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将軍夫人
第63章 将軍夫人
春去秋來大半載, 南海一戰耗時整整七個月的時間,其中雙方交鋒的大小戰役百餘場,多少次化險為夷, 逆風翻盤,前線傳來的每一次戰報,都能牽動整個大梁朝堂的心弦。
這不是一次簡單的威懾戰。
勝了,便能挖除伴生在大梁境外多年的毒瘤;敗了, 則會極大程度助長對方士氣威風,陷入被動防守的局面,戰線一旦被對方一鼓作氣打入內部來,沿海十二城池恐都将受到戰火牽連。
秦樂窈不知朝堂事, 這場戰事将許多事情的節奏打亂,那些還未曾争出個足以蓋棺定論的結果的争執,一拖大半載,她也沒那心思去杞人憂天, 只日複一日地用心經營着自己的家業。
時光匆匆如白駒過隙, 待到秋高氣爽的時節, 秋風将湖中的鳌蟹吹得膏脂肥美,前線終于是傳來了大捷的戰報。
這場鏖戰七月有餘的戰事贏得了全面的勝利,海寇被絞殺大半, 主力部隊全軍覆沒,剩下的一些蝦兵蟹将被驅趕至了南海外最偏遠的小島上,物資匮乏, 遠離陸地,再也難成氣候。
梁帝龍心大悅, 這伴随王朝數百年之久的心病被徹底挖除,普天同慶, 舉國歡騰。
大軍班師回朝的那一日,天子攜十八位肱骨重臣,親自于城門相迎,開懷暢笑拍在赫連煜的肩膀上:“朕的大将軍,創下了我大梁史書上的神話!”
骁騎大将軍大勝南海群寇,自此役之後,赫連煜的身份地位有了質的飛躍,異姓王府小王爺的名號徹底被他自身的赫赫軍功取代,京中再無人稱小王爺,只有受萬民敬仰的赫連大将軍。
這一日,整個上京城裏鑼鼓喧天,舞龍舞獅的隊伍從街頭一直鬧到街尾,整個京城裏的老百姓都共同沉浸在這勝利的喜悅之中。
直到晚上入夜之後,秦樂窈還能依稀聽見街上傳來的那還未停歇的喧鬧聲。
這大半年時間因着赫連煜不在京中,她大多數時候也都是宿在自己的酒莊裏的,時隔許久再次回到雲海別院中,秦樂窈心裏多少有些感慨。
距離她與赫連煜定下的兩年之約,只剩下了最後三個月的時間。
他離京之前二人之間的最後一次争吵,他說要将她納入府中為妾,會擇選正妻,最遲在明年開春時候正式迎她入府。
但時過境遷,即便當時的情緒再如何的炙烈濃郁,秦樂窈都相信,足以被這場冗長良久的生死戰役耗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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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底,她不過一個無名小卒罷了,不過是因為貴人初嘗滋味,到底是生澀些,恍惚間動了占有欲,誤以為是情愛,而後又因為自己的反抗忤逆,激生了勝負欲。
但這七個月的離別恰到好處,足夠讓他将自己忘在腦後。
或許今天晚上,這正是如日中天的大将軍都不會想起來要來這雲海別院裏。或許從今往後,都不會再來。
那便是最好的結局。
秦樂窈心中有着期待與忐忑,這夜晚的時光便顯得有些漫長難熬,直到外面街上的鑼鼓聲終于慢慢歇了下去,亥時将近,夜色與星光相輝映,天地萬物都重歸于寂靜。
赫連煜還是沒有來。
秦樂窈那顆懸在半空的心髒,終于是平穩地放了下來,這是一個很好的兆頭。
她唇邊忍不住漾起笑來,一口氣将将松懈下去,回身準備進內室休息。
便在此時,屋外秋風作響,被掩蓋的腳步聲帶着酩酊的醉意,有人急不可耐地将那扇門大力破開,秦樂窈猝不及防之下被吓了一跳。
她猛地回首,看見那高大的男人像那天晚上一般,逆着月光,站在了她的門口。
