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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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我們選了最裏面的座位,巴德點了一杯白蘭地,我要了一杯紅酒。巴德掏出口袋裏的煙盒——他又想抽煙。我的白眼快要翻到腦袋頂上了,怎麽下班還要接受他吞咽吐霧的摧殘,同樣是這一學年的學生,他和萊姆斯可以有這麽大的差距,怪不得分屬兩個學院,我和他也合不來。
他從香煙盒裏抽出一根,遞給我,一邊問道。你之前抽過嗎?
我正準備接,聽到他的問題,搖搖頭。我的手指都快要碰到煙了,他立馬收了回去。不行,如果你之前抽過,我給你煙就沒有負罪感,可是我不想讓別人因為我染上香煙。
我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你在搞什麽啊,給都給了,那一開始就別給啊。說着,我奪過他手裏的煙,在他驚訝的目光下,把煙塞進嘴裏,等着他給我點火。
他拿出中午我見過的那盒火柴,先給我點上了煙,然後自己抽了一根點燃。他拿火柴的手甩了兩下,火焰頓時化為一道灰煙,朝着屋子天花板飄。幸好我們坐在最裏面的座位,沒有人可以聞到我們的煙味,侍應生對此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因為巴德往他手裏塞了幾個銀幣當做小費,這對于我們點的食物來說已經夠多的了。
白蘭地和紅酒先被端上來。巴德抿了一口,抽了一口煙。我也學着他的樣子,猛吸了一口——是令人厭惡的味道。我沒有把煙吞進肺裏,而是直接從嘴裏呼了出去。感覺到煙的氣味顆粒附着在我的口腔內壁中,連牙齒上都沾了一些。怪不得抽過煙的人,嘴裏總是一股難以忍受的煙味,我第一次知道煙的殘留物粘着力如此強大。
盧平他應該不會認真喜歡一個人,我勸你還是放棄吧。巴德說。
我瞪了他一眼。你在胡說什麽,他的情感可比你豐富多了,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這樣讨人厭。
是嗎,我很讨人厭啊。他苦笑一下。說實話,我無所謂別人怎麽看我。不過我可以保證,我對盧平的了解比對斯內普還要多。
你可以說說看,但由我自己決定要不要相信。
這家餐館的主人——他用手指了指挂在頂上的吊燈——瑪格麗特·多默爾,也是我們的同級生,她當時是盧平的同學,也是級長。你知道盧平是級長的吧?
知道。
哼,他們兩個誰都是蠢貨。盧平明知道瑪格麗特在等他,結果還是給她空歡喜一場。不過瑪格麗特還知道保護自己,她現在已經什麽都不記得了。
噢,聽起來你對這個瑪格麗特有點特殊的情感。我喝了一小口紅酒。
她是我的妻子。
我撇了撇嘴。真是個不錯的愛情故事,謝謝你沒有因此殺了萊姆斯。
他吸了一大口煙,表層的煙卷紙迅速燃燒掉一大截。盧平是個懦夫,他不敢面對一切,自以為是地覺得如果把自己看作是肮髒的東西就可以避免對別人的傷害。他以為和瑪格麗特說一句抱歉,她就會像失憶一樣忘記他——報應就是,她真的忘了他。
巴德看上去很愛他的妻子,一個深情的斯萊特林令我感到害怕。我不忍心問他,是不是認為自己撿了個便宜。沒有誰在這場博弈中得到了利益,他們彼此互相撕開對方的傷疤,使人疼痛的同時又映照出醜陋的自己。我沒說話,靜靜地把我手中的煙抽幹淨。
毫不誇張地說,盧平自從畢業之後,一直就喜歡自怨自艾。他的那些話我都聽膩了,現在可能又加了些新的,什麽我是狼人——
沒錯。
我很窮——
你說得對。
現在可能會多說一個,我年紀大了——
對,就是這樣。
時間久了會被他這種态度煩死。巴德抽得只剩下個煙頭。你要是還清醒,就別耗費自己精力了。
這就由不得你了。我沒抽完,大約還剩下一半的時候,我就把煙按滅在煙灰缸裏。這個玻璃煙灰缸幹幹淨淨的,看上去很少有人會用。他肯定不是你以前認識的樣子了,況且你也不了解他。
