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女孩一字一語清晰地飄進梁聞序耳朵裏。
他呼吸微窒, 整個人像被按下靜止鍵,只餘自己怦然沉重的心跳一下一下,回蕩在寂靜的深夜。
南婳以為,自己主動開口, 梁聞序的心情或許會好一些, 然而她等到的只有沉默,還有男人身上甘冽的煙草味, 夾雜着淡淡苦澀。
梁聞序平日裏煙瘾不大, 兩人在一起後, 知道南婳讨厭煙味,梁聞序便再也沒碰過,此時嗅到他身上的煙草味, 南婳才知道, 他這麽晚還沒休息, 是一個人在卧室抽煙。
若是梁聞序否認, 南婳一點也不信。
沉默片刻, 耳畔傳來男人微不可察的一聲嘆息,南婳掀起眼簾,黑白分明的鹿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試圖從他幽暗深邃的眼底尋找到答案。
梁聞序垂眸, 眼神溫柔而專注, 聲線低沉微啞:“南南, 給我點時間。”
他頓了頓,說:“等我考慮清楚, 一定會告訴你。”
聽到梁聞序的拒絕, 南婳神情微怔,微揚的嘴角緩緩耷拉下來, 心底不經意間變得有些潮濕,像是淋了一夜的雨。
印象中的梁聞序一直溫和從容,游刃有餘,似乎從來不會被任何事困住,如今遇見讓他如此為難的事,南婳不禁猜測,大抵與她,與他背後的家庭有關。
“好。”南婳輕抿了抿唇瓣,臉上浮出抹極淡的笑意來,輕聲道:“等你什麽時候想說了再告訴我。”
“我先回房休息了。”說完,南婳準備回自己的房間,她剛邁出一步,便被身後的男人自後方攬腰擁住。
梁聞序修長有力的臂膀攬着她纖細柔軟的腰肢,緩聲開口:“南南,留下來。”
卧室內沒有開燈,只有走廊壁燈散發出溫暖昏黃的光線,穿過敞開的房門,一直蔓延到兩人腳下,将兩人相擁重疊的身影印拓在整潔冰冷的實木地板上。
南婳的雙腳像被釘在原地,怔怔地望向牆上那盞亮着的壁燈,拒絕的話卡在喉嚨,無法說出口,身後的人認作這是她的默許,于是長臂穿過她的腿彎,将她一個公主抱橫抱起來,大步朝床邊走去。
黑暗中,南婳的身體陷入柔軟的床褥間,與此同時,身邊的位置微微塌陷,方才還抱着她的人,傾身靠近,掀開被子的一角,将她重新撈進懷裏。
男人溫熱堅實的胸膛貼着她單薄的脊背,隔着彼此的家居服親密貼近。
感覺到梁聞序無比真實的體溫,南婳卻還是覺得心髒某個位置像是空了一塊。
明明梁聞序挽留了她,可內心深處,仍覺得有一絲不安。
南婳背對着梁聞序,靜了許久,久到梁聞序以為懷中的女孩已經熟睡,直到昏暗的夜色中,傳來一陣輕微的簌簌響動。
南婳小心翼翼轉身,與抱着她的男人面對面相擁,毛茸茸的腦袋埋進他懷中,無聲地抱緊了梁聞序。
因女孩小小的舉動,梁聞序的心髒倏地一軟,克制許久的情緒差點無法控制。
他大手輕拍着南婳的背脊,哄她入睡,借着床頭小夜燈的昏暗光芒,他的目光溫溫柔柔落在女孩瑩白恬靜的眉眼間,怎麽也看不夠。
末了,梁聞序低頭,瘦削微涼的唇輕輕吻在女孩白皙柔軟的臉頰,短暫的停留便離開,仿佛一片沒有重量的羽毛拂過,了無痕跡。
梁聞序不知道,今晚他的回避有沒有錯。
事實太殘忍,他無法确定,當他告訴南婳,當年致她父親意外身亡的那起車禍,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梁聞柯所為,面前的女孩有沒有足夠的心理能力承受,并繼續坦然,心裏毫無芥蒂的跟他在一起,甚至日後因為他的關系,而面對梁家老宅的人。
七年前,還在讀高中的梁聞柯與一幫狐朋狗友在京都郊區的盤山公路飙車。
那年的冬天來得格外早,即使下了雪,也沒能阻擋梁聞柯跟人完成賭約,一群不怕死的少男少女瘋了一般,開着頂級超跑疾馳在盤山公路。
南婳的父親就在這時開車經過,白色小轎車與正在彎道超車的紅色超跑正面相撞。
事故發生時,梁聞序剛接管梁氏國外分公司,與他同行的還有梁老爺子,那晚他看見老人接到別人打來的電話,氣到臉色慘白,呼吸急促,直直栽坐在椅子上。
梁聞序從電話那頭的只言片語中才得知,梁聞柯雪夜跟人飙車,發生車禍,此時躺在醫院搶救室昏迷不醒,而被撞的那輛白色轎車的車主,當場身亡。
