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姜家位于衢州東街,和京城不同,這是個七進七出的宅子,青磚黛瓦,共白餘間房,江南時常有梅雨,前些時日才落了一場,将牆磚沖刷得一塵不染,屋頂懸雕雲垂魚,梁懸雕花鬥拱,惹草裝飾。
姜母得了消息,就顧不得什麽,早早帶着婢女在門口勾頭盼着。
姜姒妗一下馬車,就被她擁入懷中,聲聲心疼憐惜:
“我苦命的兒!”
姜姒妗也忍不住落下眼淚,仿佛要将這些時日的擔驚受怕和委屈不安都哭出來,片刻,就打濕了一片衣襟。
姜母心疼得不行,見四周隐隐有人家出來,不想叫人看姑娘熱鬧,忙忙帶着姑娘回了院落。
姜母擦了擦眼淚:
“你先前住的印庭院已經讓人收拾好了。”
她半句不提姜姒妗已經嫁人,即使周渝祈身死,她也是周家婦,該回周府住才對。
姜母心底埋怨死周渝祈這個拖累她家姑娘的人了,怎麽可能舍得叫姑娘孤零零地住在周府,她看了眼四周,知曉話傳不出去,才道:
“他既然死了,你就回來住,等他下葬後,就把那周府趕緊發賣了,不要再留着了。”
說是周府,實際上也是她們姜家賠給姑娘的出嫁嫁妝,本身就不是周府的祖業,姜母說發賣時沒有一點心虛。
她瞧着姑娘消瘦的身姿和越發尖細的下颌,忍不住哭出來:
“都怪老爺,非要同意那勞什子的婚約,害的我兒好苦!”
姜父得了消息也趕緊趕回來,還沒進室內,就聽見這一聲埋怨,他也覺得愧疚,但也不想叫外人聽見這些話,省得外人說三道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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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斷了姜母的話:
“好了!這種話日後不許再提!”
姜母瞪了他一眼,又哭了兩聲,才擦了擦眼淚,摟着自家姑娘。
姜姒妗吸了吸鼻子,擡起杏眸看向姜父,綿軟地喊了一聲:
“爹爹。”
姜父啞聲片刻,姑娘大了,不能像往日一樣親密,他只能拍拍姜姒妗的肩膀,一想到姑娘婚後的坎坷,他的脊背也似乎彎了許多:
“回來也好,有爹和娘在,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姜姒妗忍不住鼻子發酸。
她素來知曉爹娘對她好,但在京城時也曾擔憂爹娘會不會因此怪她。
她心中一直有隐晦的害怕,害怕爹娘遺憾她不是男兒,害怕爹娘會對她失望,所以之前才會對周渝祈一忍再忍。
可如今,她終于意識到,她的擔憂害怕都是胡思亂想。
爹娘再看重周渝祈,也只是因那是她的夫君罷了——愛屋及烏,只這般簡單。
安玲也陪着姑娘哭,好一陣鬧騰後,姜府才漸漸安靜下來。
奉延來報:
“姑娘,宋公子要安排在哪裏?”
姜父疑惑地看向姜姒妗,他才回來,不知道自家姑娘還帶回來了一個人。
姜母倒是知道,她擦幹淨眼淚,也不解地看向姑娘:
“這宋公子是何人?”
姜姒妗呃了一聲,才想起了宋謹垣,她三言兩句地解釋了宋謹垣的身份:“爹爹也認識這位宋公子的。”
姓宋?
姜安昃陡然意識到是誰了,他驚愕:
“他怎麽在府中?”
奉延将途中救了宋謹垣一事說了出來,姜安昃點了點頭:“兩家有生意合作,見到了是該要出手相救,淼淼,你做得沒錯。”
安玲不懂這些規矩,她這段時間對宋謹垣很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她只知道宋謹垣是宋安榮的兄長,一想到宋安榮和周渝祈之間的糊塗賬,她就心情複雜,這時也忍不住道:
“宋公子和那宋姑娘正是兄妹!”
二人陡然也記起毒害姑爺的人就是姓宋,不由得都皺起眉頭。
姜母臉有憤然,當即道:“他家害得你落入這種處境,你還好心救他做什麽!”
姜母不知道京城發生的事情,但不妨礙她遷怒,要不是那宋姑娘,自家姑娘也不至于沒了丈夫,如今變成旁人口中的寡婦!
姜姒妗有口難言。
她對宋安榮害了周渝祈一事其實不在意,所以在看見宋謹垣時,才能心平氣和地救了宋謹垣。
姜姒妗隐晦地拉了一下安玲,才低聲吶吶地解釋:
“到底是一條性命,娘平日不是常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麽?”
姜母信佛,經常在衢州布膳施粥,常将這句話挂在嘴邊,如今被姜姒妗一堵,忍不住伸出手點了點她額頭:
“你這傻孩子!”
倒是姜安昃察覺出什麽,他打斷姜母的話,冷不丁地問:“姑爺對你不好?”
姜母惱了他一眼,怕她提起這個話題傷了姑娘的心:“你胡說什麽呢,姑爺對姑娘不是一直都挺好的麽!”
但她話落後,見姑娘沒有和她一起反駁,陡然意識到什麽,她臉色一變,身子忍不住晃了晃:
“你爹說的是真的?”
