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因為東瀛人在拖行陳盡忠的屍體的時候, 是俯身趴着臉朝下的。
車子行走的速度很快,再加上路面上全部都是粗糙不平的砂礫,陳盡忠臉上的皮肉近乎全部都被撕扯了去。
除了那雙緊緊閉着的眼眸以外, 整張臉上再也找不到一絲好的血肉, 甚至可以看到裏面森白的骨頭。
為數不多的面皮上面是數不盡的劃痕, 鮮血沁了出來又幹涸, 和者地上的泥沙一起,深深淺淺, 一道道幹裂的痕跡看起來猙獰又恐怖。
而最讓人感覺到不忍直視的,還不單單是如此。
陳盡忠剪了辮子, 留着一頭短發,雖然年過四十,卻未曾謝頂。
東瀛人用粗壯的麻繩将他的頭發在頭頂系在了一起,随後将整個頭顱吊起。
淩亂的發絲和早已經幹涸的血液混合在一起, 粘膩,發臭,亂糟糟的。
濃厚的血腥味道,即使相隔很遠都可以聞得一清二楚。
慘烈的幾乎沒有了人形, 單單看向那吊在校門口的“物件”, 沒有任何一個人會以為這是一個人的腦袋。
平川大佐讓東瀛士兵們在校門口架了個高臺,沈聽肆此時就站在那個高臺上,伸手就可以觸碰到陳盡忠的頭顱。
方槿顫抖着雙手, 指甲不斷的掐進自己的掌心,因為太過于用力, 直接劃破了皮膚, 滲出了血來。
可手上的疼痛卻遠不及心裏的萬分之一。
一滴滾燙的淚水從她的臉頰上面滑落,滾落在衣衫上面, 留下一個圓形的深色的印痕。
“陳老師……是陳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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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吶,這是發生什麽事了?”
“把我們都叫過來,就是為了看這麽血腥的場面嗎?”
“有沒有人能夠告訴我一下,這究竟是個什麽情況?”
“媽耶,好吓人,我感覺我晚上回去都要做噩夢,這究竟是誰呀?我看着怎麽有點眼熟呢?”
刺骨的痛意,順着心髒不斷的蔓延到四肢百骸,那種顫栗的感覺爬滿了頭皮,耳邊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其他學生們的叫喊聲,可方槿卻感覺自己什麽也聽不見,什麽也看不見了。
她的視線裏面,只有那顆高高被懸挂着的腦袋。
濃重的腥臭的味道彌散在她的鼻尖,讓她控制不住的想要作嘔。
她知道陳老師為了保護他們犧牲了,也知道那些東瀛人絕對不會将陳老師的屍體好好的埋葬掉。
她甚至都想好了,要趁着那些東瀛人将陳老師的屍體扔出來的時候,去偷偷的給陳老師收屍,葬在附近那座可以俯瞰整個北平城的山上。
這樣等到他們勝利的時候,所有的東瀛人都被趕出北平的時候,陳老師也就能看到了。
可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這些人的手段竟然會這樣的殘忍!
他們竟然就這樣割下了陳老師的腦袋,甚至将其懸挂在學校的大門上,讓所有的師生們一起來看。
“怎麽能如此侮辱人……”方槿幾乎是泣不成聲,她眼眶通紅,拼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抑制住自己的雙腿不往前邁去。
她閉上了雙眼,雙手合十,慌亂又不安的無聲哀求,“不要……我求求你……”
不要再讓陳老師繼續遭罪了……
樂傾川的胸膛劇烈地起伏着,整個人喘氣如牛,看着那張面目全非的臉,他眼眶裏的淚水瞬時全部湧了出來。
“傅青隐……”樂傾川從齒縫裏擠出這個名字,看着沈聽肆的雙眸中含着滔天的怨恨,“陳老師也算是他的師長,他怎麽能幫着東瀛人做出這種事?”
如果是東瀛人侮辱陳老師的屍體,他們也就認了,可偏偏這個人是夏國人,而且還是和陳老師同生共死過的,他們曾經最敬重的另外一位老師,傅青隐!
他真的恨不得現在就立馬掏出槍來,一發子彈解決了這個叛徒!
“看來昨日沈先生寄信過來說的事情就是這件事,”溫承松心中也氣憤的要命,但還依稀保留着些許的理智,“沈先生讓我們不要輕舉妄動,我們聽話就行。”
“東瀛人将陳老師的頭顱挂在這裏,就是想要激我們出來,如果我們真的耐不住性子有所行動,那就是完全如了他們的意了。”
溫承松感覺自己的心口生疼,好似有一把尖刀紮在了上面,又将其絞的支離破碎。
可陳老師已經犧牲了,如果他們這個時候冒頭,陳老師所做的一切就全部都是白費。
“有意思……”沈聽肆呢喃了一聲,目光掃視着高臺下方的人群,一眼就看見了主角團裏的成員。
那一雙雙充斥着滔天怒火的眼眸,不正是他所期待的場景嗎?
