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七月飄着淺淡的荷香,菲菲暮色壓彎枝,依舊是福滿樓,姜姒妗一下馬車,就被夥計請進了雲玟間。
姜姒妗心底對福滿樓的訂單是勢在必得的。
雖然和頌雅樓簽了契約,但是頌雅樓只在京城經營,吃不下姜家所有的訂單,而且吸取了教訓,姜姒妗不想在京城內只有一個合作夥伴,不然只會讓她處于被動。
暖陽恰好,雲玟間內也四處明亮,周角擺了一株玉蘭花,分明是暮夏,滿樹白色盛開的花朵像是停了一樹的鴿子,給室內添了些許雅趣。
姜姒妗進來時,宋謹垣正慵懶地倚欄朝外看去,聽見動靜,他轉過頭,恰好見女子擡起下颌的一幕。
他不是頭一次見女子了,但落在女子身上的視線依舊有片刻驚豔。
她今日穿了黛青色的廣袖裙,宋謹垣發現,她穿的衣裙其實多是沒什麽花色的,只簡簡單單的素色加上些許別色的線勾邊,将宋謹垣不得不想起她往日的身份,商戶是不能穿過于鮮明顏色的,她如今是七品命婦,仍是不習慣過于花裏胡哨的花紋。
她穿得不出格,只是她容貌過于出挑了些,将一身素淡的黛青色也穿得比花嬌,杏眸紅唇,桃腮粉面,柳葉眉細彎,臉頰飽滿而水嫩,暈着一層淺淡的胭脂,很淡的妝容,卻是讓窗外的玉蘭花都有點黯然失色。
宋謹垣今日還是沒能懂那位周應奉是什麽心思,怎麽會讓這般如花似玉的佳人出來抛頭露面?
宋謹垣一點不隐藏自己的心思,他得坦誠而言,如果他是周應奉,他只會将女子藏起來一人獨賞。
這世間人,貪慕的也就是權、錢、色罷了。
難有人會不對這般姿色動容,而恰恰的,周應奉沒有在珍寶暴露後還能護住珍寶的能力,就仿若是小兒持金過鬧市,令人很難不生出觊觎心思。
姜姒妗和宋謹垣見了一禮,這時,宋謹垣已經收斂了情緒,他勾着笑:
“聽聞姜姑娘和頌雅樓也談了合作?”
姜姒妗抿唇笑了下,沒有過多地談論這件事,但她不覺得需要隐瞞,甚至,她需要乘這股東風:“恰逢其時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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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謹垣意味不明:
“也不是誰都有這種好運氣的。”
他看向姜姒妗的眼神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探究,說實話,他挺好奇姜姒妗和頌雅樓的關系的。
這頌雅樓自成立以來,可從來沒有傳出過要換糧商的消息,偏偏就是在姜家捉襟見肘的時候透露出了風聲,太巧合了,讓宋謹垣不得不多想。
但,有可能麽?
宋謹垣仗着宋家的勢,隐約猜到了頌雅樓背後的人是誰。
裴閣老憑什麽幫姜家商行呢?
宋謹垣的視線緩緩落在了眼前女子的身上,只是一剎間,宋謹垣就親自否認了這個想法。
他承認姜姒妗的确容貌出衆,甚至京城中都很難尋到和她一較高下的人,但也僅此罷了,尤其她也嫁了人,裴閣老的身份,想要什麽女子沒有,怎麽會看上一位有夫之婦?
宋謹垣覺得不可能,但他的性子又讓他很難認同這只是一個巧合。
宋謹垣的各種揣測埋在心底,讓姜姒妗不得而知,兩人今日見面就是為了合作一事,私下本就沒什麽交情,自然是要聊正事。
合作是肯定要合作的,但宋謹垣也有他的思量:
“聽聞梧州已經連落了三日大雨,姜家能将糧食準時送到京城麽?”
宋謹垣不止京城有酒樓,姜家商行四處跑商,也不會只在衢州收糧,他口中的糧食不是單單指栗面,江南一帶是魚水之鄉,特産豐富,福滿樓要成為京城最大的酒樓,自然不會錯過這些。
“宋公子放心,姜家商行和镖行一向有合作,不會誤了時間。”
合作依舊和往日一樣,不論是誰想要達成這次的合作,都不會借此得寸進尺,姜姒妗知道宋謹垣是因頌雅樓才會在調查李家的人還沒回來前就下定決心和姜家合作,但她不會因此叫宋謹垣讓利,兩家合作是長久之計,不可短視。
宋謹垣不着痕跡地挑眉,見姜姒妗幹脆利落的态度,心底不由得嘆了口氣,既有欣賞,也覺得可惜。
但他在可惜什麽,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在簽下契約後,兩家的合作便是鐵板釘釘上的事情了,姜姒妗這段時間一直繃着的弦終于可以放松一些,但她又開始想,除了福滿樓和頌雅樓,京城還有沒有可以再合作的人家?
她姜家做的可不止是糧食的生意。
宋謹垣的話打斷了她的思路:“姜姑娘,時辰不早,不如嘗嘗福滿樓的飯菜如何?”