赫連煜升官了,身上的戰甲在慶功宴前已然換成了一品武将的麒麟祥紋朝服,他滿身的酒氣,視線落在她的身上後就再也沒有挪開過,此時此刻,滿心滿眼,就只容得下這一人。
秦樂窈有些意外地愣在那,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見男人大步上前,一把将她兩腿抄起抱在身前,時隔七個月之久,再次被他那炙熱滾燙的溫度輾轉吮吻,帶着濃厚的欲念與情愫,急切到恨不能将她拆吃入腹。
“将、将軍、唔、”秦樂窈有些不适應,那嘗入嘴中微微苦澀的味道是酒意,他體溫高得驚人,秦樂窈想借喘息的時刻先喚起男人的理智,但毫無疑問是失敗了,她被他壓着親吻,從門口一路親進內室中,扔在了床榻上。
屋裏的燈火葳蕤,秋夜帶着涼意,內室中卻是燥熱一片,這兩具身體太久沒有糾纏在一起,久到秦樂窈都已經快忘了這種被完完整整地制裁碾壓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我回來了。”節奏的縫隙間,赫連煜用微啞的聲音對她說了第一句話。
他實在太過想念,想念她在身邊的日子,也想念她夜裏那白玉一樣的身體,這七個月不是赫連煜打過的最長時間的戰役,但卻是最為難熬的一次。
因為敵人的強大棘手,也因為嘗試過那種日夜相伴如膠似漆的感覺之後,分離開來就比想象中還要叫人難以忍受。
“知道我這七個月是怎麽過來的嗎。”他喘息着問她,某個瞬間的情難自抑,大開大合間引來了腳踝琉璃鈴的激響。
秦樂窈難以耐受,只能張着檀口輔助呼吸,她脖子上潮紅一片,思緒有些不太清晰地回答:“你、辛苦了、”
“快打贏的時候我就在想,快一點,再快一點。結果還是又被拖了一個多月……”
赫連煜往她脖頸上吮吻,“剛才在宮裏的夜宴上,我跟陛下求了一件賞賜。”
秦樂窈早就沒那餘力去多思考些什麽,只能斷斷續續地,疲累地順着他的話問道:“什麽?”
“他應允我了。”赫連煜低聲笑着,帶着籌謀已久終于得償所願的歡愉。
這一夜的風浪無休無止,原本赫連煜就處在最為血氣方剛的年紀上,長久得不到舒緩的壓抑,再次見到情人的喜悅,再加上那将要得逞的心願,樁樁件件疊加在一起,秦樂窈想要他停歇下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浴房裏的熱氣氤氲,案桌上那分外合适的高度,再到床榻間淩亂糾纏在一起的被褥,到最後秦樂窈渾身癱軟,像一個能被他随意擺弄的牽絲娃娃,疲倦地伏在他的肩背上。
而就是這樣,也仍然沒法滿足赫連煜那不知魇足的勁頭,當她再一次察覺到身上的男人在蘇醒,并且重新嘗試着在她脊背親吻的時候,秦樂窈疲憊地跟他求饒:“手可以嗎。”
“可以。”赫連煜知道她這狀态快到極限了,溫柔地接受了愛侶的請求,他在她臉頰耳側親吻着,誘哄道:“來吧。”
後半夜起了風,吹得屋外那幾棵銀杏樹沙沙作響。
秦樂窈終于結束了這一場盛宴,她伏在床上不想動彈,旁邊的赫連煜單臂撐在她身側,一手撫過羊脂玉般的脊背,多少個夜晚的悸動與念想,終于是又重新在這樣的晚上躺在了她身邊,真真切切的能夠觸摸到。
赫連煜唇邊忍不住勾起了笑意來,又再往她頸窩間蹭着親了幾下,深嗅着屬于秦樂窈獨有的馨香。
七個多月的軍旅之徒,武将難免變得粗糙,赫連煜回京路上下巴上冒出來的胡茬還沒來得及收拾,就這麽兩下,秦樂窈迷糊過去的瞌睡硬是被他給紮醒了。
昏暗的光線下,她依稀看見男人的面相似乎是比之前要更加淩厲了,都說相由心生,這場戰役,于赫連煜而言,也何嘗不是一次蛻變。
秦樂窈是有些恍惚了,呆呆地盯着他看了一會,也忘了說話,一雙疲倦的眼睛半開半阖地慢慢眨着,有些奇怪為什麽自己的夜視力好像忽然間就變好了。