現在的主角團成員們尚且心智都不太成熟,還未曾真正的見識到戰争的殘酷,心中對于他們終将會取得反抗的勝利,還懷着一絲天真的幻想。
而陳盡忠的死,則是給他們心中落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他的死亡,讓主角團們迅速的成長了起來,做事開始思索前因後果,甚至每做出任何一個決定的時候,都要往後想至少三步,就是為了避免再次重複陳盡忠這樣的犧牲。
可是,這番成長的代價實在是太過于慘烈了一些。
沈聽肆沒有聽從他們的計劃,前往了火車站,原本是想要想辦法将陳盡忠給救下來的。
可奈何那個時候溫承松又陷入到了危險當中,無奈之下,沈聽肆只能選擇先救下溫承松。
陳盡忠的死就變成了一種必然。
即便此時心懷不忍,可為了能夠更加安全地潛伏在平川大佐的身邊,沈聽肆只能選擇這一個極度引人不适的辦法來。
沈聽肆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看着下方哄鬧的人群,将喇叭舉到唇邊說道,“各位老師,同學們,你們好,想必大夥也都是認識我的,那我就不需要多做自我介紹了。”
“呸!賣國賊!你還有臉到這裏來?!”沈聽肆話音落下的瞬間,人群當中就爆發了一聲激烈的叫喊。
“像你這種漢奸走狗,就應該被拖出去槍斃,你還要做自我介紹,你簡直不要臉!”
“傅青隐!你害了那麽多的人,你午夜夢回的時候,難道就不會做噩夢嗎?!”
……
深深的斥責,呵斥聲不絕于耳,很快就将沈聽肆的話給徹底的淹沒了。
沈聽肆慢條斯理的掏出手槍,對着半空中開了一槍。
“砰——”
一聲巨響,成功的讓喧鬧的人群安靜了下來。
沈聽肆再次舉起喇叭,但左手拿着的槍卻并沒有放下,他的唇邊挂着一抹清淺的笑,可那笑容中卻飽含着濃烈的警告之意,“我手裏的槍可是不長眼睛的,若是萬一擦槍走火,傷到了哪位同學,那可就不好了。”
說着話,他微微歪了歪腦袋,似是有些俏皮,“所以現在,你們可以認真聽我說話了嗎?”
面對槍械的威脅,一群人自然不敢再繼續大喊大叫,卻還是耐不住相識的同學們聚在一起說着小話。
溫承松眼眶愈發的泛酸,“我總覺得他沒有什麽好話,怎麽辦?”
明明是這個人帶他走上反抗的道路,也是這個人教會了他什麽是責任,什麽是家國。
那怎麽到頭來,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呢?
難道對方曾經所說的一切全部都是假的嗎?
他真的很想直接沖到臺面上,卻雙手抓着對方的肩膀好好的問一問。
他想要剖開對方的心,看看那顆心究竟是不是鐵石做的。
方槿身體發軟,整個人幾乎都貼在了溫承松的身上才導致她沒有摔倒,她微垂着眼眸,小聲的回了一句,“先看看他要說些什麽吧。”
沈聽肆很滿意這些學生們受到驚吓而不敢再大聲斥責的表現。
他擡手指向那個被懸挂在校門口的腦袋,緩緩開口道,“想必有的同學們已經認出來了,這就是你們大學的校長,陳盡忠。”
“至于他為何會變成這個樣子,想必你們當中有些人應該會比我還要清楚。”
人群又開始小聲的議論起來,但沈聽肆卻并不在意,他依舊舉着喇叭,絮絮叨叨地說着,“昨日,有一些不懷好意的反抗黨們,在火車站刺殺了東瀛的軍事大将渡邊信長先生,而這當中的領頭人物就是你們的校長陳盡忠!”
“東瀛人來到我們這裏,給我們帶來了先進的思想,高超的技術,他們不嫌棄我們的低俗落後,想要帶領我們共同發展,建立大東亞共榮圈。”
沈聽肆此時全然一副站在東瀛人的角度考慮,一席話說得格外的冠冕堂皇,“可是你們當中的有些人,卻偏偏要破壞掉這種和平!”
“這是我們非常唾棄的事情!”