侍應生将兩個盤子端了上來,裏面裝着兩份一模一樣的拌着番茄肉醬的意大利方形餃。
人的本質是不會變的。他一邊說着,一邊用勺子和叉子把肉醬和餃子拌勻,芝士碎已經淹沒在盤子中。趁你還有後悔的機會,可以及時抽身。到了之後,你要面對的東西可能會壓得你喘不過氣。當然,這只是我的一個勸告,我見過太多像你一樣奮不顧身的愣頭青。幸好你沒有把自己的職業生涯搭進去,不然我一定會殺了盧平。
我明明不是調配間最好的那個。
別懷疑我的眼光,你絕對是。就算最終情況會變得很糟糕,你也不要浪費自己的才華,這不是聰明人的做法。
我突然意識到,巴德在以斯萊特林的理念教育我。某種意義上,我們所謂的自私,在他們眼裏只是自保。我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可是我不想認同,格蘭芬多和斯萊特林始終在所受的教育理念上具有分歧。
我對他說,這頓還是我自己付吧,我不想欠你人情。他說不用,反正他在這裏吃飯就沒給過錢。
32
我買了一份炸魚薯,往裏面撒了很多鹽,然後坐在萊斯特廣場的長椅上發呆。在買炸魚薯之前,我甚至在思考不如在打折亭買一張戲票,消磨掉晚上的時間。可是晚上我還要回自己的家吃晚飯,順便收拾我的行李。我準備今天就搬到萊姆斯家去。
我總是忘不了前幾天下班後,巴德在餐館對我說的那些和萊姆斯有關的話。他用了一個詞——“懦夫”。先不讨論一些陳年舊事在他的記憶中扭曲了多少,我的腦袋裏僅僅在無限回放這個詞。如果有誰稱呼我為“懦夫”,不論是背地裏還是當面,我一定會十分生氣。我也沒有想因為那是嘴毒的查爾斯·巴德就為他開脫,可“懦夫”這個詞又占了幾分真實?
誠然,我也叫過萊姆斯幾次“膽小鬼”,他每次都像是被我戳中了傷疤一樣,有一瞬間眼裏閃過了怒火。沒有人喜歡被這麽說。作為格蘭芬多,他無疑是勇敢的,為了對抗神秘人而出生入死,沒幾個巫師可以做到這一點。
我一口咬掉半塊炸鳕魚塊,晾了五分鐘它還是有些發燙。我不好意思把吃到嘴裏的東西吐出來,可我真的感覺自己的舌頭和口腔要被燙破了,假如我強行咽下去,可能還會燙到喉嚨。我只好四下看看是否有人會注意到我,然後悄悄地用魔杖給自己嘴裏灌了一大口涼水。
天哪,最近我的大腦可能要接受超出正常容量的信息,那種熟悉的隐隐約約的胃絞痛又一次出現了。我趕緊塞了兩塊薯條,讓無事可做的胃分泌一點胃酸去溶解食物,不要自我折磨。或許又有可能是我的心理作用,越是需要冷靜的時候,我的身體越是出現過激反應。
捏在手裏的報紙傳遞過來的食物的溫度溫暖了我的手心。二月已經過去了一半,可陽光還是這麽稀缺。我喜歡調配間靠窗戶的一個工位,在那裏,我可以看着聖芒戈後面的屋子外牆上爬着的藤蔓,從春到夏再到秋,然後進入冬天。
萊姆斯·盧平并沒有我們所有人想象的勇敢。
33
母親把我和父親趕上二樓,她要一個人霸占一樓的廚房和客廳。今天這一餐晚飯像極了我的送別晚宴,我不清楚她到底是希望我早點走,還是多在這幢房子裏留一會兒。也許她會很高興,晚上終于沒有人偷偷摸摸從前門踩着會發出“吱吱呀呀”巨響的樓梯回到卧室,也沒有我一個連用魔法洗碗都不會的女巫的打擾。
這和我還在讀書時,帶着全部行李離家寄宿沒有什麽區別。
我的父親,阿爾弗雷德·科爾曼,就是鄧布利多口中說的力排衆議與我的麻瓜母親結婚的勇士。我不敢把萊姆斯的事告訴母親,但我覺得對于我的父親,我或許還有商量的餘地。他和我母親在一起時就沒有多一帆風順,不是嗎?
我拿出許久不用的行李箱,把它攤開放在房間中央。我用魔杖召喚出需要帶走的東西,父親會替我把它們在箱子裏安排一個好些的位置。他對自己整理東西的魔咒還有點自信,我見識過,至少他能夠讓兩只襪子互相裹在一起。
我發現我的腦海裏沒有多餘的空隙去思考怎麽向他交代萊姆斯,光是判斷哪些東西要帶走,我的腦子已經卷成一團亂麻。
你還好嗎,弗朗西絲。父親問,他把我挑出來的幾本書整整齊齊地堆疊在箱子的一角。
爸爸,我——呃——你和媽媽結婚的時候,爺爺奶奶有說什麽嗎?
