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一炷香前。
缥缈魔息在林間流轉,季允不願為這零星威脅吵醒秦顧,便打算速戰速決。
沒想沿着魔息來處走了幾步,便被這花叢纏上。
掌心被藤蔓劃了一道血口,季允無謂地在身側擦了擦,一腳踩在失去生命力的花束上,将之用腳尖碾成花泥。
身後傳來腳步聲,季允轉過身,只見紅袍青年睡眼惺忪,桃花眼中帶着些許水汽,打着呵欠看向他,微微一笑:“小允。”
季允快步走到他面前:“師兄怎麽醒了?”
用時比預想的久,還好像驚醒了秦顧。
季允有些懊惱,他竟連這麽一樁小事都做不好。
離得近了,季允微微俯身。
他一向認為秦顧是最勻稱的身形,肩寬腿長、比例絕佳如天匠雕琢,而自己…就像怎麽長也長不夠的雜草,為了不讓秦顧擡頭看他,季允只得主動低頭。
“醒來沒見到你,有些着急,”秦顧并未與他對視,卻先注意到了他手上的傷,“受傷了?”
季允剛想說“小傷而已”,手上驀地傳來一陣溫涼。
他瞳孔一顫,只見秦顧牽起他的手掌,指腹小心地摩挲着掌心的豁口,嗔斥道:“也太不小心了,疼不疼?”
季允想要收回手,秦顧卻攥得很緊,圓潤的指尖不像撫摸傷口,而是撓着他的心房,讓心髒一陣陣發癢。
而秦顧對此渾然不覺,指腹一寸一寸摸過季允發燙的肌膚,擡眸時睫毛輕顫:“怎麽抖得這麽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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抖嗎?
季允來不及思索,秦顧便又湊近一些,另一只手攀上他的肩膀,又一路上滑,撫摸到脖頸,引發身體的劇烈戰栗。
“小允?”秦顧擡起臉,眼角微紅,“怎麽了?”
眼前的青年似乎已經愣住了,一雙紫黑的眸子一眨不眨頂着自己,無盡的眷戀藏在波濤洶湧的情緒中,就連呼吸都是那麽急促。
“秦顧”心裏暗笑:果真對這具身體圖謀不軌。
她是花妖的化形,花妖以柔媚魅惑之術為長,能夠窺探獵物的記憶,幻化成他最想見的人,成為他最深的欲.望,讓他沉淪,再在他最快樂的時候殺死他。
花妖很享受戲弄獵物的感覺,尤其季允是這麽俊朗,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又是這麽深情。
在遇到季允之前,花妖與自己的姐姐已經吞食了許多踏入此間的生靈,當然也包括修士。
親人、好友、摯愛…
卻沒有人有如此偏執的愛.欲。
越是克制,越是深陷。
愛.欲愛.欲,本就不可分離。
來吧,來吧…讓我來成全你無法啓齒的願望…
花叢死而又生,随着花妖的動作從暗處向季允爬去。
她的指尖一點點收攏,掐進季允的皮膚,似要扼住他的咽喉。
下一刻,她的手腕被猛地攥緊,兇狼般的氣息籠罩下來,季允的眼神不知何時變了,變得狠戾冰冷。
花妖悚然一驚:她被識破了!
什麽時候?怎麽會?
似乎讀懂了她驚疑不定的眼神,季允的唇角揚起一抹淺笑:“…我豈能認不出師兄?”
從什麽時候?自然是一出現就發現了不對。
師兄是林間風,山上月,與妖物的臭氣截然不同。
但花妖畢竟用了秦顧的皮囊,再如何生氣,季允也不舍得動手。
…又或許,他心知如此親近此生不可企及,所以明知是假,也可恥地想要多停留片刻。
如果花妖識趣,自行退去,他或許會因為這具身軀,而放她一馬。
可惜了。
死亡的恐懼讓花妖拼命掙紮,花莖卻被靈息頃刻切斷,甚至連季允的衣角也摸不到。
她再維持不住化形,變作妙齡少女的模樣,但玲珑有致的身材并不能喚起對方一點點的憐憫之心,劍光凜冽,在她身上切開無數道豁口。
花妖雖吞食不少生命,但一向是姐姐捕殺獵物,直接喂食給她。
這次是個例外,獵物有兩個,且修為很高,姐姐本想放過他們,但花妖喜歡美貌之物,這兩人是她見過最風光霁月的人類,實在喜歡極了。
于是姐姐去處理那看起來修為更高的,而将這青年交給了她。
本以為很快就能吃掉的,但她們顯然錯估了對手的強大。
姐姐…危險…
花朵枯萎凋零,視野轉換的剎那,花妖看見自己無頭的身軀頹然倒地。
…
出劍的時候,季允以為是花妖故技重施,因而急火攻心,并未收斂。
但此刻,他看着那雙讓自己魂牽夢萦的桃花眼,其中的關切與困惑不似作假,突然一陣慌亂。
糟糕,這是真的師兄。
就像他一眼就識破了花妖的僞裝,自然也能一眼就認出真正的秦顧。
氣息、習慣…或許稱為魔族的“嗅覺”更加合适。
這是魔血給予他為數不多的禮贈,讓他能随時随地找到心上人的位置。
但很快,季允看到了秦顧身後,柔柔弱弱的女修。
和那死去的花妖長得一模一樣。
她躲在秦顧背後,用閃爍的目光看着自己,深處卻是怨恨與殺意。
她應該能夠感應到是自己殺了她的姐妹,此刻的眼神,像恨不能将自己啜血剔骨。
視線下移,花妖肆無忌憚捏着秦顧的衣服,可見師兄應當護了她一路。
憑什麽?
