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男朋友
第1章 男朋友
“……池洲……池洲!”
池洲睜開眼,入目是一整片刺眼的白,眼眶泛起一陣酸澀。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渙散的視線緩慢地聚焦,眼前的景象漸漸清晰起來,刺眼的白變成空無一物的天花板,挂在頭頂的點滴無聲地落下。
池洲轉動僵硬的脖子,目光順着輸液管延伸的方向移動,看見了自己紮針的右手,還有坐在自己床邊的陌生的男人。
“你醒了,傷口還痛嗎?”男人神色擔憂,語氣熟稔,似乎與他認識許多年。
池洲對此毫無印象,一覺醒來,大腦裏的記憶蒸發得一幹二淨,像被抽幹水的泳池,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他記不起自己為什麽躺在醫院,也不知道這個坐在面前的陌生男人是誰,與自己又是什麽關系。
池洲對男人眨了眨眼,張開幹澀的嘴唇,艱難地擠出一點虛弱的聲音:“……是誰?”
男人怔了一瞬,旋即又笑了笑,“我叫向諺,是和你交往八年的男朋友。”
向諺說得有些無奈,語氣中又透着幾分難以隐藏的縱容,池洲聽了卻不覺得怪異,似乎本該如此。
他細細打量着向諺,這個自稱是自己男朋友的男人穿着裁剪合身的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茍,一副職場精英的打扮,看上去不太像是會談戀愛的人。
池洲的嘴唇動了動,喉嚨微微震動,聲音在舌尖滾了一圈,最後只發出一點微弱的氣音:“怎麽……證明?”
向諺卻全部聽懂了。
他頓了一下,像是在思考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但很快他就放棄用言語回答,俯下身很輕地抱了一下池洲。
向諺的手掌落在肩上,隔着單薄的衣服貼上皮膚,他掌心的溫度并不高,卻燙得池洲渾身顫抖。
在向諺起身的那一刻,他突然生出了想和向諺接吻的沖動。
沒有任何遲疑的,池洲相信了向諺的話。
身體下意識的反應不會騙人,他和向諺一定是非常親密的關系,會接吻擁抱,會做任何情侶都做的事情。
池洲迫切地想和向諺說話,想和他更親密地擁抱,紮着點滴的手撐在病床上,試圖坐起來。
向諺搭在肩上的手随着姿勢的變化向下滑到胸口,停在心髒上方的位置,沒有使勁,池洲卻無法動彈。
他張了張嘴,發出嘶啞的單音:“向……”
床頭的呼叫鈴突然急促地響起,門外傳來嘈雜的腳步聲,向諺松開了按在心髒上方的手。
心口微弱的壓迫感消失,一陣沉悶的眩暈感從池洲的大腦蔓延開,身體變得沉重,沒有了被向諺擁抱時的輕盈。
視野之外的門被打開,池洲看見了幾道白色的虛影闖了進來,将他包圍起來,向諺默默退到角落,隔着那堵白色的人牆望着他。
對方的身體幾乎融入陰影之中,池洲想要呼喚向諺,身旁的護士走上前按住了他撐在病床上的手,“你剛醒,不要動。”
“病人醒了,先去通知家屬。”一旁的醫生看着儀器上的數字,低聲與周圍的人交談,一個接一個陌生的名詞在池洲的耳邊徘徊。
家屬?他的男朋友不是在這裏嗎?
池洲茫然地朝向諺站的角落看去,在那灰黑的陰影中,向諺舉起垂在身旁的手,将食指抵在唇上。
*
圍在病床前的醫生給池洲做了個簡單的檢查,不過十分鐘,又帶着護士匆匆離開。
門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站在角落裏的向諺走出陰影,重新坐在了池洲的身旁。
“剛剛為什麽不讓我和你說話?”沒有外人的阻擋,池洲撐着身體坐了起來,他的聲音又恢複了,甚至比之前還要清晰。
向諺低着頭,整齊梳起的背頭有些散了,幾縷碎發落在額頭。
沉默了半晌,他才開口解釋:“我和你的關系……現在還不太被人接受。”
“他們不喜歡我待在你身邊,所以有其他人在的時候盡量不要和我說話。”
池洲覺得奇怪,卻沒有細想,也不願意細想。
于是他轉移了話題:“你的Yan……是哪個字?”
“諺語的諺。”向諺握住池洲的手,在他的手心裏寫着自己的名字,一筆一畫,若即若離地觸碰着。
向諺的手指很涼,在手心裏寫字的觸感很癢,池洲很想握住他的手,低頭認真寫字的男人忽然松開了手。
“叔叔阿姨來了。”他望了眼緊閉的門,朝池洲笑了笑,“別忘了我剛才說的話。”
嘈雜的聲音從走廊外傳來,病房的門再次被打開,一對中年夫妻帶着一個年輕的女孩沖進病房。
“小洲!”女人撲在池洲的病床前,緊緊地握着他沒有紮針的那只手。
滾燙粗糙的掌心緊貼着手背,池洲被吓了一跳,手顫了顫,卻沒有收回。
“這是你的父母和妹妹。”站在病床旁的向諺低聲說,他沒有退到剛才的角落,只是靜靜地站在病床和牆壁的夾角之間。
池洲望着面前的三人許久,讷讷地開口:“……我不記得了。”
他看見女人的臉上露出了錯愕又悲傷的表情,她眼中遲遲未落下的淚水浸濕了眼尾的細紋,從蒼白的臉頰滑落,在床單上洇出一小片濕潤的痕跡。
“對不起。”池洲無措地道歉。
女人抹着眼淚,哽咽着安慰他:“沒關系……沒關系,醒了……就好。”
池洲突然很想擡頭,他知道向諺在看自己,但他最終沒有這麽做。
*
先前來過病房的醫生去又複返,瞥了一眼病床上的池洲,叫走了站在窗邊嘆氣的男人,在先前向諺站立的角落裏交談。
“是車禍時頭部受到重擊造成的暫時性失憶,休養一段時間會慢慢恢複,不用太擔心,但我建議住院觀察一段時間。”
男人皺着眉頭,“那向諺……”
池洲看見那個應該是自己妹妹的女孩拽住了男人的袖子,“爸爸!”
男人緊張地回頭看了一眼,又壓低了聲音,坐在病床旁的女人小聲啜泣着,池洲聽不太清。
僅有的線索亂成一團,猶如一團糾纏的毛線。
池洲怔怔地望着天花板,數着玻璃瓶裏緩慢滴落的透明液體,試圖将出現在大腦裏的新面孔串聯起來,角落裏的向諺又俯下身來。
微涼的手蓋在池洲的眼睛上,耳邊的聲音漸漸散去,他又變得昏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