“所以……”沈聽肆目光掃視了一圈,最後随意地落在了人群的最遠處,“希望昨日和陳盡忠一起參加了刺殺行動的同學們,能夠勇敢地站出來。”
“當然,我們并不會對你們做些什麽,是想要給你們上一堂思想教育課,讓你們真正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之處在哪,僅此而已。”
說明了緣由,沈聽肆舉着喇叭問道,“有哪位同學要站出來嗎?”
“如果沒有的話……”他忽然拖長了尾音,嘴角露出一抹不懷好意的笑來,“那就休怪我手下無情了。”
說完這話,他将手裏的喇叭放下,轉頭看向高臺旁邊的一名東瀛士兵,淺深說了句,“麻煩了。”
那名東瀛士兵腳邊放着一個遮蓋的嚴嚴實實的桶子,即便如此,卻依舊有絲絲縷縷的臭味飄散出來。
那名東瀛士兵包括他腳邊的桶,被幾乎所有人所厭惡,他的四周一大片區域都幾乎沒有人。
他用紙塞住了鼻子,十分嫌棄着看着那個小桶,聽到沈聽肆沖他招手後,臉上興奮的表情都快要抑制不住了。
他連忙将那個桶提過來放在沈聽肆腳連,然後就迫不及待的跑了下去,好像身後有什麽惡狼在追逐一般。
高臺下方的學生們,看着那個桶有些不明就裏,完全不知道沈聽肆要做些什麽。
【宿主,】在那名士兵将那個小桶提上來的一瞬間,9999就已經屏蔽了沈聽肆的嗅覺,此時沈聽肆已然聞不到任何奇怪的味道,9999得意的炫耀,【怎麽樣,我是不是非常棒?】
沈聽肆在心中輕笑了一聲,【确實做的不錯。】
畢竟這個桶裏面,可是裝了滿滿一桶的糞便。
沈聽肆戴上了一雙手套,然後當着所有學生的面将桶蓋子打開了來。
剎那間,惡臭的味道撲面而來,讓站在前排的一群學生們不由自主的幹嘔。
“這是什麽東西,怎麽這麽臭?跟屎一樣!”
“媽呀,太惡心了,你能不能讓讓我要往後走一點。”
在吵吵嚷嚷的聲音中,沈聽肆肯定了他們的猜測,“你們想的沒錯,這就是一桶糞便。”
“還沒有人願意站出來承認昨日參與了刺殺的話,”沈聽肆調中含着一抹警告之色,“那麽……就不要怪我将這桶糞便澆在你們最敬愛的陳老師的腦袋上了!”
那一瞬間,一群人目眦盡裂。
“陳老師!!!”
方槿張了張嘴,眼中淚意翻湧,渾身不停的發抖,情緒崩潰到了極點,“你怎麽敢的?你怎麽敢?!!!”
那樣愛幹淨,那樣體面的陳老師,怎麽能在死後遭受如此的待遇?!
心髒驚悚到幾乎驟停,溫承松用盡全部的力氣向着那顆倒挂在學校大門上的頭顱沖去。
可學生們全部擠在一起,實在是太多了,他的前路盡數被擋住,即便他拼盡全力也好,是永遠都走不過去。
到校門口短短幾十米的距離,卻仿佛有一輩子那麽長,
“傅青隐!!!你個劊子手!你怎麽可以這樣做?!!!”
那也曾經是你的師長啊!
“冷靜,千萬要冷靜!”樂傾川死死的拉着溫承松的手,“傅青隐這樣做的目的就是為了把你逼出來,你不能沖動,千萬不能如了他的意。”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溫承松應着樂傾川的話,可卻因極度的憤怒,上下牙齒劇烈碰撞,聲音都抖的不像話,“可是我又怎能無動于衷?”
那是拼死保護了他們的陳老師啊!
溫承松恨不得沖過去直接抓着沈聽肆的身體,直接用刀剖開他的胸腔,當那顆跳動的心髒剜出來,好好看看,究竟是不是全部都是黑的。
他隔着人群遙遙地看着站在臺上面,滿面春風得意的沈聽肆,目眦欲裂,恨的兩眼赤紅。
他不是貪生怕死,是為了這樣的一個奸人,不值得。
沈聽肆的視線其實一直都投注在主角團三人的身上,看着他們從最開始的憤怒,聲嘶力竭,到最後趨緩于平靜,将所有的恨意都壓在心底,他也忠于欣慰。
“既然沒有人承認,”沈聽肆将喇叭舉到唇邊,後退了兩步,對着陳盡忠的腦袋鞠了一個躬,“那麽陳老師,對不住了。”
說着這話,沈聽肆将那個糞桶提了起來,做勢就要潑過去。
平川大佐的眼眸裏面閃爍起了亮光,一抹躍躍欲試的沖動浮現在了他的眼前,他走上前,伸手接過了沈聽肆手裏的糞桶,“不如讓我來吧。”
他已經看到了沈聽肆的誠意,但相對比于由沈聽肆動手,他更希望對學生們的震懾是來自于他們東瀛。
衆目睽睽之下,平川大佐戴着手套,抓着糞桶,從上到下将裏面的糞便澆了下去。
溫承松眼睜睜看着這一切,整個人如遭重擊,臉上血色盡失。
他感覺自己的心口仿佛破了個大洞似的,冷風呼呼的灌進去,帶來一抹極致的痛苦。
他從未如此的無力過。
這種什麽都做不到,只能任由那些人侮辱陳老師屍體的無能為力,太過于難受。
整個高臺上面一片狼藉,沈聽肆遠離了一些,“這就是你們反抗的代價!請諸位都看好了,以後可切莫再做這種破壞大東亞繁榮的事來!”
