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室內倏然一靜,安玲都不由自主地擡頭看向沈吟秋。
姜姒妗好不容易保持住冷靜,她咽下口中的茶水,甘澀味都沒嘗到,心神全落在沈吟秋的話上,不着痕跡地握緊手:
“還請沈姑娘細說。”
沈吟秋今日來本就為了這個事情,沒有任何隐瞞,将賢王府賞花宴一事說了出來:
“我瞧裴閣老态度堅決,但賢王妃是裴閣老如今在世唯一的親人,裴閣老未必一點沒有顧忌。”
說罷,沈吟秋擡頭看了姜姒妗一眼,她沒有說的是,她覺得那位陳姑娘和姜姒妗其實有一點像,或許是姜姒妗在她印象中有點笨,所以她總覺得那位陳姑娘要比姜姒妗聰明一點。
沈吟秋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區別對待兩人,才會有這種感覺。
姜姒妗沉默了片刻,她清楚沈吟秋的言下之意,這件事中難辦的不是那位陳姑娘,而是賢王妃。
但姜姒妗有點狐疑:
“我和裴初愠的婚事乃是聖旨賜婚,豈是旁人說怎麽樣就怎麽樣的?”
沈吟秋輕咳了一聲,她要怎麽說,當今聖上還未徹底親政,在朝堂的威懾力遠不如裴閣老,如果裴閣老不願意,即使是聖旨,也依舊有回旋的餘地。
但沈吟秋瞧着,姜姒妗是一點都不覺得裴閣老會改變心意。
既然如此,沈吟秋也不想在這中間做個壞人,她稍颔首:
“你心底有數就行。”
沈吟秋沒有久待,她知道這次姜姒妗回京城肯定很忙,據說裴閣老已經去過欽天監問過黃道吉日,姜姒妗接下來估計就得忙成親一事。
Advertisement
不過沈吟秋在離開前,她不自在地說了一句:
“待你成親那日,我再來給你添妝。”
一般這種添妝,除了親人,只有交情格外不錯的好友才會如此,沈吟秋這番話讓姜姒妗不由得低眸輕笑:“好,我等你。”
沈吟秋走後,安玲才擔憂地出聲:
“姑娘,日後您和賢王妃相見時,賢王妃會不會刁難您?”
她不得不有這個憂慮,在她心底,王妃都是皇親國戚,根本得罪不起。
姜姒妗卻是難得的平靜,人許都是有占有欲的,在知道賢王妃至今沒放棄給裴初愠說親時,姜姒妗對所謂的賢王妃就有了些許抵觸。
很難緩解。
她垂下眼睑,輕聲道:“等到那時,她便是想刁難我恐怕也是有心無力。”
說得難聽點,等到那時,還不知是誰刁難誰呢。
賢王府的殊榮究竟是從何而來的,賢王妃當真一點都不清楚麽?
說到底,她最後會不會受到賢王妃的刁難,其實決定權在裴初愠手中,裴初愠對她的心意也叫她有底氣說出這番話。
安玲一知半解,但見姑娘沒有擔心,她也就将這件事抛卻腦後。
姜姒妗抵達京城半個月後,終于收到姜安昃和姜母一行人将要抵達京城的消息,姜家也來了人,與此同時,姜姒妗的嫁妝也會一起送到了京城。
前一日,得了準确消息的姜姒妗是要親自去接父母族人的。
雲晚意也難得沒有亂跑,和表姐一起窩在府中,她探頭看了眼帖子,說:“聽說表姐的嫁妝也送來了?”
她有點好奇,這次傾姜家全族之力,究竟會送來多少嫁妝和賀禮?
姜姒妗颔首,她沒有隐瞞,畢竟等明日雲晚意就會知道了。
安玲這時進來:“姑娘,裴大人派人送信來,說是明日來接您一起去碼頭接夫人和老爺。”
雲晚意捂住唇,忍不住地偷笑:
“表姐夫真是一時半會兒都離不開表姐。”
總尋着各種借口想要和表姐見面。
姜姒妗本來還沒覺得有什麽,雲晚意這麽一說,她倒是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她輕輕推了推雲晚意一下:“偏你話多。”
翌日,裴初愠早早地到了姜府,他是坐馬車來的,他今日穿一襲天青色衣袍,玉帶收起腰身,一根通神剔透沒有雜質的墨色簪子束起頭發,穿戴整齊,衣袍上用金線繡着團絨,看起來格外的奢侈矜貴。
雲晚意格外有眼力見,自己去了後面的馬車,将表姐讓給表姐夫。
裴初愠看了她一眼,雲晚意是個很好看懂的人,她眼底的野心太盛,但她着實是個會讨好人的人,即使知曉她有野心,也知曉她驕縱,也很難讓人讨厭她。
至少,裴初愠從她叫第一聲表姐夫時就覺得她是個不錯的,裴初愠很坦誠地承認自己有私心。
姜姒妗有點不自在地惱瞪了雲晚意一眼,裴初愠隐約低笑一聲,朝某人伸出手去:
“看來那輛馬車擠滿了,淼淼和我同乘一輛,可好?”