然後她反應過來,哪是什麽夜視,分明就是天快亮了。
赫連煜捉着她的手往唇邊親了一下,溫聲道:“睡吧,有什麽事,醒了再說。”
這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是必然的結果。
秦樂窈醒過來的時候,身邊的男人已經離開了。
赫連煜此番功成名就,霎時間成了上京城裏炙手可熱的新貴之臣,各種大小宴會人情賀喜的且還要應付一段時間,無乩館的門檻都險些要被踏破。
秦樂窈身上搭着一條薄毯,醒來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床頭櫃裏撈出了那避子的藥丸服下。
外面的秋陽燦爛着,金秋十月,銀杏黃了大半,漸變的顏色挂在枝頭上,繁茂的枝葉間有鳥雀啾鳴,再兩兩盤旋着飛走。
因為太久沒有這種炙熱的交融,也因為男人昨日的不知節制,秦樂窈走路不怎麽穩當,稍微幾步便覺乏力想休息,昨夜若不是最後他應允了以手代替,只怕今日她下床都是困難。
庭院裏的陽光正好,秦樂窈昨晚累過了頭沒什麽胃口,知燕聞莺兩個丫頭端了她平日愛吃的糕點和果子在石桌上,最後又呈上了一盅清甜的銀耳紅棗羹,将秦樂窈扶了出來,“姑娘多少用些,潤潤喉嚨,這胃口就來了。”
暖陽曬得人舒适倦懶,一碗甜羹下肚,她舒服不少。
這時一身錦衣華服的赫連煜從前院走來,唇頰含笑,氣宇軒昂,緩步向她而來。
還未近身,男人便随意擺了擺手,兩個侍女會意,行禮後雙雙退下。
那石桌前就剩秦樂窈一人,面對赫連煜地靠近,她沒有來地生出了幾分孤立無援的緊張感,昨夜那瘋狂的抵死纏綿,還有他斷斷續續說過的那些話,雖然當時秦樂窈的注意力被其他事情占去,但到底還是聽到了些。
這些都在向她證明着一件事,這七個月的時間,赫連煜并沒有将她抛諸腦後。
離別不止沒能叫他冷靜,相反的,可能還助長了念想的瘋漲。
秦樂窈下意識想逃離開,但腿腳實在不便,此時起身連走都走不快,何苦狼狽。
她只能定定地坐在那,瞧着他終于走到了自己身邊,男人瞧了眼她面前的瓷盅,揚眉問:“就只吃了這些?湯湯水水的怎麽頂飽。”
“沒什麽胃口。”秦樂窈喉間動了下。
她神情不太自然,赫連煜看出了拘謹不安,對于她為何會有此不安,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
男人淺淡勾了下唇角,一把輕握住她的臉,擡起了些,居高臨下瞧着這張清絕美豔的小臉,七個月魂牽夢萦想了多少遍。
借此機會,秦樂窈也得以仔細打量了一遍他這大半載來的變化。
那雙眼睛變得更成熟了,更像一個能控制心緒的高位者,叫人輕易猜不透心中所想。
有情人的對視根本無法走過幾個呼吸的節拍,赫連煜就忍不住俯身垂下臉來,溫柔缱绻地深入細吻一番。
樹梢上的鳥雀啼叫着,男人嘗遍了她嘴裏的滋味,意猶未盡,舔了下唇縫,是她剛吃過的銀耳羹的味道,甜的。
秦樂窈仰着小臉,還是沒說話,赫連煜笑着對她道:“別這麽緊張,有些事情,早是命裏都注定好了的,老天安排你要與我糾纏不清,怕是沒有用的,我會推着你往前走。”
這句話之後,赫連煜也沒有去介意秦樂窈那沉落下去的神情。
七個月的時間太長,足夠他一遍遍地想明白以後的路。
能求個兩情相悅自然好,如若求不來,即便是勉強也無妨。
“昨日在慶功宴上,我向陛下求了個恩典。”赫連煜神情溫和,指腹慢慢摩挲着她柔滑的臉頰,帶着隐秘的期待,說道:“猜猜看,是什麽。”
這話他昨天夜裏就已經提過一次了,現在又再提及,所以這個恩典必定是與她有關的。