當看見對方發來的事故現場的照片時,梁聞序心頭一凜,不禁皺緊了眉頭,照片中面目全非的死者沒有絲毫生氣的躺倒在血泊中,鮮紅刺目的血水在霜雪覆蓋的路面蜿蜒,于濃稠寂寥的雪夜中,宛若一幅詭異的畫卷。
由于梁聞柯的車速太快,兩輛車相撞的一瞬,紅色超跑車頭損毀,引擎蓋彈開冒着濃烈刺鼻的白煙,而那輛白色轎車早已面目全非,無論是車頭還是車身都被巨大的沖力撞得粉碎,前排的駕駛座像是被巨大的利器截斷,很難想象司機是怎樣的慘狀,現場狀況已經無法用慘烈來形容。
事故發生後,梁家長輩第一時間派人平息此事,由律師和助理代表梁家出面,與死者家屬談賠償的事,只要家屬同意賠償,不對外聲張,一切都好商量。
在老爺子看來,撞死人事小,梁家聲譽損壞才是最要緊的事。
梁聞柯飙車出車禍的事,全程都是梁致遠夫妻倆忙前忙後疏通關系,而梁聞柯再過幾個月就年滿18歲,梅婉霜為了讓自己的寶貝兒子免受牢獄之災,想方設法在他年齡上做手腳。
而梅婉霜的行徑全然在老爺子默許之下,梁聞序對此冷眼旁觀,他深知梁聞柯是什麽脾氣秉性,跟梁致遠夫妻倆的溺愛自然脫不了關系。
梁聞序本打算置身事外,直到那天被梁老爺子派去看望蘇醒的梁聞柯。
他人還未進去,隔着眼前的病房門,便聽到梁聞柯氣焰嚣張,不怕死的叫嚣:
“人死了就死了,難不成還要老子一命抵一命?”梁聞柯全然一副不知悔改的神情,談起那個當場斃命的車主,他的語氣平靜到可怕,淡的仿佛在談論今天的天氣一般尋常。
梅婉霜連忙勸他小聲點,安慰梁聞柯的話語仿佛在哄七歲小孩:“你安心在醫院養傷,死者家屬那邊,我跟你爸爸會想辦法解決的。”
“你是老爺子的親孫子,他肯定會保你的。”提及此在,梅婉霜緊繃的聲線明顯松懈了一分:“你只管在他面前裝可憐就行。”
梁聞柯不樂意:“要是爺爺打我怎麽辦?”
緊跟着,梁致遠恨鐵不成鋼的聲音傳來:“打你就打你,這是你應得的,總比坐牢舒坦!”
梁聞序站在病房外,面無表情地聽完一家三口的謀劃,嘴角勾起抹諷刺的弧度。
後來他沒有進去,打擾這一家人“其樂融融”的畫面,那天梁聞序離開後不久,多家媒體記者不知從哪聽聞消息,紛紛湧向醫院,站在梁聞柯的病房外,堵得水洩不通。
梁聞柯住院的消息一直都對外封鎖,梁老爺子得知媒體趕來後勃然大怒,俨然媒體介入,事情的發展遠遠超出他的控制。
梁家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面無數雙眼睛盯着,梅婉霜到處疏通關系卻處處受阻,無奈只能從死者家屬那作為突破口。
後來的事,梁聞序并未參與,只聽老爺子花了一大筆錢,買通了媒體,壓下了梁聞柯肇事致人死亡的消息,而梅婉霜同樣用錢換取了死者妻子的諒解書。
梁聞柯難逃牢獄之災,因為有那份諒解書,他的刑期減少了三年。
梁聞柯坐牢的這幾年,梁家一直都對外宣稱,他出國讀書不常回來,梁老爺子也不允許任何人在家中提起梁聞柯的名字,仿若這個孫子從未存在過。
梁致遠和梅婉霜心有不甘,卻不敢忤逆,然而矛頭直指梁聞序。
媒體如何得知梁聞柯在哪家醫院,雖然沒有絲毫證據證明是梁聞序幹的,可夫妻倆卻心知肚明,老爺子更是在事後只字不提,無論梁聞序做了何種決定,全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當年的事故随着時間流轉,慢慢埋葬在衆人記憶深處,梁聞柯出獄後,便被梁聞序放逐去了國外,沒有他或是老爺子的允許,絕不能擅自回國。
梁聞序大多數時候總置身事外,與其說是淡薄,不如說是冰冷到骨子裏,他甚至從未深入了解過梁聞柯車禍事件的背後。
不知道死者的身後還有一個四分五裂的家庭,不知道死者的是家人,包括他的女兒,将在未來的幾年中,過得多麽艱難。
于梁聞序而言,事故中去世的車主,只是當時白紙黑字中一個冰冷又陌生的名字,無關緊要。
然而卻在多年後的今天才得知,那個名字,竟是他心愛女人父親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