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熱烈
第53章 熱烈
秦樂窈并不是在哭, 方才那一下也只是在擦拭滾落的雨水。
但她眸子裏卻是沒什麽神采,似一潭死水。
許是剛才情緒太過跌宕起伏,美人的一張小臉沒什麽血色, 有種沉寂下去的破碎感,攪得赫連煜心裏七上八下的。
秦樂窈的腰背沒挺直,赫連煜即便是蹲下了視線也要比她高出一截,他伏着脖子想去看她的表情, 一雙大手忍不住将她的臉稍微捧起來了些,好能跟自己對視上。
“跟我說句話,樂窈?”
溫燙的拇指來回摩挲輕撫着她的臉頰,赫連煜的眸子一直注視着她, 希望能捕捉到一些情緒上的回應,但她的模樣卻是極其平靜。
秦樂窈平靜地擡起眼,“對不起,以後不會了。”
“不是……”赫連煜啞口無言, 他并非想聽這個。
他想找的是她真正的情緒, 但剛才那一瞬間的情緒激動她收得太快了, 現在這模樣顯然不正常,只不過是在強撐着壓抑罷了。
秦樂窈身上是濕的,鞋上也多少沾了些泥濘, 這般跪坐在他的榻上,把上好的錦緞全給蹭髒了。
她手臂往旁邊撐了些想下去,又被赫連煜一把拉回來給摁進了懷裏, 抱着她輕拍寬慰道:“你不用這麽緊張,不是存心沖你發脾氣……我就、就、”
就什麽他自己也解釋不上來。
赫連煜受不了這種感覺, 好像有雙手在胸腔裏肆意攪弄起波浪,一層層地往上撲, 摸不着趕不走,難受得緊。
于是他抱得很緊,似是能借她的身子嵌進胸膛,就能壓制住這種浪潮一樣的奇怪感覺。
“嗯,我知道,原就是我的不對。”懷中的秦樂窈卻是輕易給了他臺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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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好像跟剛才沖他嚷嚷争吵的不是同一個人。
只是她越冷靜,赫連煜就感覺自己好像越難受。
她不該是這樣一個狀态,她是強迫自己在那一瞬将情緒全咽回去了。
秦樂窈慢慢從他懷裏仰起頭來,之前那起伏的情緒已然穩定下去,甚至是對他示好地笑了下:“公子消氣了就好……先松開我可以嗎,我想換身衣服。”
赫連煜凝視着她,也不知是哪有問題,感覺自己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但卻又不知該如何打破這種奇怪的境地。
他半天不說話,最後也還是只能不太情願把人松開,一點點從肩膀松到手臂,再握到手腕,最後在她手背上輕撓了幾下,方才起身。
游船在端州逗留了二十多日,在府衙和上京那縱錦衣衛的通力協助之下,順着同福賭坊的線索往上順藤摸瓜,最終網中卻也只是收了些不疼不癢的玩意。
對此,赫連煜也有了些推測,或許聖上之前說的那兩種可能性,可以判斷往後者傾斜了。
盛夏時節,梁中地域所有的大江大河兩岸都是樹木繁蔭,此行一趟山高水遠,耗時半年之久,游船順着漓水入東海,一路往上京城而去。
漓水的出口處有一大片荷塘,秦樂窈摘了不少蓮花蓮葉上來,取了新鮮花瓣搗出汁水,一個人坐在船頭那擺弄着。
赫連煜站在二層船艙的走廊上,這視野和那日在小吊樓裏他偶然瞧見她追打秦忠霖的那時候有些相似,但那日的秦樂窈生動又靈活,往日他總覺得她這張清冷的皮相似乎天生就該總是配上一副出塵清絕的神情,雖然不怎麽愛笑,但也算是與她的氣質相般配。
“季風。”赫連煜的眼神還落在下面的秦樂窈身上,忽然開口問道:“你有沒有覺得她從端州出來之後,就一直不怎麽高興。”
季風有些不明所以,順着他的視線往下看了眼,“沒有啊,秦姑娘不是一直這樣和顏悅色的,即便是跟我們說話的時候也總是溫和有禮。”
“我說的不是這個。”赫連煜想解釋,季風瞧着自家主子等待着,半晌後男人卻只是煩躁道:“罷了,說了你也不懂。”
雖然此番他們在端州停留了許長時間,但秦樂窈後面也沒再借機回家去過。
她就一直待在船上不出去,即便他後來明裏暗裏提過幾次,她也表現得興致不高,并不是太想外出。
雖然她又恢複了往常的樣子,會在他回來時候主動問候笑臉相迎,對他的索取和親吻也承接自然,從不排斥。
但或許是因為當時二人争吵的時候,她情緒急轉直下的那個檔口臉上挂的就是這種表情,以致于到現在雖然好像事情都已經翻篇了,但赫連煜就是覺得渾身都有些不自在。
現在看她的這種從容淡然就覺得,這不過是她披起的一層僞裝的外衣罷了。
而真正的秦樂窈,她真正的情緒,那日匆忙一現之後,就又立即被她藏了起來。
季風确實是不太懂赫連煜說的是什麽,随口又問了一句:“主子,秦姑娘的家裏人都是在端州久居的,此番咱們也算是難得過來,主子沒賞臉一起吃頓便飯?”
