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鄒斐的臂彎不像傅斯年那麽冷硬,而是柔和的,帶着一絲冷冽中暗藏溫情的香氣,就像他這個人,冰山之下是藏匿在靈魂深處的炙熱火山,從看見他的畫作起,袁笛就知道了。
那樣熱烈的顏色,大膽的構圖,充滿律動感和生命力的畫作,只有一個熱愛生活的人才能畫出來。陽臺上的小花園,蓬勃的爬山虎,聽說都是他少年時的最愛,所以袁笛才會選擇那裏,好像走進玻璃雨棚,就能走進他的內心深處。
至于鄒斐為什麽一回家就直奔陽臺,當然是因為餘嫂多餘但正中袁笛下懷的小報告。
雨那麽大,作為家裏的保姆兼管家,沒有在她上去之前阻止她,告訴她要下雨了,也沒有在下雨時上去找她,而是任由她在傾盆大雨中瑟瑟發抖——當然這是鄒斐的想象,還要在鄒斐回來之後,立刻打小報告,這樣的保姆,真的合格嗎?餘嫂根本就不是袁笛的對手,她有的是辦法把這個自大又疏漏的人套進去,并且不露痕跡。
袁笛坐在客廳沙發上,一個接一個地打着噴嚏,鼻子通紅,眼睛也腫了,看起來應該是感冒了。
鄒斐讓餘嫂去煮姜湯,後者還睜大了雙眼,一副不敢置信又很不樂意的表情。鄒斐的臉色沉了下來,叫了另一個在客廳旁邊擦擺件的下人,讓她去煮。
“為什麽不肯留級?”鄒斐本來想問她關于游樂的事情,話到嘴邊,突然覺得不合适,便換了個委婉的問法,因為在他看來,袁笛不肯留級,肯定跟那個男生有關。
“朋友們都要畢業了,就我一個人讀高中,會顯得像個小屁孩。”
鄒斐又被她逗笑了:“難道你覺得自己不像?”
“我都十七歲了!我長那麽高,哪裏像小孩了?”南方女孩的身高普遍不太高,袁笛從小練舞,身材苗條,比例很好,看起來有一米七多。
有那麽一瞬間,鄒斐覺得她真的很像自己年少無知時,期待過的那種可愛的小女兒,香香軟軟的,會撒嬌,會狡辯,是他的掌上明珠,是舉世無雙的珍寶。
他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下來,談興寥寥,也無暇追究她那個男同學的事了,這樣的對比會讓他覺得年華逝去,青春不再。
“學費的事是我的疏漏,我向你道歉,學校的事都處理好了,好好學習,以後無論是想上國外的大學還是國內的大學,都有我在,你不必操心。”
袁笛的笑凝固在臉上,滿臉寫着失落,喃喃自語道:“我答應爸爸媽媽要照顧好弟弟,到頭來還是只能依靠別人,我真沒用……”
“你還小……”
Advertisement
“那‘還小’的我可以有一個抱抱嗎?真的好難受……”她吸着鼻子,眼睛紅得像只兔子,可憐兮兮地仰望着鄒斐。
見鄒斐沒有動作,她拿手捂住眼睛,苦惱地嘀咕着:“我很堅強的,我本來不想哭的,我又不是小哭包……”
指縫裏漏出透明的液體,絮絮叨叨的聲音掩蓋了她的抽泣聲。
鄒斐無可奈何,伸出雙臂給了她一個擁抱。袁笛埋在他懷裏,涕泗橫流,完全不像個注重形象的少女,她的身體是滾燙的,比鄒斐的體溫還要高。
“對不……起,你的……西服,沾了我的……鼻涕……嗚嗚嗚,好髒……”她抽噎着,悄悄拿手墊在自己的臉下面,徒勞無功地擦着他那昂貴的西裝外套。
“……”
出乎意料,一向有嚴重潔癖的鄒斐沒有推開她,反而拍了拍她的腦袋,安慰她:“沒關系,別哭了,可以洗的。”
“你們在幹什麽?”傅斯年清冷的聲音從門口傳來,袁笛把頭擡起來,越過半蹲的鄒斐的肩膀看着他。袁翊站在他背後,兩人的頭發都有些濕漉漉的,應該是剛從外面回來。
傅斯年眉頭緊鎖,袁翊則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哦豁,完蛋,火葬場有點早。
“沒什麽,她生病了。”鄒斐松開她,站起來接過旁邊下人遞過來的姜湯,“請楊醫生來看一下吧。”
“你怎麽又哭了?”傅斯年嫌棄地看着她哭花了的臉龐,還在小聲嗚咽的袁笛立刻就像被掐斷了脖子的尖叫雞,只是收得太急,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哭嗝。
啊,這水做的瑪麗蘇标配身體,配上她精妙絕倫的哭戲,簡直就跟真的似的。
“別哭了!”袁翊沒好氣地推了她一把,一只手抽了大把紙巾,往她臉上一糊,粗暴地擦了起來,“哭哭哭,就知道哭,以前也沒見你這麽多愁善感,車禍一次跟個林黛玉附體似的。”
“袁翊,你姐姐哭是有原因的,你不要……”
袁翊打斷鄒斐的話:“怎麽?她跟你哭訴那個姓餘的保姆虐待她,天天給她吃水煮西藍花了?”
