大的事情,去拯救更多的人。
即便他不舍,還是要送他走的。
“但願吧。”袁野點燃了一根煙,這幾年,他已經習慣了甘寧鎮這種三塊錢一包的劣質香煙了,濃烈,刺鼻,而且時間久。
就像一根刺,永遠紮在心裏。
“那個小程老師,也知道三年前的那個案子吧。”劉文福還想确定确定。
袁野點頭。
“你也老大不小的了,這次要是能回去,該成家了。我看那是個好姑娘,可千萬不要再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