姜姒妗偏頭,只默不作聲地落淚,她肩膀單薄得厲害,風一吹仿佛都把她吹散,越是如此越叫人憐惜。
姜母怒不可遏,一邊含着她兒命苦,一邊罵道:“狼心狗肺的東西!”
姜安昃沒去打斷姜母的罵聲,而是轉身吩咐奉延:
“把宋公子安排到客房,別怠慢了。”
姜母要說點什麽,哪怕姑娘和姑爺感情有變,但也不能否認是宋家害得自家姑娘這麽慘。
姜安昃沒和她解釋什麽,家中只有姑娘一個孩子,少不得要她接觸商行的事情,往年他常把姑娘帶在身邊教導,可以說,他和姑娘相處的時間甚至比姑娘和她娘相處的時間還長,他自覺是了解姑娘的。
眼看姑娘對周渝祈一點情誼不剩,姜安昃就猜到周渝祈做的事恐怕不是一般傷姑娘的心。
于是,宋姑娘毒害姑爺,對于自家姑娘來說也就成了一件幸事。
不得不說,姜安昃對姜姒妗的心理一點都沒有猜錯。
許久,姜安昃終于打斷姜母的哭訴:
“行了,讓淼淼先回去休息。”
姜母這才止住了眼淚,姜姒妗一路車馬勞頓,的确疲乏得厲害,回到府中,宋謹垣就大可交給爹爹,她沒有說什麽拒絕的話。
等她走後,院子中安靜了片刻,姜安昃嘆了口氣:
“你別在淼淼面前哭,省得也叫她傷心。”
姜母到底心疼閨女,只好應聲。
姜姒妗休息了一日,翌日,就是周渝祈下葬的日子,沒人打開棺材檢查,畢竟只離棺材近了一點,就能聞到那股難聞的味道,開棺是冒犯死者的做法,自然不會有人開棺。
等棺材埋入周家祖墳,姜姒妗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和周渝祈的這段夫妻關系,到此終于算是徹底結束。
姜姒妗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姜母再愚鈍,也察覺出不對勁,如果只是二人感情生變,姑娘再怎麽也不會把姑爺遺忘得這麽快。
她是了解自家姑娘的,那是個很在意外人看法的人,如今她成了外人眼中的寡婦,只這一點,她就會覺得難受得要命。
但不等姜母找姜姒妗談話,姜姒妗就得了消息,宋謹垣要見她。
姜姒妗一怔,須臾,她蹙起眉頭:
“他見我做什麽?”
宋謹垣早在初到姜家那一日就醒了,姜家給他請了大夫,算是仁至義盡。
安玲嘀咕:“誰知道呢。”
說到底,姜姒妗和宋謹垣之間沒有龃龉,再說,她曾因周渝祈還欠了宋謹垣一個人情,雖然救命之恩是還回去了,但也不好不見人。
姜姒妗去見了宋謹垣。
宋謹垣傷得很重,還不能夠下床行走,姜姒妗來見他時是帶着安玲和奉延一起,不至于落人口舌。
宋謹垣靠在床上,面有憔悴和病色,但依舊可見風姿,他只是淡淡地勾着笑,卻和裴初愠的冷淡全然不同,只叫人覺得如沐春風。
他是個商人,也懂得該怎麽和人相處。
京城一事早傳到他耳中,也是因此,他才會想着趕回京城,行程匆忙,也叫他身邊沒帶什麽人,才會落得這種下場。
他擡眼看向女子,女子要比他離開京城時消瘦得多,但許是回了家,她臉上有紅潤血色,一雙眸子也俏生生了許多,不似往日安靜沉默,她臉頰白皙沒塗什麽脂粉,只穿了一襲簡單的素淨衣裳。
“姜姑娘。”
姜姒妗也點頭:“宋公子覺得如何?”
“京城一別,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遇到宋公子。”
姜姒妗是故意這樣說的,在她看來,不論她救了宋謹垣的初衷是什麽,但她的确是救了宋謹垣,她會想要宋謹垣記住這段恩情,從而在兩家合作中牟利。
宋謹垣不着痕跡地挑眉,姜姒妗不知道他是為什麽離京,只當是生意往來需要。
但宋謹垣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慫恿周渝祈獻妻,卻沒想到反而刺激到了周渝祈,趙府一事,他有打聽過,在知道裴初愠是當晚才離開趙府,又特意派人在周府前守着,很快就知道周渝祈做了什麽。
他心底把周渝祈罵了個底朝天,但在翌日,他就找了借口離開京城,省得裴初愠會查到自己不軌之心。
可如今……
宋謹垣看向女子,她都回衢州了,應該是和裴初愠斷了關系吧?
否則,憑着裴初愠的手段,姜姒妗如何能回得了衢州。
宋謹垣沒覺得裴初愠會放姜姒妗回來,他的視線從女子不着痕跡的滑過,女子這般姿容,輕而易舉就會引起旁人觊觎之心,裴初愠不是周渝祈,他該是懂得這個道理。
如果是他,他只怕恨不得金屋藏嬌,怎會再叫她抛頭露面。
以己度人,他認為裴初愠也是如此。
早先被壓下去的心思,不由得又升了起來,宋謹垣咳嗽了一聲,似有點虛弱,他面有感激,态度也叫人覺得溫和,意味不明地說:
“是啊,好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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