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幻覺
第6章 幻覺
那天的最後父親還是沒能去成農家樂,池洲的臉色很差,盡管他一再解釋自己只是被吓到,母親始終放心不下,便就此結束了行程。
從森林公園露營回來,池洲在家休息了一整天,周二上午父親請了半天假,陪他去醫院複查。
有父親陪同,池洲不知道向諺還會不會出現,但複查的時間是提前定好的,不能随意改變。
早知道那天就不問了。
池洲有一點後悔,又想起水杉樹下的那個吻。
“小洲,該走了。”父親收拾好東西,在門口呼喚。
池洲慢吞吞地從房間裏出來,父親瞧見他的耳朵,忽然“咦”了一聲:“家裏很冷嗎?你的耳朵怎麽這麽紅?”
“沒有,我揉的。”池洲欲蓋彌彰地按了按耳朵,小跑着溜出了門。
父親的車停在單元門前的露天停車場,早晨小區的保潔剛清洗過地板,灰色的水泥地上流淌着積水,池洲跨過地上的小水坑,坐上了副駕駛的位置。
隔了一會,父親才姍姍來遲,抱怨着“跑那麽快做什麽。”
出發前他又接了個電話,聽筒的音量開得很大,池洲聽見電話那端的人提到了“手機”,父親應了聲“好”便挂斷了電話。
“手機修好了,複查完順道去取吧。”父親啓動越野車,“中午想吃什麽?”
池洲的心還留在那棵水杉樹下,沒有落在車裏,随口道:“我都可以。”
“那我們去吃烤肉吧,不要告訴你媽媽。”父親愉快地定下午飯,哼着小曲兒踩下油門。
*
工作日的醫院依舊人滿為患,在樓梯的轉角池洲與一個舉着手機的女孩擦肩而過。
她正在和男朋友撒嬌,抱怨陪護辛苦,內容有些肉麻,但很甜蜜。
池洲不确定自己以前有沒有和向諺撒過嬌,是什麽時候?會不會也這樣肉麻?向諺聽到之後會是什麽反應?
前一個病人問診的時間有些久,等待的時間無聊又漫長,池洲放任思緒飄散,剛剛降下溫度的耳朵又燒了起來。
在腦海裏的畫面朝莫名其妙的方向發展前,他及時停止了胡思亂想,晃了晃腦袋,将裏面的髒東西全部甩了出去。
池洲在診室外等了一會,牆上的電子屏才跳出他的名字。
今天複查的醫生還是之前在病房遇見的那個,他和池洲的父親簡單聊了幾句,敲着鍵盤在電腦上打着字。
他記錄下家屬提供的內容,語氣溫和地詢問起池洲:“這段時間有記起來什麽事情嗎?”
“有一點。”池洲遲疑了片刻,沒有把向諺的事情說出來。
醫生點點頭,又問:“想起什麽?”
“一些……和朋友出去玩的事情。”池洲不太熟練地撒謊,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緊張地握成拳。
醫生似乎沒有察覺到他的動作,微笑着問道:“挺好的,最近頭還會痛嗎?”
“不痛了。”池洲松了一口氣,握緊的雙手緩緩松開。
自從他出院以後,額頭的傷口就不再疼痛,身上的外傷早已痊愈,也逐漸記起過去的事情,醫生認為是恢複良好的征兆。
“如果有不舒服及時來醫院。”醫生從旁邊抽出一張白紙,寫下注意事項遞給池洲。
池洲雙手接過,指尖無意識地撚過紙張的邊緣,一陣微弱的刺痛從指腹傳來。
他的手指被紙張鋒利的邊緣劃破,過了幾秒血才從細小的傷口裏滲了出來,沿着指紋暈開。
池洲按着受傷的地方揉搓了一下,黏膩的觸感在指尖蔓延開來,刺耳的鳴笛和尖銳的剎車聲突然在耳畔炸開。
胸腔的骨骼傳來被撞擊的斷裂聲,一道道陌生的畫面在他眼前閃過——
燈火通明的十字路口,向諺坐在駕駛座上,雙手握着方向盤,曲起的手指随着紅燈的倒計時一下下敲擊着。
漫長的讀秒結束,綠燈終于亮起,車才剛剛起步,從對向車道駛來的貨車突然失去控制,迎面朝他們撞了過來。
車頭凹陷,玻璃碎裂,大股粘稠的血液濺在池洲的臉上,胸口被緊緊地束縛着,劇烈的疼痛從他的額頭傳來。
池洲嘗到了血的味道,他分不出究竟是自己的,還是向諺的。
坐在駕駛座的向諺歪着身子靠在他的肩上,他的睫毛很長,從額頭流下的血挂在上面,不會立刻滴下來。
池洲想叫醒他,被鮮血堵住的喉嚨發不出一點聲音。
“……池洲。”
“我買到上次那個樂隊演出的門票了,晚上下班我來接你,一起去吧。”
“花要謝了,明天我再去挑一束新的,還是買玫瑰?”
向諺的聲音從遠處飄來,池洲大睜着眼睛,茫然地看着眼前閃過的畫面。
他不明白,明明他才剛剛見過向諺,剛剛約定好下一次的露營,如果向諺也受傷了,那他這段時間看到的又是誰?
“向諺……向諺他在哪裏?”
追尋向諺的沖動像一顆不斷注入氣體的氣球,随着心髒的跳動不斷膨脹着,池洲攥着父親的手,迫切地尋求答案。
他看見父親的嘴唇在顫抖,臉上露出了為難的神情,躊躇許久才對他說:“……不在了。”
“向諺已經不在了。”
“啪——”
膨脹到極限的氣球發出響亮的爆裂聲,困在透明塑料薄膜裏的彩虹色小球像煙花般朝四周飛散,砸在池洲的身上,在地上彈跳翻滾着。
向諺不在了。
池洲跪在地上,捂着胸口急促地呼吸着,眼前閃爍着黑與白的亮光,腦袋像被劈開般疼痛起來。
刺眼的車燈和尖銳的鳴笛在他的腦海中不斷回放,恍惚之間,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人扶起,父親在大聲呼喊他的名字。
那一頁紙被他緊緊攥在手裏,鋒利的邊緣劃破了他的虎口,雪白的紙張被鮮血染紅。
溢出的淚水抹去了眼前的人群,耳邊的噪音被拉長,變成尖銳的嗡鳴,在大片虛無的光點之中,池洲又看見了向諺。
他站在池洲眼前,目光悲怆。
“等你醒了,能不能去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