姜姒妗只好将手伸給她,但依舊悶聲嘟囔:“你們兩個倒是一夥的了。”
裴初愠否認:
“不是。”
姜姒妗不服地擡起杏眸看他,裴初愠扣住她的手,牽着她進了車廂,才不緊不慢道:“我只和你是一夥的。”
姜姒妗臉有點緋紅,如同紅霞映面,一雙杏眸亂瞟,格外顧盼神飛,許久,她想起了什麽,低聲地秋後算賬:
“聽聞我回衢州後,裴閣老在京城的生活格外多姿多彩。”
裴初愠不着痕跡地眯了眯眼,她幾乎從未叫過他裴閣老,以至于這聲稱呼一出來,裴初愠就察覺到她話音中的不妙。
他端正了坐姿,垂下眼,以示自己的不解:
“淼淼是指什麽?”
姜姒妗如今很了然将一切問題說出來解決的輕松,她偏過臉輕哼:“聽說有人要給裴閣老做媒,還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嬌娘,真是羨煞旁人。”
她故意将話說得很酸,但話落後,她才發覺她是真的有點酸澀,忍不住地輕癟了癟唇。
裴初愠立即意識到問題出在了哪裏,他沒有不以為然,替女子倒了杯茶水,低聲和她解釋:
“我沒見過你口中所謂的美嬌娘,那日是姨母生辰,我不知姨母有旁意,只是和往年一樣去送賀禮而已。”
他自覺不是替自己辯解,而是實話實說。
姜姒妗卻是聞言後,心底忍不住地咯噔了一聲。
他只是簡單的一句話,但姜姒妗卻聽得出裴初愠對賢王妃的重視,她入京時,京城早已安穩下來,但她也知曉前幾年朝堂可是不平靜,內憂外患,在這種情況下,裴初愠仍是會堅持親自去送賀禮,足夠說明他對賢王妃的看重。
但不妙的是,這些賢王妃顯然是不滿意她嫁給裴初愠的。
姜姒妗不是傻子,隐隐也知曉其中的原因,賢王妃說到底也只是裴初愠的姨母罷了,待裴初愠成親後,他所有心神自然而然會有轉移,到時,賢王妃不再是裴初愠在世唯一的親人,也絕沒有如今這般的重要。
她自然是希望所謂的裴夫人是她的人。
至少是和她有關的人。
這樣一來,她才能保持住如今的殊榮。
姜姒妗輕輕地攥住了手帕,一雙姣姣黛眉輕蹙,她許久沒有說話,裴初愠也察覺到不對,他才要說什麽,就聽女子輕聲細語地問他:
“裴初愠,你覺得我和你成親一事,賢王妃會祝福嗎?”
她也是會咬文嚼字的,很巧妙地用了祝福二字,裴初愠立即意識到她擔心什麽。
她沒有和裴初愠一起喊賢王妃姨母,而是依舊疏遠而恭敬的賢王妃。
馬車依舊在動,裴初愠擡手撫了撫她的臉,他比誰都清楚賢王妃的心思,自然不會覺得姜姒妗的擔心是無稽之談,他垂眼,聲音輕緩平靜:
“待日後見面後,淼淼如果不喜歡,就不必和賢王府相交。”
他說得很平淡,姜姒妗卻愕然地擡頭,她知曉裴初愠不會叫她受委屈,但沒有想到裴初愠居然會這麽快地做決定。
裴初愠和她四目相視,他語氣平淡卻叫人不可忽視:
“我說過,淼淼想做什麽都可以。”
是他把姜姒妗拉到這個處境中,賢王妃日後可能會對姜姒妗有的種種針對,都是因為他,他怎麽可能叫姜姒妗面對這些?
人心都是偏的。
他一貫知曉對他而言什麽是重要的,裴初愠扣住姜姒妗的手,不緊不慢道:
“淼淼安心坐穩裴夫人的位置就好,其餘的問題,我都會解決。”
本來就是他帶來的問題,本應該由他來解決。
姜姒妗呼吸漸漸有點收緊,她不由自主地低頭笑了一聲,外間暖陽被提花簾遮住,照不進來,她卻覺得這一刻的裴初愠身上仿佛灑滿了光,叫她格外地心安。
姜姒妗輕輕勾住他的手指,大膽的事情做過很多次,也不差這一次,她仰起臉,軟聲說:
“裴初愠,我想親你。”
車轱辘在路上壓出輕響,不斷地向碼頭方向前行。
而車廂中,也有人俯身親了親某位小姑娘,他慣來是願意滿足姜姒妗這方面的意願的。
等終于到了碼頭,已經過去了半個時辰。
馬車內稍微顯得些許淩亂狼藉,裴初愠抑着眼底深處的情愫,替懷中人攏起衣襟,待一切都整理好,他伸手撫了撫女子緋紅的側臉,嗓音有點暗啞:
“欽天監真是沒用。”
算出來的良辰吉日居然還要一個月有餘。
姜姒妗的臉倏然臊紅一片,什麽欽天監沒用,誰家姑娘成親不得至少準備個一年半載,他都讓欽天監将成親時間定在一個月後,還想要怎麽樣?