他幹笑了幾聲。說得可多了,他們甚至還覺得我瘋了,怎麽能和麻瓜結婚,還是一個不喜歡巫師的麻瓜。不過這一點我還是要向你重申,你媽媽只是不喜歡巫師,她沒有讨厭巫師,畢竟她從來沒有見過巫師。我在告訴她我是巫師的時候,她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克制住自己不會暈過去。有的時候,你也只能理解,雖然我不是純血統,但總有人當久了巫師就會有一股優越感,你的奶奶比較嚴重一些。怎麽了?你不會也喜歡上一個麻瓜了吧?
那倒沒有,但我覺得比喜歡上麻瓜要嚴重多了。爸爸,我怕你接受不了,更別說媽媽了。
你說吧,還能糟糕到哪裏去呢,難道是食死徒嗎?他為了活躍氣氛,故意笑了兩下,然後突然發覺他不該笑。
是——是一個狼人。
這樣的死寂我很熟悉,是在七年級快畢業時,向萊姆斯提出約會時的死寂。盡管我看不出來,但我猜想,父親的皺紋應該在顫抖。我有一瞬間認為,食死徒都沒有狼人這麽糟糕。
一個——一個什麽?
一個狼人。
噢我的老天,梅林啊,天哪——他不停地用沒有拿魔杖的那只手揉着下半張臉,好像只有通過捂住嘴巴才能不讓更多的驚嘆詞從嘴裏跑出來。他叫什麽?
萊姆斯·盧平。
盧平……他是萊爾的兒子?
萊爾?
萊爾·盧平。他精通非人類生物,被魔法部召集到魔法生物管理控制司。這都是我後來聽說的,我畢業後去那兒的時候他已經不在了。
我第一次聽說萊姆斯父親的事,雖然我的腦子裏蹦出另一個不合時宜的觀點,讓我忍不住去想象還是孩子的萊姆斯到底長什麽樣。
父親強作鎮定,他把我第二批挑出來的書指揮到行李箱裏,不過它們排得亂七八糟的,他念了幾次咒語,那些書就是不聽話,在原地扭來扭去,不肯整齊地疊在一起。我嘆了口氣,走過去用手把書歸疊好。
抱歉,現在才告訴你。我說。
這太讓我震驚了。我現在什麽詞語都想不出來,我很震驚——不過你倒是給了我一個機會去體驗當年你爺爺奶奶有多震驚。親愛的,你真的想好了嗎——我是說,你不是被脅迫的?沒有沖動吧?他是個怎樣的人?你們什麽時候認識的?
他對我很好,我今天就是要搬去他那裏。爸爸,他是個很溫和善良的人,他來自格蘭芬多。
格蘭芬多,那太好了,太好了。至少證明他不會站到神秘人那邊去,不是嗎?可憐的孩子,他是被芬裏爾·格雷伯克咬傷的,不幸的人啊……
接下來我們都沒有說話,父親又可以成功地把我的東西在箱子裏擺放好。我不認為他從剛才的對話裏認同了萊姆斯,他心裏的疑慮肯定比他表現出來的還要多,只是他向來不善言辭。母親說過的話夠父親說三輩子了。他就像一個逐年飽滿的氣球,盡管有很多想法,但每次只漏出一點點,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突然爆炸。
直到我們聽見母親在樓梯口呼喚我們吃晚飯時,我挑出來的衣服和書以及其他亂七八糟的日用品剛剛好被塞進一個行李箱。父親的整理魔咒幫了我大忙,下樓的時候,他還是喜歡拍拍我的背讓我走在前面。
晚餐是烤牛肉配土豆和約克郡布丁,每個人盤子裏還放了兩個肉丸。我對上次莫麗做的烤牛肉意猶未盡,她和我母親的水準都可以堪稱是打破英國平均廚藝的高手。我非常享受吸飽了牛肉湯汁的約克郡布丁,兩三下就吃個精光。明明我已經不是還處在發育期的青少年了,可遇到像我母親這樣的手藝,我真的能吃到胖得被醫生警告我有脂肪肝。她應該被電視臺請去開一個全民烹饪節目,或者被聘請到哪一個家庭餐廳做主廚。
晚飯後,母親把所有的盤子全部塞進洗碗機裏,然後泡了三杯咖啡。她坐在客廳的扶手椅上看電視劇,我和父親端着咖啡去了後院。那裏有個用石頭砌起來長方形花壇,母親在裏面種滿了各種顏色的毛地黃。現在還沒有開花,當它們開花的時候,一株株上結着十幾朵花,像無數個小喇叭。
我剛剛想了一下。父親啜飲了一口咖啡。或許你覺得找我商量是因為我也陷入過類似的困境,對不對?