鄒斐和傅斯年的臉一下子都變了,袁笛也身體僵直,偷偷縮回了腦袋。
大兄弟,現在告狀有什麽用?又錘不死她,小不忍則亂大謀,拖油瓶果然是拖油瓶。袁笛在心中怒吼系統:能不能把這個廢物點心給我回收了?!
傅斯年首先不肯相信,把矛頭對準了袁翊:“我媽知道分寸,肯定不會這麽做,是不是你看錯了?”
“每餐一碗水煮西藍花加兩個水煮蛋,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減肥呢,一個病人,吃那麽點,又沒有營養,你們不歡迎我們可以直說,沒必要惺惺作态。”
鄒斐眸色幽深,似乎動了怒,聯想到今天餘嫂告狀的事,他已經有幾分相信袁翊的話了,但他同時對袁翊也很不滿:“既然你看見了,為什麽不早點說出來?你姐姐她需要複健,每天吃那麽點東西,怪不得越來越瘦。”
“我說出來,你能立刻跟你媽滾出這裏?”袁翊對着傅斯年刻薄無比,又轉頭指責鄒斐:“我說了,你能立刻放下畫展,飛回國處理那個女人?就算是今天我說出來了,你們也不會拿她怎麽樣吧?”
袁笛扯了扯袁翊的校服邊沿,摸到一手水,心中暗暗嘆氣,他說不定根本沒去上學,要不然就海城國際高中的條件,出門三步有走廊,到處都有免費雨傘,還有校務人員巡邏,根本不會讓他淋着雨,他的衣服都快幹了,只有衣擺有水,肯定是躲在哪等衣服幹得差不多才回來的。
死小孩,袁笛最讨厭他這種死小孩了。
“他瞎說的,根本沒有的事,那天是我讓餘阿姨準備的西藍花和雞蛋,天氣熱沒胃口,我只喜歡吃那個。”
“哦?是嗎?十多年了,我還是第一次聽說你愛吃西藍花,以前不是看着西藍花就吐嗎?”袁翊語氣幽幽的,給了她一個白眼。
“挑食不好,我改正了。”袁笛一本正經地接了他的話,突然頭暈目眩,筆直向後倒去。
家庭醫生再次上門,對袁笛的易傷體質啧啧稱奇,但再一看虎視眈眈圍在病床前的幾個男人,突然覺得後頸一涼。
“沒什麽大事,就是感冒發燒了,病好之後就可以略微抛棄拐杖走動走動了,袁小姐體質較弱,平時還是多注意一點,像上次那樣翻下山坡,其實是很危險的,今天是不是吹了風?”袁笛點了點頭,楊醫生和藹又體貼,比床邊那幾個好多了。
畢竟傅斯年還在,鄒斐也不管家裏的事,不好意思處罰鄒昇德用了多年的保姆,這事算是不了了之了。只是袁笛看着角落裏目光陰狠的餘嫂,恨不得把袁翊的腦袋錘爆。
鄒斐坐在袁笛床邊,挑眉看她:“自己說吧,滾下山坡又是怎麽回事?”
袁笛又把自己埋在被子裏,假裝睡着了。
鄒斐簡直要被她氣笑了,傅斯年看着常年古井無波的鄒斐,因為袁笛有了那麽多不同的情緒,仿佛看到了天方夜譚一般。
“袁翊,回房間做作業,斯年,跟我出來一下。”
傅斯年和鄒斐坐在客廳大堂裏,鄒斐半靠着沙發,神色有些疲倦,眼底有幾分青黑色,應該是時差還沒倒過來。
“回國這段時間,還适應吧?”
傅斯年愣了一下,鄒斐在他的印象裏,一直很內斂,像這樣主動關心別人,對他來說非常罕見。
“還好——”傅斯年欲言又止,還是決定說出來:“那個小孩,似乎讓你改變了很多。”
“或許是我老了吧。”鄒斐自嘲似的一笑,“她是袁老師的遺孤,我有義務保護好她,但這次回來,我對自己所看到的十分不滿意。斯年,餘嫂在我們家也很多年了,有些話,我不方便說,而且我爸也一直把你當做自己的兒子看,家裏的生意我不想管,也沒有能力去管,将來可能都是你的責任,但那都是以後的事,至少現在,我希望她能夠收斂一點,對袁笛和袁翊表現出足夠的尊重和重視,當然,等我忙過這段時間,就會把他們帶走。”
“她要走?”傅斯年脫口而出,一時沒反應過來,其實袁笛來的時候,餘嫂就已經說過這事了。
鄒斐很敏銳地察覺到他說的是袁笛,不知道為什麽,心神一動,突然發問:“你和袁笛,關系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