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沈聽肆走出禦書房,雪已經停了些,可殿門前長長的宮道上,早已經被皚皚的白雪覆蓋。
天空飛鳥已盡,朔風呼嘯中,只剩滿目的銀白。
沈聽肆一步一步踏上去,留下一連串清晰的腳印。
天氣越發的冷了,雪也越下越大,但送往邊關的糧饷,卻始終見不到半點影子。
皇帝年紀越大,性子越發多疑,即便名義上的解汿已經死去,鎮北軍徹底的失去了它的領軍之人,可皇帝卻依舊不放心。
那群抛頭顱,灑熱血,無畏悍死,将生命奉獻給邊關的将士們,從始至終都被他們所信任的君主所懷疑。
鎮北軍骁勇善戰,就如同沈聽肆所言,只要有足夠的糧饷,他們勢必可以一舉将匈奴殲滅。
可皇帝卻不願看到這樣的事實存在。
在他看來,一旦匈奴被滅,鎮北軍十數萬的兵馬,會在頃刻之間成為他的心腹大患。
但凡鎮北軍有任何一個将領心有異變,帶着軍隊南下直逼京都,縱觀朝堂上下,都找不出任何一個能夠抵禦的人來。
所以皇帝寧願讓他們餓着肚子,讓他們在饑寒交迫中和匈奴打個有來有回。
且最好是兩敗俱傷,雙方皆損失慘重。
只有這樣,皇帝屁股底下那個龍椅才能夠坐得穩固。
他才會高枕無憂。
沈聽肆一路走到出了宮門的角樓,侍衛才牽着沈聽肆的馬車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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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越發的冷了,天寒地凍的,主子還是要多注意保暖。”念羽手裏捧着一件黑色的大氅,絮絮叨叨的說着話。
念羽是念雙的同門師弟,比起念雙,功夫要弱上許多,但是念羽的醫術卻更加的出類拔萃。
師兄弟二人細細來說,其實并不屬于朝堂。
他們是隐居山林,不問俗世的世外師門。
當年,老鎮北侯身死,太子被廢,奸相陸漻的臭名遠昭。
念雙作為掌門繼承人,自然也是要闖入相府,刺殺陸漻,還天下太平的。
可那一天晚上,念雙終究還是沒有動手。
除了原本的陸漻和念雙,沒有人知道當晚究竟發生了什麽。
或許是陸漻有意不想讓人知道事實的真相,對于那一晚的記憶格外的模糊。
即便沈聽肆接收了陸漻過去所有的記憶,卻依舊對此一無所知。
而9999捕捉的是世界大致的走向,劇情只描寫了陸漻是如何作為一個奸相壞事做盡的,至于念雙如何來到他身邊,根本沒有做任何的交代。
但從那一晚開始,那個游走江湖,崇尚自由的念雙,選擇了留在陸漻的身邊,成為他的下屬,供其四處差遣。
自從沈聽肆吐血過後,念雙便擔心的不得了,立馬飛鴿傳書将自己的師弟念羽給喊了過來,借全部的指望于念羽,希望他能治好沈聽肆的病。
但可惜的是,即便是念羽,也對這具破敗到了極點的身子無能為力。
只能想盡一切辦法讓沈聽肆過的舒服一些。
僅此而已。
念雙被派出去執行任務,此時陪在沈聽肆身邊的人就換成了念羽。
作為一名醫者,念羽真的很不喜歡看到沈聽肆這般不愛惜自己身體的行為。
見沈聽肆擰着眉不知在想什麽,卻并未曾接過大氅的時候,念羽主動将大氅披在了沈聽肆的身上,又低聲提醒了一句,“主子,外頭天冷,還是快些到馬車裏去吧。”
沈聽肆坐進車裏,厚重的車簾阻擋了外面刺骨的冷風,可在這一冷一熱之間,破敗的身子卻有些承受不住。
即便沈聽肆盡力的壓制住了胸口翻湧的氣血,卻還是忍不住的嗆咳出聲。
念羽急忙拿出一枚藥丸塞給沈聽肆,沉默半晌後,終究還是開了口,“主子,你得休息。”
苦澀的藥味在口腔中蔓延,沈聽肆萬般熟練的從随身攜帶的荷包中摸出一顆蜜餞吃了下去。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好似也沾染上了原主陸漻的習慣,開始嗜甜。
等到咳嗽聲停止,沈聽肆擡手拍了拍念羽的胳膊,溫聲一笑,“放寬心,我可沒有那麽容易死。”
轉而又問,“我們手裏還剩多少銀子?”
念羽低着頭,嗓音悶悶的,“不到二十萬兩。”
北方災情嚴重,那麽多的百姓,要買足夠的糧食,炭火以及棉衣,讓他們不至于被凍死,餓死,在各種物品的價格瘋狂上漲的時候,他們手裏的銀子看着多,其實也是不太夠的。
這還是他們想了一切辦法,省了又省,才堪堪能夠壓制住這場天災。
可若是邊關想要一舉拿下匈奴,僅剩的二十萬兩,不過是杯水車薪罷了。
“二十萬兩……”沈聽肆呢喃了一句,“先頂上吧,不夠再想其他的辦法。”
“是。”念羽低聲應答。
可哪裏又有旁的辦法呢?