都還是一群未曾真正見識到戰争的殘酷的學生們,今日發生的一切實在是有些太過于震撼,着實是吓到了相當一部分的學生,一些尚未參加反抗軍的人,心中已經打起了退堂鼓來。
如果參與反抗,最終就是會落得這樣的境地的話,他們寧願茍且偷生。
只要不和東瀛人合作,不叛國,似乎……就已經足夠了吧?
一場鬧劇過後,沈聽肆和其他的東瀛人們坐着汽車大搖大擺的離開了。
徒留一大片的髒污,在北平大學的校門口。
綁着陳盡忠頭發的繩子松了一些,一陣清風吹過,他的腦袋驟然間掉落,砸在那一片狼藉裏,随後又咕嚕咕嚕的滾了下來。
一顆遍布是髒污,不堪,醜陋的腦袋,就那樣孤零零的,滾落到地上。
沒有人理會,也沒有人敢理會。
夏國人自古以來的思想都是死者為大,要入土為安。
可此刻那麽多的學生老師們,卻全部都當做那一顆腦袋不存在一般,匆匆的離開而去了。
一整個下午,直到夕陽落山,月亮爬上山頭,北平大學的校門口一片黑暗。
那顆腦袋依舊留存在原地。
孤獨,冷清,就連周圍的空氣都是一片死寂。
但到了夜半時分,幾乎所有人都已經陷入了深度睡眠,就連路邊站崗的士兵們都在打着盹的時候。
幾個鬼鬼祟祟的人影出現在了北平大學的校門口。
樂傾川單手扶着牆角,生出半個腦袋四下瞅了瞅,确認周圍沒有什麽人後,連忙向身後的人招手,“現在沒有人,我們動作快一點,将陳老師的頭顱拿回去,好生安葬。”
溫承松應了一聲,“好,我們小心一點,随時注意周圍的情況,千萬不能被東瀛人發現。”
但似乎今日的幸運女神格外的優待他們,直到他們越過空曠的校門口,來到那顆頭顱的面前,也始終未曾發現有其他的人。
頭顱上面的糞便經過一下午的暴曬,已經幹透了,可那種令人作嘔的惡臭味道卻并未曾消散。
但幾個人沒有絲毫的嫌棄,甚至在聞到那個味道以後,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直接毫不猶豫的沖上前去,脫下自己的衣服将其包裹起來,随後緊緊地抱在了懷中,就仿佛那是什麽稀世珍寶一樣。
他們走後不久,隐藏的黑暗裏,緩緩浮現了沈聽肆身影。
那些東瀛人竟然如此大費周章的在白天搞了這麽一出,晚上又怎麽可能不派人看着頭顱,來抓冒險想要将頭顱帶回去的人呢?
不過是沈聽肆在主角團的人行動之前,冒險将看守的東營士兵引開了而已。
【宿主,】9999有些不理解,【之前你每做任何一件事情,都會用沈先生的這個身份讓主角團得知,怎麽這次就悄無聲息的做了呢?】
“沈先生”為主角團付出的越多,做的越多,當這個身份死遁的時候,才會更加的刺激主角團心中的怒火。
這不是沈聽肆一向的手段嗎?
可為何這次卻只願意當一個背地裏的好人呢?
沈聽肆轉身,一步一步的踱進黑暗裏,清冷的月光消失在他身後,只留下一句淺淺的嘆息,“陳老師,我已不配算計。”
那樣一個不惜犧牲自己,也要護得學生們安全的人,那樣一個将家國大義刻進骨子裏的人,那樣一個面對侵略者毫不畏死的人。
沈聽肆用他的頭顱刺激這些學生是萬不得已。
可若要讓他再用陳盡忠謹慎的體面來換取自己的利益,他何德何能?
此間千言,只落得一個不配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