赫連煜睨了他一眼,惱他哪壺不開提哪壺。
季風被這眼神一怵就知自己肯定說錯話了,垂首往嘴上拍了一下,不吭聲了。
赫連煜也懶得跟他計較這些,重新将眼神投向了下方,“我之前以為她就是這樣一個性子,端莊得體落落大方的。”
但是這些日子下來,他再次瞧着這樣的秦樂窈,卻是總覺得好像缺了點什麽。
季風猶豫半天,還是忍不住接了一句:“……難道不是嗎?這說的可不就是秦姑娘麽。”
赫連煜不想跟這木頭再廢話,嫌惡吩咐道:“把船守好,再被人摸上來軍法處置。”
季風立刻嚴肅喝道:“是!主子放心。”
這一路舟車勞頓,水路走了月餘,換成快馬又騎了好些天,總算是在八月的尾聲時節,回到了上京之中。
無乩館的馬車早早的就候在了城外迎接,重新回到這奢華氣派的上京之中,秦樂窈心裏頗有幾分感慨,她掀着車簾一角,視線忍不住往自己酒莊的方向眺望着。
一別半載,也不知京中的形勢如何了,大理寺是否還在執着于對她的稽查。
雖然這層疊山林遮擋得什麽也瞧不見,但赫連煜一眼就能判斷出她在憂愁些什麽。
這一路上都沒能找到機會能把人哄開心的赫連小王爺總算是回到了自己的主場上來了,勾唇寬慰道:“一會我要先入宮面聖,你回無乩館後自己好好休整,你莊子裏的事情不必擔心,此番回來,是非黑白便是能有分辨了。”
秦樂窈心裏到底還是沒底,點頭應道:“多謝小王爺。”
盛夏已然是快要結束了,無乩館中的栀子花還剩下些餘香,秦樂窈不敢在街上瞎溜達,從馬車下來就直接一頭栽進了雲海別院裏去。
赫連煜在宮裏耽擱的時辰久了些,還被聖上留下一道用了晚膳,從宮門出來已經是接近戌時了。
日落西沉,餘晖撒在男人武官的朝服上,将上面金線刺繡的狻猊紋反出瑩潤的光澤。
季風等人在宮外等候着,同赫連煜一起策馬回行。
在經過朱雀大街的時候,男人看了眼日頭尚且沒有完全落下,又瞧了眼無乩館的方向,腦子裏浮現出秦樂窈在馬車上那悶悶不樂的模樣。
既然人都回來了,有些事還是抓緊辦了,也能讓她早一天歡騰起來。于是他調轉馬頭帶人出了城。
赫連煜先是去了城防禦林軍大營,又再去了趟沉香酒莊,繞是良駒腳程再快,等辦完了事再回城,也已經是入夜了。
永安大街上的夜市區已經忙活起來了,整條街上都挂着燈籠,熱鬧又亮堂。
赫連煜遣散了其他護衛,只留了季風一人,在經過長街時候莫名被街口賣饴糖的小攤給吸引住了目光,勒馬停了下來。
“你家那個童養媳,喜歡吃甜食嗎。”男人忽然發問。
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季風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無奈道:“……主子,我那不是童養媳,我倆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娃娃親。”
赫連煜看他一眼,季風才想起來主子的問題還沒答,便又正經道:“愛吃的,女兒家好像都愛吃甜的,屬下家裏還有個表妹,最喜歡的就是摻了蜜糖的鮮花餅。”
“是吧。”赫連煜徑自點頭,“我想也是。”
然後他翻身下了馬,往街口那家糖人小鋪走去。
赫連煜穿着一身威武不凡的狻猊朝服,在這夜市小攤前,買了些饴糖,買了摻了蜜糖的鮮花餅,這才重新上了馬。
季風被他這一番舉動給看迷惑住了,再聯想起剛才去過的沉香酒莊,福至心靈問道:“主子是想哄秦姑娘開心?但是姑娘瞧着好像沒有不高興啊。”
“你懂個屁。”赫連煜想着今日事情順利,心情不錯,勾着唇角将東西放好。
回到無乩館裏,赫連煜先是在主宅裏撲了個空,沒找見秦樂窈的人,這才想起來她之前是住雲海別院的,只是這一路上跟她一間屋子睡習慣了,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赫連煜又從主宅去了雲海別院,因為心裏吊着一件必定能讓她高興起來的事情,男人的腳步都輕快許多,有種迫不及待想快些見到她的興奮感。
“樂窈。”赫連煜雙手背在身後進門,秦樂窈正在給自己倒茶,見他進來便起身迎了一聲:“小王爺。”
“嗯。”赫連煜含笑走近,将手裏的一大包零嘴吃食放在她面前,“晚膳用了嗎?吃了些什麽?”