秦樂窈不想跟他多說什麽,淡聲道:“猜不到。”
赫連煜兩只手都捧上了她的臉,讓她的下巴抵在自己的腰腹上,習慣性往人耳垂上揉撚着,說道:“我的妻子,不受身份約束,也無需顧及那些門第相當的虛榮,但以軍功,求得一人足矣。”
秦樂窈的血液凝滞了片刻,從頭頂開始發麻,陣陣往下,一直麻遍了全身。
“陛下問我,是否心中已然有了人選。”
“我承認了。”
“陛下允了。”
赫連煜早就猜到了她的反應,但無所謂,心中的偏執未受到分毫的影響,他輕笑着告訴她:“我可以娶你了,三書六禮,八擡大轎,一樣不會少你的。”
秦樂窈坐在那,湧上了一股深切的無力感,卻是并非全然來自于害怕擔心。
她此前一直認為,赫連煜對她的興趣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潮,占有欲,控制欲,勝負欲,這些作祟的念頭在蠢蠢欲動罷了,或許也有淺淡的喜歡混在一起,但應是不多。
可他此番作為,有些颠覆了她的臆斷。
“窈窈,你的條件,我現在都能做到了。”赫連煜的笑中有得意,也有期待,“這可是你自己向我要求的,日後舉案齊眉,不可反悔。”
秦樂窈說不出話來。
這場戰役的大勝,是何等重功,他竟以此求人。
她承認自己此前看輕了他的情誼,是以此時此刻心頭盤踞的情緒,愧疚短暫地超過了對自身未來的恐懼。
說書人講,世間最是深情難負,但她這樣的人,天生的心性涼薄,不喜約束不堪深情重負,對蕭敬舟是,對赫連煜亦如是。
“你這是什麽眼神。”赫連煜眯起眼,倒不意外她掉頭就跑或是再說些什麽誅心言論,但這眼裏的複雜情緒和之前的都不太一樣。
“我說,”男人慢慢揉着她的耳垂,“咱們都要做夫妻了,你莫不是還在想着什麽當我是一時心血來潮的興趣吧,我赫連煜男子漢大丈夫,喜歡得也是坦蕩磊落,你也不必憂心什麽假象假裝的,只管放開心懷,我原本喜歡的也不是你穿的那層外皮,你是個什麽樣的性子,我心裏有數。”
“什麽身份門第,家世地位,從今以後你是我無乩館的将軍夫人,聖上親自點頭應允的婚事,再沒人能看輕你的身份。”
秦樂窈自嘲地笑了下,天下女人易地而處,如此天潢貴胄者捧出一顆真心來,應是沒有幾個人能守住本心不動搖的。
人人都喜歡,都會感動的東西,她卻只會覺得心裏發寒。
即便是高門榮耀的顯貴地位又如何,不過也是被困在一方宅院裏頭,嫁人,生子,為些後院瑣碎所累,費盡心思周旋那不屬于自己的親疏關系,最後日複一日盼着主君回來。
再不是她自己。
所以即便是真的喜歡她又如何。
他們口中的喜歡,到頭來給她帶來的,也不過如是。
很值得稀罕嗎。
秦樂窈擡眼看着他,況且這種所謂的喜歡,又能維持多久呢,一年,五年,或是十年。
等到這股上腦的勁頭散去了,他便會後悔,不理解為何自己當初這般興師動衆,怎麽就為了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女人。
她久久地不作回應,也不說話,赫連煜等了半晌,也不着急,揉着人的耳垂徑自道:“納吉納采下聘的流程複雜,我差人去端州将你父兄接來,這些禮節性的東西須得家中長輩在場,二來也是正好一道過個新年。”
他說得強勢,已然不是像上回那般的詢問,只是在告知她這件事。
“你家中可還有什麽別的親眷?這一趟我也一并接來。”赫連煜早就習慣了她的消極抵抗冷處理,既然她不願意配合,那這些事情便都由他來一手安排。
秦樂窈淡聲道:“沒有了。”
“行。”赫連煜往她唇邊親了一下,“那就安心等着吧,來回最遲不過一個月,便能見着你父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