是的。
這可真的難說。我還在震驚着呢,而且感覺非常分裂。想到你奶奶當時歇斯底裏的樣子,我又一點不肯聽他們的,執意要結婚,我真想嘲笑自己現在又迎來了歷史的報應。他一定生活得很艱難吧。
嗯……相當艱難,簡直可以說是窮困潦倒。如果不是他祖父母留下來的房子,我都懷疑他要睡在大街上。
他不和萊爾一起住?
我不知道他父親在哪裏,反正沒有住在一起。
我都有點替他恨芬裏爾·格雷伯克了。父親又喝了一口咖啡,當杯子放到瓷盤上時,我看見裏面還剩三分之一,而我的杯子裏一點咖啡都沒有少,快要變涼了。父親接着說,像他這樣的畜生肆意破壞別人的人生,我都聽說了,他們專挑小孩子咬,把他們變成狼人,然後帶走和這幫人混在一起,長大以後就可以對付巫師。哼,無恥之徒!
這也改變不了萊姆斯已經是狼人了,幸好格雷伯克沒有把他掠走,不然我也遇不到他。
聖芒戈不是有專門研究魔藥的部門嗎,我聽誰提到過,叫什麽魔藥、魔藥研發——
魔藥研究室。
對,對,就是這個名字。狼毒藥劑就是這個部門的人發明出來的,你可以去那兒,這樣萊姆斯就有救了。
很難,這真的很難。我覺得狼毒藥劑是他們的極限了,巫師對狼人的了解太少,對能夠抑制狼人變形的藥可以說是無從下手。
別這麽灰心嘛,你怎麽和克萊爾一樣總是把事情想得特別糟糕。之前貓頭鷹丢了不也回來了嗎?
父親口中的克萊爾是我的母親,我也不敢告訴他貓頭鷹是我派出去的。總有些事情他們不知道的好。
他一口喝光了杯子裏的咖啡,然而我手上那杯已經變得冰涼。
如果你需要他,而且他又需要你的話,那你去吧。父親說。
什麽?
我和克萊爾就是這樣,我們彼此需要,我不在意她是麻瓜,她也不在意我是巫師。當然,她到現在都沒有喜歡過巫師,可是她也同樣愛着成為巫師的你,弗朗西絲。我們當然擔心你,但我們更希望你快樂。你和他在一起快樂嗎?
嗯,沒有比和他在一起更快樂的時光了。
那還等什麽,去吧。你媽媽這邊由我攔着,我不會告訴她狼人的事。你也要答應我,保護好自己,我們無法承受失去你的痛苦。
你們也要保重自己,接下來的日子會非常難過,我也不能失去你和媽媽。
如果你是說——神秘人的話。他咳嗽兩聲,我會保護你和克萊爾的,必要的時候我們全家都離開英國。
抱歉,爸爸,我不能離開。
噢,你一天要讓我震驚多少次啊——他又一次拿手捂住嘴。你該不會——梅林——你會死的,弗朗西絲!父親盡力不讓母親聽見,但他的聲音還是高過了剛才。他回頭望了眼客廳,母親的身影還陷在扶手椅中,盯着電視。
我和父親一起把視線從客廳收回,我感覺到自己的語氣也變得急切起來。我會在聖芒戈被保護地很好,我不會死的,我保證!我保證,好嗎,爸爸。我們各自保護好自己,我不能逃掉,不然我內心會非常自責,你應該能理解我。
萊姆斯也和你有一樣的想法嗎?
是的。
弗朗西絲……弗朗西絲……噢,弗朗西絲……我多想念你小時候啊……
父親的話好像在逼迫自己接受這個事實,又仿佛真正地被撕裂了。我撫着他的後背,看到他眼眶裏打轉的淚花。他還是我的父親,我已經不是小時候的我了。
爸爸,你知道我愛你和媽媽。我們的心永遠都會在一起的,因為我們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