“用過了,府裏廚子做了些拿手的燒菜。”秦樂窈瞧了眼桌上這油紙包,她鼻子靈,隔着包裹就已經聞見甜味了,“小王爺你買了這麽多糖嗎。”
“不只有糖,打開看看。”赫連煜催促道。
油紙包拆開,裏面有饴糖鮮花餅,還有拿牛乳做底料烹出來的奶糕。
上京城中權貴遍地走,随便掉下塊磚瓦砸着的都是官眷,能擠進最繁華的主街來做生意的都不會是泛泛之輩,這些小玩意也都做的相當精致。
“給我的?”秦樂窈有些不太确定。
“不然還能給誰。”赫連煜有些失笑,“嘗嘗看,那奶糕應該還是熱的,跟北疆的名字一樣,但是我瞧着應該不是一種東西。”
“多謝小王爺。”秦樂窈順着他的意咬了一口,“挺好吃的。”
赫連煜目光一直落在她的小臉上,他的直覺就是沒有錯,從他在虞陵大營因着她跟袁紹曦談笑發過一次脾氣之後,秦樂窈這一路上對着他确實是笑容變多了,但笑意就是總不會到眼底,她只是在盡力滿足他的要求。
雖然赫連煜并不想要這種僞裝起來的外皮,但人家姑娘都已經這般遷就了,他要是再跟她發難,幹的不像個男人事。
想看她笑麽,那就做些能讓她笑出來的事情。
赫連煜此番可謂胸有成竹,他瞧着秦樂窈吃了一小塊奶糕後,開口道:“還有個事。你的莊子,今日我已經料理妥當了,大理寺的人不會再與你為難。”
果不其然,一聽這話,秦樂窈的一雙眼都被點亮了。
“當真?”她按捺着情緒擔心空歡喜一場。
赫連煜就是想看這一瞬間的神采,滿意勾唇笑着,“當然是真,我何時騙過你。”
秦樂窈徹底笑開了,有些驚訝于這好消息來的比預料之中要快上許多,說道:“我原本以為,即便是事情順利,也得等到年關去了。”
赫連煜放下茶盞,得意道:“有我親自出馬,自然快。明兒個開始,你的莊子就能正常開門做生意了。”
秦樂窈抑制不住自己激動之情,她心花怒放,沉寂了半年之久的這份心情再次有了能沸騰起來的力量,“多謝小王爺,謝謝你……我能、我想、”
她不住往門外的方向看,心思毫無隐藏全寫在了臉上,赫連煜跟着一道笑着,應允道:“想看就去看看吧。”
秦樂窈忙不疊點頭,似是下一瞬拔腿就想往外沖了。
赫連煜揚眉瞧了她一眼,秦樂窈立即會意,一個箭步上前來,抱着他的脖子就往男人頰側親了一大口,然後提着裙子掉頭往外跑了。
這一口親得幹脆利落,濃郁熱烈。
這感覺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親吻,赫連煜眼底眉梢自帶的壓迫與淩厲倏然被沖散,他壓不住自己的唇角,在沒人的屋子裏,忍不住伸手在自己臉上摸了一把,仿佛在感受餘溫。
這是很奇妙的一種心情。
然後他追着前人的身影也跨出了門,“你跑慢點,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