姜姒妗聲音也有點啞,意外地輕軟:
“爹和娘還在等我呢!”
裴初愠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某人該不會忘記這件事從一開始究竟是誰引起的吧?
用過就扔,過河拆橋,不外如是。
當真是一點良心都沒有。
姜姒妗不知道某人心底的腹诽,她在下馬車前有低頭細看了一番衣裳,确認沒有淩亂後,才下了馬車,雲晚意已經在等着她了,等瞧見了她略有些紅的朱唇時,輕輕吸了口氣。
表姐真真是被帶壞了,什麽時候都敢亂來。
雲晚意從袖子中掏出小銅鏡和脂粉,壓低聲:“表姐,補點妝吧。”
姜姒妗一怔,她接過小銅鏡一瞧,臉色倏然漲紅,來不及問雲晚意怎麽随身攜帶銅鏡脂粉,忙忙擦了擦口脂,等裴初愠下來時,她輕輕埋怨地看了裴初愠一眼。
他怎麽一點不知輕重。
裴初愠氣定神閑,他衣襟處有點褶皺,但他态度過于自然,那麽從容,沒有人察覺出什麽不對,他神色如常道:
“伯父他們到了。”
姜姒妗也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恰好看見姜安昃和姜母下了船,還有姜家族人、家眷、随從和行禮等等,只這些就裝了一條大船,除此外,後面還跟着足足五條大船。
意識到那五條船中裝的是什麽,姜姒妗不由得目瞪口呆。
她知曉姜家給她備的嫁妝和賀禮貴重,卻在沒親眼看見時,只有個模糊的概念罷了,一直沒有什麽真切感。
直到如今,随從将賀禮一箱箱地從船上搬下來,姜姒妗這才知道姜家到底帶了多少東西來。
有些東西是裝不進箱子中的,例如那一對紅珊瑚盆景,足足有成人高,江南名繡制成的六扇屏風,花團錦簇,一眼瞧上去就知奢侈富貴,只這一扇屏風就價值千金,玉器擺件和許多瓷器都裝在了箱子中,足足擡了十八箱。
除此外,再多的就是江南織造的新款料子,绫羅綢緞也整整裝了一二十箱子,更遑論尋常百姓家一輩子都難得一本的古籍,這點卻是不多,人人都書本值錢,古籍只占了一個小箱子,饒是如此,也叫人覺得瞠目結舌。
再有天然養成的珍珠若幹,玉器器皿,螺子黛,名貴茶葉等等,光是随從搬下來都費了不少時間,清單也重新給了姜姒妗一份,拉得格外長,四周不知何時圍了不少百姓。
除此外,還有十個箱子格外沉重,根本沒有打開讓姜姒妗過目。
姜姒妗只在清單的最後看見了這些箱子中是什麽,這一看,她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整整十大箱子的金磚,怪不得姜家人不肯掀開這些箱子,否認衆人恐怕就要見識到什麽叫珠光寶氣。
這是姜氏一族的榮光,每個人準備得都格外盡心,且不說這些名貴物件,只說八字還沒有一撇的小娃娃戴的項圈、長命鎖等等物件也都備得妥當。
姜姒妗看得提心吊膽,不止是她,在碼頭的衆人都覺得眼花缭亂。
随從一箱箱地将東西搬回姜府,第一擡箱子都進府了,最後一擡箱子還沒有離開碼頭,整個京城今日終于見識到了什麽叫十裏紅妝。
只是今日不是曬嫁妝,也就沒有人喊禮單,衆人只過了個眼瘾,卻不知道內裏都是什麽。
不過總有人是知道的,衛柏都不由自主地轉頭看了一眼姜姑娘,眼底毫不掩飾震驚,原來這就是所謂商戶的真正財力麽?
這幾年大周朝海晏升平,他還以為國庫也充盈了,但現在,他忽然覺得國庫有點空虛。
姜姒妗無意中看見衛柏的眼神,她渾身一僵,百口莫辯,她覺得她根本解釋不清。
商戶是有錢,但也不是每個商戶都有這種財力的。
姜氏族長正在和裴初愠寒暄,姜姒妗遠遠瞧上一眼,就覺得有點頭疼,她沒再等裴初愠,而是接了姜母後,就帶着一衆女眷回了姜府。
等徹底送完所有人,都已經是傍晚了,姜姒妗累得筋疲力盡,但還是沒辦法休息,今日送來的賀禮和嫁妝放在何處也是個問題。
姜姒妗坐起身,她命人拿來府中輿圖,劃出了五個院落,才把所有箱子全部裝下。
直到這個時候,姜姒妗才想起裴初愠:
“他回去了麽?”
安玲掩住唇道:“裴大人回去了,說是三日後再來見姑娘。”
姜姒妗陡然想起,她們婚期快到了,如今她父母也到了京城,也就說,三日後是裴初愠送來聘禮的日子。
姜姒妗又低頭看了眼清單,頭一次有了數錢數到手抽筋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