不過是販賣丞相府為數不多的資産,或者再去得罪那些大臣罷了。
——
天色方明,四下還有些昏暗。
細碎的金光從遠山慢慢燃起,照着那條長長的被冬雪壓實了的古道。
一列裝飾簡單的車隊正在古道上緩慢的行走。
幾兩壓着辎重的車在前面開道,中間是一輛略顯疲态的馬車,後方跟着幾十名做官兵打扮的男子。
很明顯,這正是畢鶴軒前來赈災的隊伍。
說是赈災,可戶部并沒有給他撥半點銀兩,畢鶴軒幾乎是将整個太傅府給掏空,可卻也只湊了這麽點兒東西出來。
一路走來,畢鶴軒的心情都是無比的沉重,他非常懼怕會看見滿地僵硬的屍骸,會看到衣不蔽體的災民那麻木潦倒的雙眼。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京都的權貴們花天酒地,又何曾知曉這人間疾苦?
然而,出乎畢鶴軒意料之外的,他明明已經到達了受災的州縣,可并未曾看見他預想中的場景。
別說是堆積滿地的骸骨了,就連路邊行乞的人都不見一個。
不遠處的賀州城裏,竟能隐隐看見炊煙袅袅。
畢鶴軒都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夢魇了,否則,如此“荒唐”的一幕,怎麽會出現在他的面前?
還是說……
賀州的太守知道他會來,提前安排人手将凍死的屍體都給掩埋了去,就為了故意給他制造一種災情已經得到了抑制的表象?
畢鶴軒心中思慮萬千,一時之間都不敢往深了去想,唯恐那個事實真相讓他承受不了。
直到被賀州的太守梁邕锫親自請進了太守府,畢鶴軒整個人還有些蒙圈。
“老師一路辛苦了,”梁邕锫吩咐了一桌不算破費,卻也足夠顯示出對畢鶴軒重視的飯菜,“如今賀州受災嚴重,也沒有什麽太過于貴重的招待,還望老師不要嫌棄的好。”
梁邕锫曾經也是畢鶴軒的學生,雖然天分不如陸漻,可卻也算得上是一個人才了。
原本的他是戶部侍郎,可以在戶部和柳滇封庭抗禮,但卻被陸漻找了一個由頭發配到了賀州這種苦寒之地做太守。
雖說一州的太守也算得上是個三品大員,但賀州這個地方靠近居庸關,時不時的就會受到匈奴兵馬的騷擾,百姓攏共加起來也沒多少,根本比不上京都的戶部侍郎。
被貶到這裏的他,此生都估計再難向上一步了。
但梁邕锫不知道的是,當初若不是陸漻随意尋了個錯處将他貶谪出京,恐怕他早就成為了柳滇的刀下亡魂。
梁邕锫是個一心為民的好官,來到賀州後兢兢業業,可他好不容易将這塊地方治理的像個樣子,就遇到了百年難得一遇的雪災。
一開始他心中很是絕望,因為他知曉柳滇的性子,是絕對不會那麽輕而易舉地發放赈災銀兩的。
可令他驚訝的是,雪災才發生了沒多久,就已經有大批的炭火,糧食和棉衣被運了過來。
如今賀州的百姓日子雖過得苦了一些,但終究還是能夠保住性命。
畢竟有命才有希望。
梁邕锫以為這一切都是得益于他的老師畢鶴軒,想着對方這麽大年紀還跑這麽遠,因此,特意将吃食準備的豐盛了一些。
可畢鶴軒壓抑了一肚子的疑惑之情,卻在看到這一桌子飯菜之時徹底變為了憤怒。
他猛地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那雙渾濁的雙眼怒視着梁邕锫,“老夫本以為只教出來了一個逆徒,卻未曾想你竟步了那陸漻的後塵!”
“如今柳滇那個老賊不願意拿出銀子來,百姓生死不知,你竟還如此這般貪圖享樂,你對得起你這腦袋上的烏紗帽嗎?!”
“哈?”
梁邕锫瞬間瞪大了眼睛,一臉的茫然,“赈災的銀子不是早就到了嗎?”
“賀州上下,一個凍死的百姓也沒有啊,”梁邕锫說着說着就有些委屈了起來,“老師何出此言呢?”
畢鶴軒也傻了,“你說什麽?”
梁邕锫意識到了不對勁之處,“所以這些辎重不是老師送來的嗎?”
“怎麽會是我送來的?我帶的辎重才到……”畢鶴軒說到一半,突然停頓了下來。
随後,整個人陷入到了沉默當中。
會是誰呢?
縱觀整個朝堂上下,畢鶴軒也想不出誰會如此将百姓放在心尖尖上的。
可能夠一次性拿出這麽多銀子的,似乎……也就只有一個……
戶部員外郎,關寄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