上次兩人見面都是各懷鬼胎,根本沒有一起用膳,但如今兩人确認了合作,一起吃頓飯也是理所當然。
姜姒妗擡頭看宋謹垣,宋謹垣眉眼含笑,但和周渝祈不同,他的笑不會讓人覺得放松,世家養出來的底蘊,哪怕是從商,也是透着矜貴,怪不得能引得許多紅顏知己相伴。
姜姒妗沒有拒絕的理由,宋謹垣給她倒了杯茶水,端給她時,只放在了她面前,而不是等她接過,舉止有度,不會叫人覺得輕浮油膩。
膳食結束,午時将過,姜姒妗便出聲請辭。
宋謹垣沒有攔她。
但在出了福滿樓的那一刻,姜姒妗倒寧願宋謹垣攔住了她,如果宋謹垣願意,他會輕易和人成為很好的朋友,他見多識廣,不論對誰,都總是笑吟吟,令人舒心,姜姒妗也是願意和他交談。
而不是如今在這裏面對進退兩難的局面。
她出了福滿樓,坐上馬車還未行多久,馬車忽然停了下來,姜姒妗不解擡頭,安玲也納悶地挑簾:
“怎麽停下了?”
奉延沉默,安玲在話落後也陡然噤聲,她吶吶地回頭看了一眼姑娘。
從這一眼中,姜姒妗察覺到什麽,她不着痕跡地攥住了袖子中的手帕,四周安靜了許久,姜姒妗終于掀開提花簾看去。
馬車對面也停了一輛馬車,衛柏站在馬車旁邊,在對上她的視線,頗恭敬地沖她行了一禮。
對面的馬車好安靜,仿佛裏面沒有人一樣,但姜姒妗知道,裏面是有人的。
而且在等她。
姜姒妗驀然閉了閉眼。
安玲不知所措地回頭:“……姑娘?”
現在,她們要怎麽辦?
姜姒妗苦笑,能怎麽辦?四周不知何時就來人,她難道能和裴初愠在這裏僵持不成?
片刻,她從馬車上下來,安靜地上了另一輛馬車。
安玲氣得鼓起了臉,瞧這樣,衛柏壓低聲:“你這妮子,怎麽過河拆橋呢?”
那日來求主子時,這小妮子可不是這個态度。
安玲被說得有點心虛,但她很快別過臉,不樂意搭理他,反正誰欺負姑娘,她就看不慣誰!
馬車內,姜姒妗一上來,就看見坐在內裏的人,他依舊穿着玄色常服,姜姒妗一眼就認出這是鴛鴦錦緞,千金難求一匹布,只這樣貴重的錦緞穿在他身上也不過平常,壓不住他的矜貴冷清,他低着頭,修長的指骨握着一本卷宗。
車廂內很安靜,姜姒妗察覺到馬車在動,她不知道要去何處,但不論是去何處,都不是她能決定的。
仿若任人宰割,姜姒妗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裴初愠在看她,視線從她臉上一點點下移,沒有半點遺漏,姜姒妗被看得渾身不自在,她僵直着身子,聽見他問:
“病徹底好了麽?”
冷淡的嗓音,自然而然地提起她的病,姜姒妗不由自主地又想起被她刻意遺忘的記憶。
姜姒妗倉促地偏過頭,杏眸顫了又顫,還是回答了他的問題:
“已經好了。”
他又握住了她的手,迫使她面對他,彼此四目相視,他本是握着卷宗的那只手變成按住了她的肩,拉她入懷,讓她無處可逃,姜姒妗不敢和他對視,總是躲藏着他的視線,努力鎮定着語氣:
“裴大人不需要當值麽?”
裴初愠回答了她的問題:“朝事有皇上做主。”
姜姒妗有片刻茫然,不是說裴初愠挾天子以令諸侯,手握大權,不許當今聖上臨政麽?
姜姒妗一時不知該不該信他的話,還是懷疑這只是他臨時尋來的借口。
他的視線不知何時落在了她的腰間,她今日穿的衣裙其實很寬松,應當看不見什麽,但她還是不自在,他身居高位,便是再放低态度,也讓人覺得他的眼神是居高臨下的,仿若一.絲.不.挂地裸在他眼中,她渾身早就僵硬,只能裝作松弛。
但其實,她再怎麽假裝,都是沒用的。
他離她那麽近,按在她肩膀上的手早放了下來,要扣不扣地搭在她堪堪一握的腰肢上,掌心的灼熱仿佛透着單薄的衣裙貼在肌膚上,她緊張而急促的呼吸根本藏不住。
她在他面前,僞裝都顯得好稚嫩。
他低下聲問她:“怎麽不戴我給你的玉佩?”
姜姒妗咬唇,簡直想要問他,她怎麽戴他的玉佩,落在旁人眼中,一旦被認出來,她到底還要不要活了?
裴初愠看出了她的想法,卻是依舊在審視,審視她究竟是怕人認出來,還是根本不願戴。
她數次想和他撇清關系,讓裴初愠不信她。
片刻,裴初愠的語氣好像是心平氣和:
“我想讓你戴。”
仿若是平易近人的商量,但落在她臉上的眼神晦暗,根本沒給她選擇的機會,和前幾次見面完全不同,他仿佛變了個人,再淡的語氣也是不容置喙,讓姜姒妗不得不敗下陣來,她妥協地偏過頭:
“……我日後藏在香囊中。”