季允不高興地抿了抿唇,腦中突然冒出一個堪稱惡劣的主意,故意道:“妖物化成師兄迷惑于我,我該如何信你?”
秦顧愣了愣:“你想如何檢驗?”
季允笑,劍卻一寸不讓:“回答我的問題,你若能答上來,我便信你是師兄。”
秦顧面色不改:“你問吧。”
秦顧胸有成竹的樣子讓季允一陣滿足,師兄知他懂他,季允對此深信不疑。
但即便季允對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都了若指掌,他也不打算問這些。
他要問的是:“…五年前,竹林間,師兄是怎麽回答那一問的?”
秦顧的記憶随着這一問複蘇,幽暗竹林中,雙喜娘娘猩紅的唇瓣一張一合——
你可願以命換命?
秦顧:…
極度震驚之下,他險些要笑出聲。
天知道他都在腦子裏翻開原著了,季允偏偏選了個他答不上來的。
他如實誠懇回答:“我也想知道。”
又補充:“你應該清楚我不知道。”
季允目光閃爍,劍鋒微動。
“如果你動手之前能告訴我答案的話,”情況看起來不妙極了,秦顧還有心情開玩笑,“師兄感激不盡。”
他是真的以為季允要動手了,誰料下一刻,佩劍沿着脖頸滑下,倏地向後一頂。
爾後,手腕傳來一陣拉力,季允捉着秦顧的腕子,不容置喙将他往身邊帶了帶。
秦顧趔趄一下,另一只手又被抓住,腕上一片冰冷觸感,他扭過頭,便見那女修楚楚可憐地看着他:“秦師兄…”
秦顧看看季允,季允冷冷對女修道:“放手。”
秦顧又看看女修,女修淚眼婆娑:“秦師兄,你怎麽知道他不是妖物化了形來騙你?”
一時無言,秦顧最終只能看向自己在撕裂邊緣搖搖欲墜的衣袖,和被迫呈“人”字形張開的手臂。
他在心裏默數三個數。
刺啦。
袖子徹底被撕裂,漏出潔白小臂,僵持的局面也随之被打破。
秦顧在季允身後穩住身形,垂眸盯着季允充滿占有欲的抓握姿勢,忽然忍不住發笑:“第二次了。”
怎麽一言不合就撕衣服?
季允耳廓微紅,有些懊惱:“師兄,抱歉。”
好在秦顧并沒有對他的僭越感到氣惱。
女修空抓着一片衣袖殘骸,雙眼含淚:“秦…”
我見猶憐,如果說話間沒有沙沙聲悄然蔓延,草木滋生的動靜充斥空氣的話,會更有說服力。
秦顧客氣地打斷她:“我師弟不喜歡你,我們以後別說話了吧。”
女修:…
女修不甘心地哭道:“秦師兄,我們同為仙門中人,你怎麽能…”
話音未落,她的身影像被風吹散的粉末般消失在原地,眨眼間又出現在秦顧身後。
這一閃身只用了不到一息,女修打準注意攻其不備,卻沒想到指甲未曾觸碰到秦顧分毫,就被橫秋劍擋住,發出難聽的剮蹭聲。
除非早有預料,否則根本不可能擋下!
“你…”女修咬牙切齒,“你早就發現了?”
他竟有這閑心陪自己一路演戲?!
秦顧反手就是一劍撞在女修心窩,道:“萬花山莊沒教過你怎麽握劍麽?”
說罷,他虎口抵着劍柄,頗有雅興地向女修展示了一下正确握劍的姿勢。
女修氣急——
她只在假做被襲時才用了劍。
所以秦顧是第一眼就識破了自己的僞裝。
分明花妖一族才是專長戲弄他人的妖精,但女修一時分不清究竟是誰在戲弄誰了。
唯一偷襲的機會也蕩然無存,女修深知自己無法全身而退,花叢陡然暴長幾寸:“你們殺我妹妹,我要你們陪葬!”
妖物無情,但魔息卻實打實地飛漲。
攻勢愈急,秦顧一邊後退一邊撥開藤蔓,卻有一道黑影自身側掠上。
季允一腳踩在花蕊上,眼底兇光閃過:“這就送你去見她。”
女修避閃不及,被一劍卸下手臂,紅花零落,血色亂舞。
人類的手臂長不出來了,便化作枝條的模樣,布滿鮮花與荊棘。
但季允不會給她複原的機會,藤蔓不斷被斬下,壓倒性的優勢已将戰局變作淩遲之刑。
女修逐漸無力還擊,就連躲避也勉強。
終于,在又一朵鮮豔紅花被斬落之後,她的身形徹底扭曲,變成一半人類、一半植物的怪誕模樣。
眼看回天乏術,女修突然道:“人類崇尚禮尚往來,你殺了我妹妹,我也送你一個禮物。”
季允顯然一愕。
花般妖冶的笑容自女修臉上綻開,她再度散入風裏,撲向季允身後的秦顧。
“…你可知道,我與妹妹所化之形,從何而來?”
女修猙獰的臉湊得很近,臉上的皮肉密密麻麻滿是花苞:“你的師弟,對你可是——”
唰——!
佩劍直直紮入女修的心髒,花苞綻放又凋零,她的瞳孔瞬間擴散開來,身體徹底化作花粉被吹散。
秦顧一轉頭,便看到季允保持着擲劍的動作,氣喘籲籲,神情中竟有難以忽略的惶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